吴半仙阴森森地,“娶着就娶着了,娶不着就娶不着了!要娶就都娶,要是有一个娶不着,那另一个也是竹篮打水!”
河水汤汤,劳二啃得十根手指的指甲都秃了。
想到今天就能见着自己的“媳妇”长什么样子,昨天晚上一宿他都睡不着觉。
——最好是个屁股大,好生养,又会做醋米饭的女人。
可是到了这会儿,却又慌了起来。
“哥,哥!”
“说话!”劳大仍是躺着。
“她们真能过来么?”
“肯定来。”
“她们来了……咱们真的硬整么?”
“不硬整咋整?人家要彩礼,你有么?人家要房子要地,你有么?”
劳二惆怅起来。
“反正只要她们上了船,不就都得听咱们的!”
“在船上是听了,那以后呢……”
“拜了堂,洞了房,女人还能有什么咒念?你没听过故事?仙女儿洗澡,让个放牛的偷了衣裳,她就老老实实给放牛的生娃娃了?”
劳二笑了起来,大哥就是比他有主意,也懂的多。
他随手折了一节柳枝。
“我这柳枝上,树叶要是个单儿,咱们今天这事,就能成;要是个双儿……”
劳二舔了舔嘴唇,“要是个双儿……要是个双儿……”
劳大的草帽下,发出一声冷笑。
“不可能。”
“嗯……不可能……”
劳二愣了愣,开始揪树叶。
“一、二、三……”
树叶被他扔到河里,顺流飘走,像一尾尾蝌蚪。
“是个单儿呢!”劳二兴奋地挥着只剩一片叶子的柳枝,“哥,哥!咱们今天这事,能成!能成!”
“嘘!”
红旗船里的劳大忽然低喝一声,他猛地坐了起来,一把抓下脸上的草帽。
“来了!”
“来了?”劳二吃了一惊,“来了!”
他猛地回过头来,只见被太阳晒得快要融化了的官道,正有两个人,慢慢走来。
那自然是两个女人。
一老,一少。
远远地看到那条玉带似的大河,她们就仿佛感受到了一阵凉意。
玉娘和卞老夫人的脚下,一下子多了点劲。
她们从普抱寺逃出来,往想去找蔡紫冠,却不知道那盗墓贼藏身何处,想到花子会的罗英,于是打算去慎州,花子会的总舵去。
路上辛苦,天气又热,婆媳俩走到这时,简直筋疲力尽了。
“婆婆,前面能歇一歇了。”
玉娘背着行李。怀里抱着的赤火金风矛,又沉又滑,几乎不停地戳到地上,绊着她的双脚。
“我得洗把脸,我得喝口水!”
卞老夫人虚弱地抹了一把汗。
她的岁数实在太大了,走这么远的路,虽然是空手,汗水却也早就将她的头巾湿透了。
终于来到渡头,只见两艘渡船,两个艄公,一红、一绿两面旗。
两个艄公,都是赤膊、赤脚的壮硕青年。只不过红旗船上的那个,岁数看起来较大,手里还抓了一顶草帽。
他们远远地就发现了她们,四只眼睛就一直眨也不眨地望过来——不知为什么,那视线仿佛早已热烈得超出了对艄公乘客的期待。
来得近了,那年轻一点的艄公,神情更是激动。
而那岁数大一点的,将二人仔细打量了一番,微微一笑,好像和那年轻的说了一句什么,便将草帽戴好,缩回到船尾去了。
“你……你们是要过河不?”
那年轻的道,说话有点结巴,“过、过河十个钱,行李一件一个钱。”
“是的,过河。”玉娘道,“你们……开哪条船?”
“两条船都开。”年轻的艄公道,“不过你们俩,得分开上船。行李也要一件一件分开。”
婆媳二人颇觉意外。
“这是什么规矩!”卞老夫人怒道,“你的船明明装得下两个人。”
“好算账呗!”
年轻的艄公一指红旗船上岁数更大的那位,“俺哥哥劳大,俺是他弟弟劳二,俺们摆渡挣钱,客人从来都是平分,谁也不占便宜,谁也不吃亏。”
“哥,怎么办!有个老婆子!”
片刻之前,劳二一看见卞老夫人,登时慌了。
“年轻的倒挺漂亮,那个老的,比爹都大了,难道也是咱们的媳妇?”
“那也是命啊。”
劳大冷冷地看着越走越近的婆媳两个。
玉娘眉清目秀,背着个包袱,抱着根长长的竹竿样的东西,看上去楚楚可怜;卞老夫人则满脸横肉,老得像块树皮。
“俺可不要她!娶回家是给她养老呗?”劳二叫起屈来,“哥,你看要不然这样,咱们小的娶小的,大的娶大的!”
劳大的眼角抽搐了一下。
“看命吧!一会让她们分开上船,谁上了谁的船,谁就归谁!”
“她上了俺的船俺也不要!”
“这都是命!你敢和老天爷对着干?你不怕报应?”劳大沉声道,“娶小的占便宜,娶老的吃亏——可是你记住了,吴半仙说的,咱们这辈子就这一次姻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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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劳二看起来真有点急了,“都那么老了……”
“老了也得要!”
劳大用一种悲壮的口吻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听说过不?”
这个时候,那个“老了”的女人,已经走得很近了。白亮的阳光下,她脸上的皱纹一层一层,好像耷拉得更厉害了。
“哥……”
“我是你哥,我当然让着你,是不?”
劳大和蔼地说,“一会我不说话!你先拉客人,你能让小的上你的船,剩下那个老的就归我!”
劳二眼珠转了转,这才欢喜起来。
劳大戴好草帽,坐回船尾。
他将草帽压低,直至遮住眉毛,这才从帽檐下向岸上望去。
他很喜欢这样的姿势——草帽遮住了他的脸,只有他能看到别人的一举一动,而别人却看不到他的表情——这才是“聪明人”该有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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