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林之风,名士之尚
“郭泰秀立高峙,澹然渊停。九州之士,悉凛凛宗仰,以为覆盖。”
——《世说新语》
鸟儿虽起早,农夫已春耕,一个普通的一天,陈家来了两位熟悉的客人。
“弟子王烈、钟繇,见过陈师。”
这两位,前者以传道为业,因此在后世声名不显。
倒是历史上称霸辽东的公孙度曾对他苦求不得,无奈只能作罢。
《先贤行状》评价他为,“烈通识达道,秉业不回。”
至于楷书之祖钟繇的大名谁人不知,再不济,提到他的儿子钟会,也应知晓一二。
当然,作为老来子,我们的“中世纪”还要等一等方能登场。
他们对陈寔十分敬重,几乎年年前来拜访。
老爷子在东汉的士林中被称为“德之最”,连同长子元方与四子季方被称为“三君”。
爷仨虽未入仕途,但若是在颍川这地界上跺一跺脚,也未必不能让整个大汉抖上一抖。
这就是东汉“门生故吏”的“党人政治”,也是“有德者不慕高位”的士人价值追求。
可别小瞧这四个字,若是没了“门生故吏”的拥护,哪里来的老袁家和老杨家的四世三公。
也别小瞧“德”这个字在东汉的份量,在以孝治天下的大汉,伦理政治才是主流。
陈寔号称“颍川四长”,与他并列的荀淑、钟皓、韩韶都是“天下俯首仰其息”的人物。
四人身后代表的“陈、荀、钟、韩”四大家族,更是称的上是中州之最。
中州,即颍川、汝南、南阳三郡的统称。
在如今袁氏、杨氏未完成四世三公成就的现在,以这四大家族为中心的颍川集团,是当之无愧的东汉士林之冠。
陈寔的地位,称得上一句“有三公之实而不屑于三公之名。”
老爷子的门生李膺,官拜司隶校尉,与尚书令、御史中丞号称大汉“三独坐”。
更是洛阳士人之首,连同拜访他家的门槛的行为,被士人们称为“登龙门”。
在这个宦官横行的时代,李膺硬是杀出来个让宦官闻风丧胆的威名。
另一个门生荀爽,号称“荀氏八龙,慈明无双”,是在荀彧一辈“三若”之前的“八龙”的领军人物。
在这样的背景下,不仅王烈与钟繇,凡是想要在仕途中走的长远一点的,都难免要来拜见这位“颍川四长”中的最后一位。
得益于此,凡是前来参拜陈寔的人对陈霁这位所谓的“神童”也有着深刻的印象。
王烈、钟繇二人更甚,经常与他坐在一起畅谈东汉大地上发生的逸闻趣事。
良久,二人从陈寔的屋内走了出来。
看他们一脸满足的样子,应该是又得到了祖父的指点吧。
陈霁如此想着,却没发现他们二人已经走到了他身边。
钟繇率先开口邀请道:“小虹儿,近日郭林宗暂驻颍川,可有意同去?”
陈霁听到郭林宗这个名字顿时来了兴趣,很多人可能对他不熟悉。
可以这样说,就算是开创“月旦评”的许劭,在他面前,也不过是个后辈,无论是在辈分还是在士林中的地位。
更直接得看,被称为“介林三贤”的他,与春秋贤臣介子推与北宋名相文彦博齐名,可见后世对其推崇。
想到这,陈霁也是开口道:“久闻郭林宗大名,如今有机会,自然要去瞻仰一番。”
“那便走吧。”
钟繇一身素衣,平日里喜欢隐匿山林,做学问的时候一丝不苟,生活上不拘小节,与陈霁很是合拍。
至于王烈,王彦方,他始终挂着笑脸,端着衣袖,平日里虽不多言,却十分细心,时刻照顾着诸位朋友和陈霁。
再说在汝颖这片大地上,从不乏名满天下的才子高士。
而介林郭林宗在整个士林中都是相对特殊的一个。
在他的身上,可以看到几分千年前在颖水洗耳的许由的影子。
“高雅奇伟,达见清理,行不苟合,言不夸毗,此异士也。”
槐树下,郭林宗头顶独属于他的标志。
林宗巾,据说是他在陈、梁二国游行时忽逢大雨,便将头巾的一角折叠了起来。
这一举动引得人们竞相模仿,由此得名。
名声在外,郭林宗也确实有着与其名望相匹配的学识与才情,以及别具一格的人格魅力。
陈霁一行人并没有太过靠前,而是找到大槐树的一处树荫下坐下。
仔细聆听郭林宗与其他学子交谈的内容。
“我听闻符先生曾说您是大海中的明珠,只是光而不耀;像百鸟中的凤凰,只是羽翼未展。”
“如今您已经是四海之内难有人可比肩的高士,光芒被世人欣赏,凤凰展翅,为众人拜服。”
“为何不像你的挚友李公一样为国分忧呢?”
发问者提到的符先生也是东汉名士,名叫符融。
至于李公,则是当今洛阳名士之最,李膺,李元礼,郭林宗与他亦师亦友,两人时常一同出游。
郭林宗没有多想,很是洒脱的一挥手中的小扇。
笑道:“李元礼是李元礼,郭林宗是郭林宗。我们本就不是一个人,为什么要做相同的事呢?”
那士子似乎并不满意郭林宗的答复。
继续道:“如今贼宦当道,祸乱朝野,爪牙遍及神州,残害忠良,鱼肉百姓,可谓是无恶不作。”
“先生认为当务之急,我等士子应如何扫除阉党,报效国家?”
这个问题似乎勾起了郭林宗的回忆。
他顿了片刻道:“我曾与李元礼相游洛川,追随的车辆数千,车上的学子,他们都有不凡的学识,亦有常人难以企及的才情。”
“可他们却只是在岸边遥遥观望,既不同行,也不肯离去,最终眼睁睁的看着我们分别,便一哄而散。”
那士子似略有所悟,良久,作揖行礼,起身告退。
“学生受教,谢过郭师。”
可还不等那士子退去,却见人群中又一位士子站了出来,对着郭林宗与诸位士子皆施以一礼。
“郭师既不喜驻足观望,为何屡拒诸公征辟举荐?”
“以您刚刚的谈吐,却与您的行为相违背,若是如此,郭师与那些隔岸观火,一哄而散的士子又有何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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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霁颇为惊讶的看了一眼提出问题的士子,身旁的二人亦是饶有兴趣的看着这一幕。
这是明着指责郭林宗心口不一,明哲保身,倒是让人期待郭林宗如何应对。
受察举制选官权下放的影响,本就稀缺的举荐名额受到地方官员的主观印象左右。
而地方官员的主观印象又多受到当地经学世家的影响。
这与西汉武帝以来多用儒士做官的传统以及东汉光武帝刘秀以儒道治国为主的国策息息相关。
而东汉士家多以经学传世,对知识形成了天然的垄断,这使得他们将近乎唯一的晋升通道牢牢的控制在自己手中。
至于中央政府的征辟,那就更不是出身平常的士子所能触碰得到的了。
因此这些士子自然就对有机会实现抱负却拒不出仕的郭林宗心生不满。
但另一方面,这些所谓的有志之人大多是空谈国事,至于其中有才识的,他们既不肯就下,又耻于攀上。
这种气节固然可敬,但在这样的时代大背景下,却着实显得悲壮了些。
反观郭林宗,他没有因为士子咄咄逼人的态度而恼,反倒是释然一笑。
自我调侃道:“我夜观星象,昼察人事,知道天命将要异动,不是我一个小小的郭林宗可以扭转的。”
调侃之后是唏嘘与无奈,如他所说,仅凭他一个郭林宗又如何能救得了一个垂垂老矣的王朝。
更别说是在如今党锢之祸这个风口上。
树欲静而风不止,历史上的郭林宗虽然免遭于难,但想必也备受一些道貌岸然的士子诽谤。
那士子见郭林宗以诡辩避开自己提出的问题,很是不满。
他转身拂袖离去,只留下一句:“如今群寇当道,大丈夫当挺身而出,屈子云:‘虽九死而尤未悔’,吾当从之。”
在场的士子有的觉得他无礼,本欲起身与他争辩,却被郭林宗示意拦了下来。
他并不责怪他,反倒对他很是欣赏,在场有他这种想法的人不在少数,却只有他敢于站出来。
而他所说的最后一句,更是让郭林宗察觉到他的不凡。
陈霁看着那位士子远去的身影停在不远处,他转身回望,恰好与陈霁对视,却是折了回来。
而陈霁见时机差不多,便欲起身上前,坐在他旁边的二人察觉到他有所异动。
钟繇话不多说,用手肘推了一下陈霁,这轻微的动作却是让郭林宗注意到了陈霁和旁边的两位熟人。
他心道有趣,便笑着说道:“看来这位小公子有所指教,何不上前一叙?”
“先生有请,自当前往。”陈霁瞪了一眼正对着自己一脸坏笑的钟繇,整理好衣袍,便起身上前。
却没开口说什么,只是盯着郭林宗的眼睛,郭林宗也觉得有趣,便也笑着看着这位不凡的小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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