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的声音消失了。
随着邪天那句裁决落下,随着那四具干尸被黑暗吞噬,风声、心跳声、呼吸声,一切都被抽离。
天地间只剩下一片粘稠的、挤压神魂的死寂。
那股恐怖的威压,如巨兽退回深渊,缓缓消散。
但恐惧没有。
恐惧化作了实体,凝成黑色的冰,冻结了金顶之上的每一寸空气,每一颗心脏。
时间失去了意义。
“嗬……嗬……咳咳……”
剧烈的喘息撕裂了寂静,像一个被踩烂的风箱在徒劳地鼓动。
昆仑掌门苍松子,第一个从神魂的禁锢中挣脱。
他口中满是血沫与沙土的腥甜,每一次呼吸都牵动着断裂的肋骨,刺痛钻心。
他想撑起身体,手掌却按在一片粘稠的温热上,不知是谁的血。
最终,他摸索到半截断裂的拂尘,那曾是他身份与道行的象征,此刻却成了他唯一的拐杖。
木柄上的裂口扎进掌心,他却感觉不到痛。
身体筛糠般抖着,他终于勉强支起了上半身,视野从模糊的血色中重新聚焦。
然后,他看到了地狱。
曾经雕栏玉砌、紫气东来的仙家广场,此刻沟壑纵横,如同被巨兽啃噬过的骨架。
69書吧
青石板下,暗红色的符文脉络若隐若现,那是邪天布下的阵法,是蜀山的耻辱烙印。
那些随他而来的各派精英,十之七八都瘫在地上,身体扭曲成怪异的姿势,口鼻溢血,了无声息。
而那些侥幸醒着的,更惨。
一个峨眉派的女弟子,平日里以剑舞闻名,此刻却抱着头,蜷缩在角落,瞳孔涣散,嘴里反复念叨着“别杀我,别杀我……”。
一个点苍派的长老,毕生修为凝聚的本命飞剑碎成了十几片,散落在他周围,他只是痴痴地看着那些碎片,浑浊的泪水顺着脸上的沟壑流下,发出嗬嗬的傻笑。
他们的道心,碎了。
被那个魔神用最蛮横、最不讲道理的方式,一脚踩得粉碎。
苍松子的视线,不受控制地飘向了那座九层高台。
空了。
高台上空空如也,仿佛从一开始就什么都没有。
没有清微掌门被审判的尸骨。
也没有那四具被钉在耻辱柱上的元婴长老。
那个叫邪天的魔神,在完成了这场惊天动地的审判后,甚至懒得留下战利品来炫耀他的胜利。
他用最彻底的方式,抹去了他们存在过的最后痕迹。
仿佛在说:你们的耻辱,还不配用来点缀我的王座。
“噗!”
苍松子再也压不住翻腾的气血,一口心血喷出,溅在身前的废墟上。
一股比死亡更刺骨的寒意,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
他……走了?
那个魔头,就这么走了?
这个念头,像一颗火星,瞬间点燃了在场所有幸存者那被恐惧冻结的求生本能。
“他走了!”
不知道是谁,用一种嘶哑到变调的声音喊了出来。
“那个魔头走了!”
“跑啊!”
这一声尖叫,如同点燃了火药桶的引线!
轰!
死寂的金顶广场,瞬间被求生的狂潮引爆!
“快跑!”
“御剑!快御剑离开这个鬼地方!”
“我的飞剑呢!谁看到我的飞剑了?!”
“别管什么飞剑了!用腿跑也比死在这里强!”
之前还仙风道骨、威仪赫赫的掌门与长老们,此刻彻底撕下了所有伪装。
他们手脚并用,连滚带爬地从地上挣扎起来,一张张脸上毫无血色,只有劫后余生的癫狂与扭曲。
有人慌不择路,一脚踩在一名昏死过去的弟子身上。
有人为了抢先一步,不惜用灵力推开挡在身前的同道。
尊严、体面、同门情谊,在绝对的恐惧面前,一文不值。
他们疯狂地掐动法诀,召唤出自己的法宝飞剑,光华乱闪,灵气激荡,却毫无章法,充满了惊弓之鸟的仓皇。
没有人再提“降妖除魔”。
没有人再提“重振正道”。
在亲眼见证了那种吞噬法则、蔑视天地的伟力之后,他们心中只剩下一个字。
逃!
逃离这座已经化为魔巢的仙山!
逃离那个仅仅是名字就足以让他们神魂颤栗的身影!
逃得越远越好!
永生永世,再也不要踏足此地!
短短几十个呼吸,金顶广场上还站着的人便已作鸟兽散。只留下一地的狼藉,和那些昏死过去、前途未卜的低阶弟子。
当那些“正道栋梁”们驾驭着法宝,狼狈不堪地冲出蜀山结界的最后一刻,几乎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回望了一眼。
仅仅一眼,便在他们的神魂深处,烙下了永世无法磨灭的噩梦。
曾经仙雾缭绕、被誉为“人间仙境”的蜀山,已经彻底变了模样。
从锁妖塔到金顶,整座山脉都被一股浓郁到化不开的魔气笼罩。
山巅之上,那冲天的魔气凝聚、盘踞、纠缠,最终化为了一座狰狞而宏伟的黑色神殿。
神殿静静地矗立在天地之间,没有散发出任何杀意,也没有追击的迹象。
它就像一座巨大而沉默的墓碑,无声地宣告着一个时代的终结,和一个新纪元的开启。
它的存在本身,就是最极致的宣告,最深沉的恐惧。
它在对每一个看到它的人说——
我,就在这里。
看着你们。
等着你们。
……
这一日,史称“蜀山忌日”。
这一日,天下正道魁首,于新任掌门继任大典之上,宗门倾覆,沦为魔巢。
消息,随着那些亡命奔逃的各派掌门和长老,如一场长了翅膀的黑色瘟疫,以不可思议的速度,传向了修仙界的四面八方。
与此同时。
远离蜀山数百里外的一条凡间古道上。
那股将景天一行人强行驱逐的无形力量悄然散去。
空气中弥漫着尘土和野草的气息。
徐长卿最先动了。
他缓缓从地上站起,动作僵硬得像一具提线木偶。
脸颊上,干涸的血泪已经变成了暗红色的裂纹,随着他起身的动作,簌簌地掉落。
他没有去看任何人,也没有说一个字。
那双曾经清澈如水的眼眸,此刻只剩下一种比死寂更可怕的麻木。
他遥遥地望向蜀山的方向。
在他的视野里,没有山,只有一张脸,一张清微的脸,和一张邪天的脸,两张脸在他眼前不断重叠、撕裂、融合。
师父的谆谆教诲,邪天的残忍宣告,宗门的百年清誉,同门的惨死哀嚎……
一切都化作了灼热的烙铁,在他的神魂上烫下了一个字——“真”。
真相的“真”。
他缓缓转过身,朝着与蜀山完全相反的方向,一步一步,走了出去。
他的步伐不大,却异常沉稳,每一步都像用尺子量过一样精准。
“长卿……”紫萱的声音带着哭腔,想要上前拉住他。
徐长卿没有停下,也没有回头。
他只是走着,像一个没有灵魂的躯壳,去执行一个被写进骨子里的任务。
他要去当那个最虔诚,也最痛苦的……恐惧的使徒。
一场名为“真相”的瘟疫,一场名为“恐惧”的风暴,随着他离去的背影,正式拉开了序幕。
修仙界,迎来了它最黑暗,也最漫长的寒冬。
如遇章节错误,请点击报错(无需登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