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道之内，死寂无声。
张无忌带着满腔血与火的仇恨冲进来，口中那声“纳命来”还在洞窟里回荡，整个人却僵在了原地。
眼前的一幕，让他大脑一片空白。
预想中的恶战没有发生。
那个让他义父疯癫半生、让他一家饱受折磨的罪魁祸首，此刻就像一滩烂泥，瘫软在角落里，四肢以一种诡异的角度扭曲着，胸口塌陷下去一大块，嘴里冒着血沫，进气多，出气少，眼看是活不成了。
一个煞气未消的冷酷少年，正站在那滩“烂泥”旁边，缓缓收回还在微微冒着白烟的手掌。
而在不远处的阴影里，一个青衫青年懒洋洋地靠着石壁。
怀里还护着一个微微发抖的丑丫头，神情淡漠，仿佛刚刚发生的一切，不过是一场无聊的闹剧。
张无忌的嘴唇翕动了几下，声音干涩。
“叶……叶大哥？”
“严兄弟？”
听到声音，刚刚手刃大敌、正处于一种奇异亢奋状态的严江朋猛地转过头。
他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脸上还溅着成昆的血，但当他看清来人时，那满身的戾气总算收敛了几分。
他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笑得既痛快又狰狞。
“张大哥，咱们兄弟可算见着热乎的了。”
张无忌的视线越过他，死死地钉在成昆身上。
那股滔天的恨意还在胸中燃烧，可亲手复仇的念头，在看到成昆这副惨状时，却变得有些复杂。
他想过一千种、一万种手刃仇人的方式，唯独没想过，会是这样。
仇人就在眼前，却已然是个废人。
这种感觉，就像是蓄满了力的一拳，却打在了棉花上，说不出的憋闷。
叶昀从阴影里走了出来，他甚至懒得再看成昆一眼，仿佛那只是一块碍事的垃圾。
他走到严江朋身边，拍了拍徒弟的肩膀，像是在夸奖一个考了满分的好学生。
然后，他转向满脸纠结的张无忌，摊了摊手，语气轻松得像是刚吃完饭出来散步。
“呦，无忌，来得挺快嘛。”
他用下巴指了指地上抽搐的成昆。
“顺手帮你……清理了个垃圾。”
张无忌喉咙发干：“他……我……”
“行了。”
叶昀直接打断了他，根本不给他抒发复杂情绪的机会。
“叙旧的话，等会儿找个地方，我请你们喝酒。”
他抬手指了指上方，语气陡然变得严肃起来。
“上面都快打翻天了，再不上去，你那个鹰王外公，
还有杨左使他们，估计要被六大派那帮伪君子，给活活打成筛子了！”
“外公！”
张无忌浑身一震，脸上的迷茫和纠结瞬间被焦急和担忧取代。
他这才想起来，自己是追着韦一笑上来的，六大派围攻光明顶，外公和杨逍他们还中了毒！
叶昀瞥了一眼身旁的小昭，语气不容置喙。
“小昭，带路，走最近的道出去。”
“是……是，教主。”
小昭被他那不带任何感情的眼神看得心里一颤，连忙点头，转身朝着另一条岔路跑去。
“跟上。”
叶昀招呼了一声，率先跟了上去。
严江朋对着张无忌嘿嘿一笑，也快步跟上。
张无忌最后看了一眼地上死狗一样的成昆，不再有丝毫犹豫，拔腿跟了上去。
大仇已报，现在，救人要紧！
……
与此同时，光明顶半山腰。
杀喊声震天！
“弓箭准备！”
“放！”
锐金旗掌旗使庄铮站在一块巨石上，声嘶力竭地指挥着。
无数的箭矢、标枪、飞斧，从明教弟子手中呼啸而出，组成一片密集的死亡之网，暂时阻挡住了六大派的攻势。
但六大派高手太多了，攻势如潮，一波接着一波。
巨木旗的滚石擂木早已用尽，烈火旗的火油也消耗殆含，厚土旗的弟兄们在地上挖出的陷阱沟壑，很快就被尸体填平。
“掌旗使！兄弟们快顶不住了！”一个浑身是血的烈火旗教众跑了过来，脸上满是悲愤。
“咱们就这么一直退？太憋屈了！明明还能打！”
庄铮何尝不憋屈！
他看着一个个倒下去的弟兄，心在滴血。
但他死死记着叶昀的命令——“不可死磕，防备后方，步步诱敌”。
“执行命令！”庄铮咬着牙低吼，“教主自有安排！”
就在这时，一名负责在山下警戒的探子，连滚带爬地冲了上来，声音里带着惊恐。
“报——！”
“掌旗使，山下……山下发现不明军队的旗号，黑压压的一大片，正朝着咱们这边摸过来！”
元军！庄铮的瞳孔猛地一缩，教主果然料事如神！
腹背受敌！
这才是真正的绝境！
庄铮当机立断，对着身边的副手吼道：“你在这里顶住！我去总坛请示教主！”
说完，他施展轻功，不顾一切地朝着山顶的总坛大殿冲去。
“砰！”
庄铮一脚踹开议事大厅的大门，红着眼睛冲了进去。
“报——！”
然而，下一秒，他整个人都愣住了。
大厅之内，光明左使杨逍、白眉鹰王殷天正、青翼蝠王韦一笑、五散人……
明教所有的高层，有一个算一个，全都脸色煞白地坐在椅子上，气息萎靡，仿佛大病了一场。
庄铮直接傻眼了，他不知道众人中毒之事。
“杨左使，鹰王，你们……你们这是怎么了？”
杨逍强行运起一丝内力，却感觉经脉中酸软无力，他休整了半个时辰，十香软筋散的药力依旧没有完全化解。
他看着满身血污的庄铮，眼神一沉。
“庄铮，不必惊慌，外面情况如何？”
庄铮回过神来，连忙将外面的战况和元军窥伺的消息飞快地说了一遍。
“……六大派那群伪君子攻势太猛！
尤其是灭绝那老尼姑，倚天剑下，负责引诱的弟兄……快顶不住了！”
“杨左使，咱们这是腹背受敌啊！”
听完回报，杨逍的脸色变得愈发难看。
他抬起头，声音沙哑地问道：“可曾见到叶前辈？”
庄铮摇了摇头：“没有。”
杨逍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决然。
他知道，叶昀绝不是抛弃明教不管的人，或许是有更重要的事情耽误住了。
但现在，他们等不了了。
杨逍挣扎着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身形虽然有些摇晃，但腰杆却挺得笔直。
“不等了。”
“圣教存亡，在此一举。”
“随我……迎敌！”
白眉鹰王殷天正哼了一声，同样站起身。
五散人、四门门主，也一个个相互搀扶着，站了起来。
他们或许中了毒，或许内力不济，但他们是明教最后的屏障。
身后，就是圣火，就是明教百年的基业！
退无可退！
……
光明顶，总坛广场。
少林方丈空智、武当掌门宋远桥、昆仑掌门何太冲、华山掌门鲜于通、崆峒五老、峨眉掌门灭绝师太……
六大派的掌门人，率领着门下近千名精锐弟子，终于杀到了这里。
肃杀之气，弥漫了整个广场。
杨逍率领着明教一众高层，从议事大厅内缓缓走出，虽然个个脸色难看，但眼神中却没有丝毫畏惧。
他眯着眼睛，扫过对面一张张或得意、或狰狞、或冷漠的脸，沉声开口。
“我圣教举教反元，与你六大派远日无怨、近日无仇，你们攻上光明顶，真当我圣教可欺？”
“呸！”
一声唾骂，打破了对峙的宁静。
原以为会是灭绝师太第一个发难，没想到，竟是昆仑派掌门何太冲抢先跳了出来。
他怀中抱着一口铁剑，指着杨逍大声斥责。
“杨逍，你敢说明教与我们没有仇？”
“金毛狮王谢逊是不是你们明教的人？当初他在江湖上滥杀无辜，害得多少人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还有那青翼蝠王韦一笑，四处抓人吸血，手段何其残忍！
我六大派今日前来，就是要覆灭你这魔教，还江湖一个朗朗乾坤！”
灭绝师太冷哼一声，没有说话，但她的目光，却在明教众人中来回扫视，似乎在寻找什么。
杨逍等人脸色阴沉，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反驳。
谢逊滥杀无辜，韦一笑吸人鲜血，这两件事，他们抵赖不了。
“说得好！”
华山掌门鲜于通也跟着跳了出来，义正辞严。
“先不说谢逊与韦一笑！就说一年前，你明教教众无故屠我华山弟子，
害我华山派损失数十位精英！你们敢说与我六大派没仇？”
崆峒五老中的老大也站了出来，须发皆张。
“不错！我崆峒派二十二个弟子，惨死在你明教妖人的刀下！杨逍，你们还想狡辩？”
“杨逍，你们明教的人敢做就要敢当！
今日我六大派攻上光明顶，便是要替天行道，替死去的弟子讨一个公道！”
最后，灭绝师太终于开口了，她的声音比昆仑山的寒冰还要冷。
“杨逍，你可曾记得，当年你在峨眉，如何羞辱我师兄孤鸿子？可曾想到会有今日？”
“上个月，那叫严江朋的小魔头，更是杀上我峨眉金顶，捣毁我派祖师堂！
此等掘人祖坟的大辱，我峨眉与你明教，不共戴天！”
听着六大派一条条、一桩桩的“罪证”，杨逍脸色阴沉得快要滴出水来。
他甚至都开始怀疑，这些事，难道真是明教的人干的？
可没道理啊！
将心中的疑惑强行压下，杨逍看向六大派掌门，沉声道：“各位，这其中肯定是有什么误会！
我圣教教众绝没有滥杀六大派弟子，更没有纵火烧你们的产业！
你们仔细想想，与六大派结仇，对我圣教有何好处？”
“住口！”
“杨逍，休要狡辩！”
何太冲厉声喝道：“今日我们攻上光明顶，就是为覆灭你明教而来，任凭你舌灿莲花也没用！
有本事，就手底下见真章！你们若是能击败我六大派，我们立刻退走！
若是输了，就等着我们一把火，将这光明顶烧个干干净净！”
“我呸！你们这些虚伪的名门正派！”
五散人中的周颠脾气最是火爆，当场就忍不住了，他指着何太冲的鼻子破口大骂。
“我圣教反元，碍着你们什么事了？说到底，你们就是看我圣教势大，眼红罢了！”
“不是要打吗？来啊！你周颠爷爷倒要看看，你们这些伪君子有什么本事！谁先来送死？”
“哼，跳梁小丑！”
何太冲抱着铁剑走出，冷笑一声。
“昆仑派何太冲，领教阁下高招！”
话音未落，两人便如电光火石般冲到了一起，以快打快，激战起来。
按道理说，周颠的武功不在何太冲之下，两人斗上百招也未必能分出胜负。
坏就坏在，周颠体内十香软筋散的药力，还未完全化解。
交手不过十来招，周颠便感觉内力运转不畅，一个躲闪不及，胸口便被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剑痕！
他闷哼一声，满脸不甘地退回了杨逍身旁。
“我来！”
彭莹玉、张中、冷谦、说不得……
五散人轮番上阵，却因为同样的原因，内力大打折扣，很快便接二连三地败下阵来。
看着明教高层如此拉胯的表现，对面的少林方丈空智眉头紧锁，隐隐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眼看五散人尽皆败北，杨逍再也坐不住了。
他缓缓走出，身上那股属于光明左使的傲气，即便身中剧毒，也未曾消减分毫。
“光明左使杨逍在此，谁来与我一战？”
鲜于通眯着眼睛，他也看出了明教众人的状态不对。
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杨逍，光明左使，明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存在！
若是能当着天下英雄的面击败他，自己这武林联军总指挥的威名，岂不是要响彻江湖？
想到这里，鲜于通心中一阵火热，当即跳了出来，拔出长剑，冷笑道。
“杨逍，华山鲜于通，前来会会你！”
电光火石之间，两人已交手数招。
“砰！”
一道人影狼狈地倒飞出去，人在半空便喷出一口鲜血。
只不过，这一次败的人，不是杨逍，而是信心满满的鲜于通。
他踉跄地稳住脚步，只觉得胸口气血翻腾，一张老脸青一阵白一阵，火辣辣的，面皮都快挂不住了。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杨逍即便内力只剩三成，也不是他这种货色能碰瓷的。
击败鲜于通后，杨逍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崆峒五老便齐齐围了上来。
一番苦战，杨逍本就所剩不多的内力消耗殆尽，
又接连硬拼了几记七伤拳，终于支撑不住，败在了最后出手的少林空智方丈手中。
至此，明教高层，几乎全军覆没。
广场之上，一片死寂。
六大派弟子脸上露出了胜利的喜悦，而明教这边，则是一片绝望。
就在这时。
“哼！”
一声冷哼，白眉鹰王殷天正缓缓走出。
他看了一眼身旁气息奄奄的杨逍等人，
又看了一眼对面气势汹汹的六大派，苍老的脸上，满是睥睨天下的豪气。
“还有我这把老骨头在！”
“六大派，谁来送死！”
殷天正一生刚强，自从女儿殷素素自尽后，他便立誓再不动用兵器。
此刻他手无寸铁，只凭一双鹰爪，便与武当派高手战在一处。
武当众人感念殷素，不愿下死手，数招过后，便主动认输退下。
但接下来，殷天正接连迎战昆仑、崆峒高手，车轮战下，本就中毒的他，身上已是伤痕累累。
灭绝师太手持倚天剑，冷笑着走了出来。
“老贼，我来送你上路！”
殷天正的身躯已经摇摇欲坠，鲜血浸透了他的衣衫，但他依旧屹立不倒，手指弯曲成鹰爪状。
像一头护着幼崽的苍鹰，死死地护着身后已无再战之力的杨逍等人。
他看着眼前的灭绝，看着她手中的倚天剑，看着周围一张张冷漠的脸。
他突然笑了。
那笑声，狂傲，而又悲凉。
“六大派……不过如此！”
他猛地向前踏出一步，用尽全身力气吼道。
“要我殷天正不战而降？”
“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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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口鲜血，猛地从他口中喷出，在空中洒下一片凄厉的血花。
他的身子晃了晃，终于支撑不住，单膝跪倒在地。
完了。
一切都完了。
杨逍、韦一笑、五散人、五行旗旗主……所有人的脸上，都写满了绝望。
杨不悔更是哭成了泪人。
杨逍仰头，望着灰蒙蒙的天空，发出一声长叹。
“天要绝我圣教啊！”
“都怪杨逍无能，有负阳教主所托，将圣教带到了这万劫不复的境地……”
韦一笑脸色苍白如鬼，发出一阵凄惨的笑声。
“杨左使，怪不得你……若不是我这老蝙蝠，为了压制寒毒，
抓了六大派的弟子吸血……又怎会……怎会引来今日之祸……”
“我们也有错。”周颠捶着地，满脸懊悔，“如果不是我们内讧不休，
又怎么会中了那混元霹雳手成昆的暗算，让六大派这么轻易就攻上了山来。”
“我等……都是圣教的罪人呐！”
彭莹玉、铁冠道人等五散人，一个个唉声叹气，惭愧地低下了头。
杨逍转头，看向身旁还在强撑着的殷天正，脸上露出一抹苦笑。
“鹰王，这一次，是我们连累你了。你本已脱离光明顶，不该来趟这浑水的。”
白眉鹰王摇了摇头，即使身受重伤，声音依旧平静而有力。
“老夫虽脱离光明顶总坛，自立了天鹰教，但老夫，始终是圣教的护教法王。”
“谈不上连累不连累的。”
一众明教高层的对面，是气势高涨的六大派。
少林方丈空智看着眼前这群束手待毙的明教众人，脸上却没有丝毫胜利的喜悦。
不知为何，他心里反而升起一种莫名的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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