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墨踏入了深渊。
世界在他身后,化为了一道遥远而模糊的光。
“人类自由阵线”的演播厅里,斯特恩专家指着屏幕,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他进去了!他真的带着一只碗进去了!”
“先生们!女士们!我宣布,人类文明最后的行为艺术,正式开演!”
全球直播间里,最后的希望也彻底熄灭。
满屏的,都是绝望的哭嚎,和无力的“R.I.P.”。
然而,秦墨感受到的,不是物理意义上的撕裂。
不是冰冷,也不是灼热。
是“空”。
一种饥饿到极致,要将他的“存在”本身,都彻底抹除、消化的,终极之“空”。
下一瞬!
轰——!!!
饕餮为他精心准备的盛宴,开席了。
心牢,降临!
那份被“共情网络”过滤、浓缩、提纯过的,属于全球八十亿人份的,终极负面情绪!
如同一颗引爆的超新星,瞬间,灌满了他的整个识海!
那不是幻觉!
那是真实的,叠加的,一万亿次的,死亡体验!
他看见了!
那个非洲的孩童,就在他的眼前,因为干渴,皮肤寸寸龟裂,像沙雕一样,在他面前,化为了尘土!
那个生活在莱茵河下游的村民,喝下了被污染的河水,在他面前,痛苦地呕出了自己的内脏,眼神中的光,彻底熄灭!
那个在金融风暴中倾家荡产的父亲,从万丈高楼一跃而下,坠落时,他的耳边,回响着全世界的,嘲笑!
那个在中东战场上,被贫铀弹击中的年轻士兵,他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哀嚎,在辐射的灼烧中,眼睁睁看着自己,缓慢地,腐烂!
一瞬间,他成了一亿个,即将渴死的人!
下一秒,他又成了一亿个,正在被毒死的人!
再下一秒,是绝望!是怨恨!是背叛!是欺骗!
是人类文明诞生以来,所有被掩盖的,不为人知的,肮脏与罪恶!
这片由痛苦与罪孽构成的汪洋,要将他,彻底同化!
一个冰冷的,不属于任何已知语言的,宏大意念,如同神谕,在秦墨的脑海中,隆隆回响。
“愤怒吧!”
“怜悯吧!”
“反抗吧!”
“你不是救世主吗?!你不是神吗?!拯救他们啊!”
饕餮在诱惑他!
在逼他!
只要他的心,生出一丝波澜!
只要他动用一丝一毫【星辰引擎】的力量,去反抗,去拯救!
那份“情绪”,那份“能量”,就会立刻,变成这头宇宙凶兽,最完美的,开胃甜点!
秦墨的牙关,死死咬住,嘴角,渗出了鲜血!
他体内的【星辰引擎】,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挑衅,正在疯狂轰鸣!
“地火”之力,沸腾如岩浆,要焚尽这无边罪业!
“理性圣殿”的能量,化作亿万道逻辑链条,要分析、解构这片痛苦的根源!
他几乎就要失控!
他几乎就要举起拳头,向这不公的宇宙,挥出最愤怒的一击!
他的意识,在这片无边无际的痛苦海洋中,如同惊涛骇浪里的一叶扁舟,正在被撕成碎片!
就在秦墨的意志,即将被罪业彻底吞噬的瞬间。
他的指尖,传来了一丝,温润如玉的,清凉之意。
是那只,天青釉无纹水仙盆。
它静静地,躺在秦墨的意识深处,如同一片,永恒不变的,雨后天空。
不受这片罪业海洋的,丝毫侵染。
它,是“空”的。
一道念头,如同混沌中劈开的第一道光,瞬间,照亮了秦墨即将崩塌的识海。
《庄子·齐物论》。
“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为一。”
是亦彼也,彼亦是也。
痛苦,是真的吗?
罪恶,是真的吗?
不。
它们,都只是我心所定义的,“名”而已。
是我在分辨,是我在定义,是我在执着!
是我认为痛苦是恶,所以我才痛苦!
是我认为罪恶需要审判,所以我才愤怒!
秦墨,笑了。
在这片无尽的痛苦海洋中,他,放声大笑。
笑声里,没有癫狂,只有,大彻大悟后的,释然。
“原来如此。”
“饕餮,你吃的,从来不是痛苦。”
“你吃的,是我的‘执念’!”
他缓缓松开了,那双因为愤怒而紧握的,满是鲜血的拳头。
他放弃了。
他放弃了抵抗。
他放弃了分辨。
他放弃了,那份背负着整个世界的,可笑的,想要“拯救”一切的,救世主傲慢。
他不再是救世主。
他甚至,不再是“秦墨”。
他只是“看”。
他看着那个孩童,在他眼前化为尘土,不悲。
他看着那个村民,在他眼前吐出内脏,不悯。
他看着亿万灵魂,在罪业的海洋中挣扎、沉沦,不怒。
他任由那足以撕碎神明的痛苦,穿过他的身体,穿过他的灵魂。
如清风拂过万仞山岗。
如明月照临万里大江。
风过了,岗还是那座岗。
月落了,江还是那条江。
他的心,在这一刻,与掌心那只,穿越了千年的,天青釉无纹水仙盆,彻底合一。
他的神,化作了极致的“静”。
他的魂,化作了极致的“空”。
他,变成了“无”。
轰——!!!
那片咆哮的,翻滚的,沸腾的罪业海洋,在接触到这片“无”的刹那,猛地,停滞了!
饕餮,那象征着宇宙终极饥饿的伟大存在,第一次,感到了……困惑。
它嘴边的盛宴,还在。
那浓郁到化不开的痛苦与罪恶,依旧芬芳诱人。
可它,咬不动了!
那感觉,就像是一个饿了亿万年的饿鬼,面对一桌,用最顶级的全息投影技术,做出来的,满汉全席。
看得见,闻得着。
就是,吃不到嘴里!
那份源自宇宙本源的,狂暴的饥饿,在这一刻,化作了,更加狂暴的……愤怒!
深渊,在咆哮!
南极上空,那片吞噬一切的黑色巨口,猛地,收缩又扩张!
整个地球,再次剧烈地,震颤起来!
它要将这个,让它吃不到饭的,该死的,空碗!
连同这个星球一起!
彻底,嚼碎!
极致的“有”,撞上了极致的“无”。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
如同火焰,撞进了绝对的真空。
饕餮,那横行宇宙的古老邪神,发出了无声的,来自概念层面的,痛苦嘶吼。
它找不到任何可以吞噬的“念头”。
它找不到任何可以点燃的“情绪”。
它对着一片“空”,挥出了空洞的拳头,然后,饿得发疯!
在全球八十亿人,呆滞的目光中。
南极上空,那个比大陆更广袤的巨型深渊,那张吞噬万物的宇宙巨口……
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中心,向内,塌缩、收敛!
它像一个,被吹到极限的气球,被人,拔掉了气门芯!
搅动全球的,末日般的震动,戛然而止。
肆虐天地的,时空风暴,瞬间平息。
威胁着人类文明的,宇宙级死局,就以这样一种,最简单,也最不可思议的方式……
解开了。
“人类自由阵线”的演播厅里。
斯特恩专家那张,因为狂笑而扭曲的脸,彻底僵住。
他死死地盯着屏幕,嘴巴张成了O型,眼珠子几乎要从眼眶里,掉出来。
“不……不可能……”
“物理学呢?能量守恒呢?这不科学!!”
他疯了一样,撕扯着自己的头发。
但他喊出的每一个字,都像是对他所信奉的“科学”,最响亮的,耳光!
全球网络,一片死寂。
所有嘲讽秦墨的弹幕,都凝固在了屏幕上,像一座座,为愚蠢和傲慢,立下的,耻辱柱。
最终。
当深渊,收缩成一个,针尖大小的,黑点。
然后,“啵”的一声,彻底消失。
南极,恢复了它亘古的,平静与纯白。
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
只有那个男人,依旧盘膝而坐,在那片冰原之上。
他缓缓睁开眼,手中的天青釉水仙盆,温润如初,倒映着一小片,纯净无瑕的,南极天空。
饕餮。
这头无法被任何武器杀死的,以文明的欲望与痛苦为食的,古老邪神。
被一个东方人。
用一只,来自宋朝的碗。
活活……饿死了。
不,更准确地说,是饿得,自我休眠了。
秦墨,缓缓站起身,对着全球的镜头,轻轻掂了掂手中的碗,脸上,露出了那抹,熟悉的,痞气的微笑。
“各位。”
“看到了吗?”
“大道至简。”
“有时候,解决一个,让你头疼得要死的问题,需要的不是更强的力量。”
“而是,学会……”
“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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