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比他小一些，大概十二三岁的样子。
她穿着一件洗得有些发白的绿衣，衣服的料子很普通，但浆洗得很干净。
她的头发用一根简单的布条束着，有几缕不太听话的发丝垂在额前。
她的脸蛋脏兮兮的，像一只小花猫。
但那双眼睛却很亮，如同黑宝石。
只是那双漂亮的眼睛里缺少神采，带着懵懂和茫然。
她痴痴地望着货郎担子上的冰糖葫芦，嘴角流下晶莹的口水，自己却毫无察觉。
她的脸上挂着天真而又满足的傻笑。
69書吧
看到这两个身影的瞬间，李笑愚的呼吸停滞。
他身旁的陆雪琪，身体也是猛地一僵。
是他！
是她！
虽然容貌有了些许改变，虽然气质天差地别。
但那眉宇间的轮廓，那眼神深处的执拗，那笑容里的纯粹。
不会错的！
三百年的等待，三百年的寻觅。
在这一刻，化作了眼前的真实。
张小凡。
碧瑶。
他们真的回来了。
树冠之上，李笑愚和陆雪琪相顾无言。
他们的眼中同时涌起了复杂的情绪。
有找到故人的狂喜。
有看到他们安然无恙的欣慰。
也有一阵心酸。
那个曾经惊才绝艳、道佛魔三修，搅动天下风云的张小凡，如今成了一个普普通通的农家少年。
那个曾经古灵精怪的魔教妖女，如今成了一个痴傻的绿衣丫头。
这就是轮回吗？
“这样也好。”
良久，陆雪琪才从喉咙里挤出这句话，声音沙哑。
是啊，这样也好。
没有了血海深仇，没有了正邪之分，没有了生离死别。
只有最简单的相伴，最纯粹的守护。
这或许是上天对他们前世苦难最大的补偿。
那个淳朴的少年似乎察觉到了身边少女对糖葫芦的渴望。
他犹豫了一下，从怀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了一个布包。
布包打开，里面是几枚被摩挲得锃亮的铜板。
他数了数，似乎还差一点。
他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他看了看少女那渴望的眼神，又看了看自己手里的铜板。
最后，他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
他拉着少女，走到了货郎面前。
“大叔，我的钱还差一点点，能不能先赊我一串？”他的声音有些小，带着窘迫。
货郎是个走南闯北的老江湖，打量了他们一眼。
看到少年朴素的穿着和少女痴傻的模样，货郎眼中闪过不忍。
但他还是摇了摇头：“小本生意，概不赊账，没钱就别挡着后面的人。”
少年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
他紧紧地攥着手里的铜板。
他身后的少女似乎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她只是伸出小手，指着那最红最大的一串糖葫芦，傻傻地笑着，嘴里含糊不清地喊着：“糖，要糖。”
周围的孩子发出了一阵哄笑。
“傻子也想吃糖葫芦！”
“张小凡，你这个穷鬼，买不起就快滚开！”
有几个顽劣的孩童，甚至开始推搡那个叫张小凡的少年。
少年的身体晃了晃，但他依然倔强地挺直了脊梁。
他将少女紧紧地护在自己的身后，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那些不怀好意的推搡和嘲笑。
树冠上，陆雪琪目光一凝。
她的指尖白光闪过。
一股无形的寒意瞬间笼罩了那几个顽劣的孩童。
他们莫名其妙地打了个冷战，推搡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李笑愚轻轻地按住了陆雪琪的手，对她摇了摇头。
就在这时，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
“你们在干什么！不许欺负人！”
一个穿着干净儒衫，看起来像是私塾先生的年轻人走了过来，喝止了那群顽童。
顽童们似乎有些怕这个先生，吐了吐舌头，一哄而散。
先生走到张小凡面前，温和地问道：“小凡，又带她出来玩啊？”
张小凡看到先生，紧绷的身体才稍微放松了一些。
他点了点头，闷声嗯了一下。
先生叹了口气，从怀里掏出几枚铜板递给货郎。
“给她拿一串吧，算我的。”
货郎收了钱，脸上立刻堆起了笑容，取下那串最大最红的糖葫芦递了过来。
张小凡却摇了摇头，固执地将自己手里的那几枚铜板塞到了先生手里。
“先生，我有钱。”
“虽然还差了一点。”
先生看着他那倔强的样子，无奈地笑了笑，收回了多余的铜板。
张小凡这才接过那串冰糖葫芦。
他没有自己吃，而是小心翼翼地递到了绿衣少女的面前。
“瑶儿，吃吧。”
少女看到眼前的糖葫芦，眼睛一下子亮了。
她开心地笑了起来，那笑容纯净得像一汪清泉，甜美得能融化世间所有的冰雪。
她没有立刻去接，而是抬起头，用她那脏兮兮的小脸在少年的胳膊上亲昵地蹭了蹭。
然后她才伸出小手接过糖葫芦，小心地咬了一口。
“甜。”
她含糊不清地说了一个字，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了。
少年看着她吃，也跟着笑了起来。
李笑愚和陆雪琪他们的眼眶湿润了。
前世，为了守护小凡，碧瑶散尽魂魄，沉睡百年。
今生，换小凡来守护她。
哪怕她痴傻，哪怕她懵懂，他依旧是她最坚实的依靠。
这或许就是轮回。
少年牵着少女的手，慢慢地走远了。
少女一边走，一边小口小口地吃着糖葫芦，时不时地，还会踮起脚将糖葫芦凑到少年的嘴边，示意他也吃一口。
少年总是笑着摇摇头，然后宠溺地摸了摸她的头。
他们的身影在夕阳的余晖中拉得很长。
李笑愚和陆雪琪就这么在树上，静静地看着他们，直到他们的身影消失在村庄的拐角。
整个世界仿佛都安静了下来。
只剩下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我们走吧。”李笑愚的声音带着释然。
“嗯。”陆雪琪轻轻地应了一声。
夕阳将天边的云彩染成了绚烂的橘红色。
晚风带着田野里禾苗的清香，轻轻拂过山岗。
李笑愚和陆雪琪从树冠上悄然落下，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他们站在村口，最后望了一眼那个宁静的村庄。
炊烟，饭香，犬吠，孩童的笑闹声。
一切都充满了人间烟火的温暖气息。
“他们会过得很好的。”陆雪琪轻声说道。
“是啊。”李笑愚的脸上露出由衷的笑容，“没有了那些沉重的宿命，他只是张小凡，她也只是碧瑶。”
“一个会为了给她买一串糖葫芦而窘迫的少年，一个会因为吃到糖葫芦而开心一整天的少女。”
“真好。”
三百年的等待，三百年的牵挂，在亲眼看到他们安好之后，终于可以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
虽然这与他们最初想象的完全不同。
没有久别重逢的拥抱，没有热泪盈眶的相认。
只有一次，隔着时空的遥遥相望。
但这已经是最好的了。
李笑愚缓缓地转过身，不再去看那个村庄。
有些事情，看过了，便该放下。
他从腰间解下了一个紫金色的葫芦。
那葫芦正是曾经凶名赫赫的斩仙葫芦。
在三百年的温养下，它早已恢复了原样，甚至比以往更加光华内敛，神韵天成。
葫芦的内部不再是那个充满杀伐之气的剑刃世界，而是一片混沌鸿蒙。
那是李笑愚以自身大道开辟出的一方小世界，内蕴乾坤，生机勃勃。
他拔开葫芦塞，一股醇厚清冽的酒香瞬间弥漫开来。
他仰起头，对着葫芦口，深深地喝了一大口。
辛辣的酒液顺着喉咙灼烧到胃里。
那股燃烧灵魂的感觉，让他有些恍惚。
“好酒。”
李笑愚放下葫芦，长舒一口气，脸上带着畅快的笑。
这一口酒，仿佛喝尽了前尘往事，喝尽了所有的恩怨情仇。
他将酒葫芦递给了身旁的陆雪琪。
“尝尝？”
陆雪琪没有犹豫，接过了葫芦。
她学着李笑愚的样子，仰起头，也喝了一口。
清冷的月光，仿佛也因为这口烈酒染上了一丝温暖的红晕。
她显然不习惯这种辛辣，但很快便舒展开来。
她看着李笑愚，李笑愚也正看着她。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
没有言语。
但一个眼神，便足以胜过千言万语。
他们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也看到了这数百年来共同经历的风风雨雨。
陆雪琪的嘴角绽放出绝美的笑容。
那笑容不再清冷疏离，而是温暖灿烂。
她轻轻地靠在了李笑愚的肩膀上。
李笑愚伸出手，将她揽入怀中。
两人就这样依偎在一起，静静地看着远方的夕阳。
最后一抹余晖也沉入了地平线。
天边，有几颗星辰开始闪烁。
村庄里亮起了星星点点的灯火。
晚风依旧温柔。
世界如此安宁。
李笑愚低头，在陆雪琪光洁的额头上轻轻一吻。
“我们也回家吧。”
“嗯。”
他们的家在天涯，在海角，在每一个他们心之所向的地方。
只要两个人在一起，哪里都是家。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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