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嘉悦,排行老三,小名珍珠。
人如其名,作为李家的小公主,她自幼便受到全家人的悉心呵护,宛如一颗珍贵的明珠,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然而,正是这样的宠爱,却逐渐养成了她骄纵任性的性格。
宣泰二十年,暮春。
春雨如丝,给整个京城蒙上了一层淡淡的薄纱,看起来格外宁静。
而李府此时,却是一片鸡飞狗跳。
十二岁的李嘉悦,双丫髻上簪着母亲林秋兰从南洋带回的东珠,穿着一身鹅黄襦裙,她攥着新得的琉璃盏,在回廊上雀跃奔跑。
“小姐!你等等我!”
翠儿举着竹伞,追得气喘吁吁。
“小姐!那是圣上御赐的贡瓷…”
“聒噪!”
珍珠头也不回,转过九曲游廊时,正巧瞥见一袭月白长衫的身影,大哥李嘉弘正倚着雕花木窗写字。
“大哥!”
珍珠蹦到案前,将琉璃盏重重磕在宣纸上。
“听说皇商张家新到了西洋的自鸣钟,你给我买嘛~”
李嘉弘手中的笔一顿,宣纸上的“之”字顿时洇成墨团。
李嘉弘放下狼毫,拿起一条手绢,轻轻擦去她发间的雨珠。
“昨日你才得了苏州进贡的缂丝屏风,当心母亲说你贪心。”
门外传来爽朗笑声,李嘉宁走了进来。
“小妹莫急!明日二哥带你去,想要什么尽管拿!”
珍珠笑得眉眼弯弯,嘿嘿道。
“还是二哥好~”
“二宝,你就惯着她吧。”
李嘉宁没好气地斜了一眼大哥。
“大哥,你倒是别惯呀,嘴上一本正经的是你,实际上买得最多的还不是你。”
李嘉弘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都出去,别打扰我。”
一大一小兄妹俩,冲着李嘉弘做了个鬼脸,就结伴走了出去。
转眼,宣泰二十三年,珍珠十五岁。
京城琼华楼,要举办一场诗会。
珍珠自幼跟随父亲和兄长们学习,家中又延请了名师指点,年纪小小便享有才女之名,自然受邀参加此次盛会。
林秋兰特地从扬州请来绣娘,为珍珠量身定制了两套云锦华服。可珍珠望着铜镜中的自己,却突然将腰带扔到地上。
“娘,我不喜欢这么素淡的颜色,我要大红色!”
林秋兰示意陈氏捡起腰带,语气中带着几分无奈。
“珍珠,你多数衣物都是大红色,这粉色也很美啊…”
“我不管!”
珍珠依旧不依,脱下衣服,拉着林秋兰的手撒娇道。
“娘,您就答应我吧,女儿真心喜欢大红色。”
林秋兰轻叹一声,脸上却满是宠溺之色。
“好好好,都依你,娘这就让人去准备大红色,你呀,真是我们李家的小祖宗。”
一旁的陈氏和绣娘相视一笑,心中皆感慨这位李家小公主的任性及受宠。
几日后,诗会如期举行。珍珠身着镶嵌东珠的石榴红襦裙,神气活现地步入雅间,恰逢御史大夫之女骆雨珊正在题诗。
她瞥了一眼宣纸上的《咏荷》,轻蔑一笑。
“不过是些陈词滥调,哪比得上我随手挥就的有趣!”
她夺过狼毫,在骆雨珊的诗稿上挥毫泼墨。
“荷叶团团水上浮,不如东珠照九州。”
围观的贵女们初时一愣,随即哄笑声四起。骆雨珊脸色惨白,掩着诗稿仓皇离去。
此事很快传到李博文耳中。
当夜,珍珠被罚跪在祠堂,望着列祖列宗的牌位,委屈得直掉眼泪。
林秋兰端着银耳羹进来时,她赌气别过头。
“爹爹不爱我了,连御史家的闺女都比我尊贵!”
“珍珠!”
林秋兰猛地放下瓷碗。
“你可知苏御史刚上折子参了你父亲?你这般胡闹,不是正坐实了你父亲的罪名?”
珍珠这才慌了神,望着母亲鬓角新添的白发,第一次生出愧疚。
父母快四十岁才有了她,如今他们年近花甲,却还要为她操心劳累,她实在太不懂事了。
珍珠咬着嘴唇,低声道歉。
“娘,对不起…可那苏御史为何要参父亲?”
说着说着,她又开始狂傲起来。
“那老匹夫定是看我爹不顺眼,故意找茬!女儿就不信了,他一个小小的御史,能把我爹怎么样!”
林秋兰看着女儿,既生气又无奈。
她走到珍珠身旁,拉着她起身,坐到一边的蒲团上,耐心给她解释。
“傻孩子,官场上的事情远比你想的要复杂。你爹他一心为国,却也难免遭人嫉妒。那苏御史参他,并非只因个人恩怨,其中涉及朝堂纷争,个中缘由,一时也说不清楚。”
珍珠眉头紧锁,脸上满是愤懑。
“难道就因为这些,就要让我爹受委屈吗?”
林秋兰凝视着女儿那稚嫩的脸庞,深知珍珠虽自幼娇生惯养,性格骄纵,但内心纯良,对家人更是极为维护。
“珍珠,娘希望你能明白,有些事情不是靠一腔热血就能解决的。你爹他自有分寸,咱们现在能做的,就是尽量不给他添乱。”
珍珠沉默片刻,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娘,我知道了。”
此后,她的性格虽有所收敛,但依旧张扬。真正让珍珠发生改变的,是她十八岁那年的元宵之夜。
珍珠觉得人太多,出行颇为累赘,便甩开众人独自去赏灯。
可到了转角处,突然冒出几个醉汉,领头的是兵部侍郎家的次子赵飞,骆雨珊的未婚夫。
“这么巧,李小姐也在此?”
赵飞眯着双眼,身上酒气扑鼻。
“正好,李小姐上次在诗会上羞辱了我未婚妻,今日,咱们可以好好算算账了。”
69書吧
话音刚落,他便伸手去拉李嘉悦。李嘉悦心中一惊,本能地向后退去。
“放肆!赵飞,你敢动我试试!”
赵飞却毫不在意,补补逼近。
“李小姐,诗会上大家自然知道你是李尚书家的千金,但在这灯市之中,可没人认得你。”
四周的行人被这边的动静吸引,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却没有一人上前插手,只是远远围观。
李嘉悦心中愈发慌乱,正当她准备大声呼救时,一把折扇飞来,正中赵飞的手背,疼得他哇哇大叫。
“谁敢坏爷好事?!”
李嘉宁和李嘉弘并肩走来,身边分别跟着柳霁月和瑶昭公主,身后还有十几个黑衣护卫。
李嘉弘脸色冰寒。
“赵飞,你是谁的爷?”
赵飞的醉意顷刻间醒了一大半。
李嘉弘此子,年纪轻轻就已经是刑部的员外郎了,背后还有柳浩轩和李博文两尊大佛,轻易得罪不起。
他的脸色青白交加,连连后退。
“今日是我喝多了,唐突了李小姐,李大人莫怪…莫怪…”
说罢,几人便悻悻逃走。
李嘉悦奔到李嘉弘和李嘉宁身边,声音里带着哭腔。
“大哥,二哥,你们怎么才来啊!”
李嘉弘当然明白赵飞为何找茬,看着自家小妹脸上的不满,以及先前为了找她,几乎跑遍了整个灯会。
哎,这个小妹啊,或许真的该吃点教训了…
“珍珠,你与我同乘。”
上了马车后,李嘉弘这才语重心长地对珍珠说道。
“珍珠,今日若不是你执意一个人走,怎会落单?若不是那日你当众羞辱骆小姐,赵飞又岂敢找你麻烦。这世上的事情,环环相扣。你今日种下的因,他日必会结成果。身为李家的小姐,你更应谨言慎行,否则不只是你,我和父亲,乃至母亲和你二宝哥哥,都会受到牵连,你明白吗?”
大哥极少这般训诫人,珍珠低垂着头,双手不安地绞着帕子,小声说道。
“大哥,我错了。”
李嘉弘看着她,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继续道。
“珍珠,你从未经历过风雨,这世间并非所有人都如家人般宠爱你,有些人一旦得罪,可能招来无尽的麻烦。你要学会收敛自己的性子,这样,当家人不在你身边时,你才能保护好自己。”
从那以后,珍珠像是换了个人。
看着她日渐沉稳的模样,一家人都感到欣慰。
时光如白驹过隙,转眼间,李博文和林秋兰已至鲐背之年。
这日恰逢中秋,阖家团圆的宴席上,珍珠抱着孙子坐在二老中间,一大家子人整整齐齐地吃了顿团圆饭。
饭后,李博文和林秋兰都感到些许疲惫,便邀珍珠到他们房中坐坐,聊起了许多往事。
珍珠望着父母,总觉得他们有些异样,却又说不出具体哪里不对劲。
李博文突然笑着开口道。
“珍珠,还记得你当年打碎了那盏琉璃盏吗?圣上为此罚了我半年俸禄,还让我在御书房外跪了两个时辰。”
林秋兰轻轻握住女儿的手,目光落在她眼角新增的皱纹上,心中涌起无尽的不舍。
“但我和你爹觉得,只要你开心,这一切都值得。”
珍珠眼眶微热,正欲开口,却见林秋兰依偎在丈夫肩头,缓缓闭上了眼睛。
“娘?!你怎么了!”
珍珠惊呼,急忙跑出房间。
“我马上叫大夫!”
李博文颤抖着伸手抚摸妻子的面庞,轻轻将她放平在床上,随后自己也躺下,紧紧握住她的手。
“秋兰,你等等我。”
片刻后,李博文也安详地闭上了双眼。
当大夫匆匆赶到时,二人已然离世。
灯光下,珍珠泪如雨下。
“爹,娘,谢谢你们。”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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