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嬷嬷淡淡的瞟了李叁叁一眼，眼神中也没有流露出任何情绪，李叁叁下意识的向孙婆婆身后躲了躲。
“这是什么风把您老人家吹过来了？没能及时迎接，还请孙婆婆赎罪。”冯嬷嬷紧走几步，伸手想要握住孙婆婆的手，孙婆婆却不动声色的躲开了。
“这话说的，您可是堂堂内府总管，我这个糟老太婆怎敢劳您大驾。”孙婆婆语气平淡，丝毫不带火气“还忙着，就不跟总管大人在这磨舌头了，省的误了冯管家公务。有什么要刷洗的赶快拿出来吧，别在这耽误时间。”
孙婆婆虽然语气平淡，可愣是让冯嬷嬷脸色变了几变，李叁叁表示学到了，原来不用太过激烈的语言也能将人气的半死。
还没等冯嬷嬷回话，孙婆婆似是自言自语道“这么大的太阳也不知道给老太婆倒杯茶来，真是世风日下啊，世风日下。”
这话像是自言自语，可声音着实有些大，就连离得有五步开外的丫鬟都好奇的看向这里。这下冯嬷嬷真的绷不住了，嘴角疯狂的抽动，过了盏茶的功夫才缓了过来，继续保持着微笑的样子，孙婆婆此时也不着急了，就那么站在原地看着冯嬷嬷完成整个变脸过程。
“孙婆婆，你这话说的，什么叫误了我的公务，再重要的公务哪比得上孙婆婆您的事重要，这天虽是刚冷，可今日这日头倒是真的足，晒了这么一会儿就有些发热了，孙婆婆快些进屋坐下歇会儿，我那备好了香茶，您老给品鉴品鉴。”冯嬷嬷依旧笑着，虽然笑的有些不大自然。
李叁叁真的对冯嬷嬷发自内心的佩服，被人如此讽刺竟还能保持着笑意“涵养啊，涵养。”李叁叁在心里对冯嬷嬷竖起了大拇指。
“不用啦，你这坐坐，她那坐坐，这一天什么活都干不成，快些这，有没有要刷洗的，赶快拿出来，一天天的磨磨唧唧，让人不爽利。”孙婆婆似是觉得耍够了威风，也不再不阴不阳的说话，反倒是再次催促了起来。
“没有，没有，孙婆婆，我这有些东西，丫头们随手也就洗了，哪还敢劳动您老。”冯嬷嬷连连摆手，“您老真不来屋里坐坐？”
“不了不了，还有事呢。”孙婆婆微微点点头，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道不易察觉的精光。“走啦。”孙婆婆微微拉了李叁叁一把，颤颤巍巍的向前走去。
“您老慢走，改日有时间，我去看看您。”冯嬷嬷对着孙婆婆的背影说道。
“别了，你浑身味太重，我那屋子小，熏得慌。”孙婆婆头也不回的说道，李叁叁强忍笑意没敢回头，生怕看到冯嬷嬷的神情。
“走那么快干什么？稳着些。”孙婆婆察觉到李叁叁的脚步有些急了，悠悠的开口道“听崔小子说你识字？”
“是，跟干娘学了些字。”李叁叁放缓了脚步，扶着孙婆婆一起晃悠。
“哦？那你可知这稳字怎么写？”孙婆婆问道。
“就是，就是……”李叁叁不知道该如何描述，索性在扶着孙婆婆的手臂上写了一个“稳”字。
“你这丫头，瞎划拉什么呢，老太婆又不识字。”孙婆婆用拐杖敲了李叁叁的腿一下“我听人说啊，这稳字里面藏着一个急字，是不是？”
李叁叁点点头，没成想又被孙婆婆敲了一拐杖：“说话，老太婆眼神不好，你在那摇头晃脑的老太婆看着眼晕。”
“这已经是第二次了，干娘说，事不过三。”李叁叁安慰自己道，深吸了一口气说道：“是，稳字右半边是个急字。”
“你看吧，老祖宗都说过了，越是着急的时候越得稳。”孙婆婆说道，“以前有人跟我说过，欲速则不达。你听过这句话吗？”
李叁叁刚想点头，却猛的想起刚刚挨得那一拐杖，连忙开口道“听说过，干娘常挂在嘴边。”
孙婆婆猛的停下脚步，李叁叁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也跟着停了下来，奇怪的看着她。
“你干娘……姓王？”孙婆婆站了一会儿，突然开口道。
李叁叁猛地一惊，扶着孙婆婆的手用力了几分。
孙婆婆淡淡的瞟了一眼李叁叁扶着自己的手，又颤颤巍巍的迈开步子：“难怪……难怪……姓崔的那个臭小子……看我回头怎么收拾……好啊……好啊……落在我手里……好啊……”
李叁叁跟在孙婆婆身边，却没能听清孙婆婆在咕哝些什么，偶尔飘出来几个字，却让她听得云里雾里，用余光打量，却发现孙婆婆的眼神竟有些复杂，有埋怨，有心疼，有怀念，还有一丝丝憎恶。
“莫非孙婆婆与干娘有仇？”李叁叁暗暗想道，不由得对孙婆婆产生了些许戒备。
不知不觉孙婆婆带着李叁叁来到了另一处院子前，院子中翠柏青竹郁郁葱葱，即使已经入冬却依旧带着昂扬的生气。
“去，叫门。”孙婆婆又用拐杖敲了李叁叁一下。
李叁叁眉毛猛地立了起来，事不过三，事不过三，这是第三次了，孙婆婆已经触碰到李叁叁的底线，正想着跟孙婆婆理论一番，却瞧见孙婆婆不动声色瞟了过来，李叁叁顿时没了脾气“算了算了，看她岁数大了，就不跟她一般见识了。”
李叁叁臊眉耷眼的上前几步，可还分不清这是谁的院子，有些放不开，犹豫半晌，终是没敢叫出口，有些委屈的转身看向孙婆婆。
孙婆婆翻了个白眼，又用拐杖敲了李叁叁一下：“没用的东西，还不开口在这等什么呢？等人家请你进去？我老太婆都没这么大面子。”
别无他法，李叁叁只好转过身，轻轻喊了声：“有人吗？来收衣服了。”
“哎呦。”李叁叁话音刚落，便又觉得小腿处被敲了一下，随即便是孙婆婆那中气十足的声音：“这么点声音，谁能听到？就连老太婆我离你这么近都听不清你在说什么。早上没吃饭吗？还是嗓子里塞鸡毛了？大点声。”
李叁叁委委屈屈的转过身，又对着院门方向叫道：“有人吗？”声音比刚才大了些。
啪，孙婆婆的拐杖又敲了过来：“再大点声，隔着这么远，谁能听到，你以为这是在屋里呢？”
“有人吗？”“声音再大些。”“有人吗？”“声音再大，老太婆胆子大，吓不着。”
如此重复四五次，李叁叁终于忍不住，歇斯底里的对着院门大叫：“有人没？”正想着如果这次还不成，那自己就算与孙婆婆撕破脸皮也要好好跟她理论一番，就算被赶出浣衣坊也不再忍受孙婆婆的刁难。
可谁承想，这回孙婆婆却没动手，转过身就看到她似笑非笑的神情：“这次不错，以后就这么叫门。”
李叁叁还没回过神，便听到身后院门处传来一阵清冷的声音：“孙婆婆，好久不见。”
没等李叁叁转身，就瞧见孙婆婆一脸笑意的用拐杖将她拨到一边，对着来人柔和的说道：“无艳夫人，确实好久不见了。”说着紧走几步挽住了那女子伸过来的手，脚步稳健，丝毫不见刚才颤颤巍巍的样子。
“孙婆婆，此番前来可是有事？”来人是个中年女子，清冷的神情仿佛对所有事都漠不关心，一道狰狞弯曲的疤痕自耳朵延伸到下颚，将原本应该很是俊美的脸完全破坏。身着一身天青色袍服，与李叁叁现在穿着的相似，但明显可以看出用料很是讲究。
“没事，没事，就是带着新来的娃娃认认门，省的以后让她干点什么事都找不着路。”孙婆婆此时的脸笑的就像是一朵盛开的菊花，细细密密的褶子将眼睛都快要遮住。这还是李叁叁第一次看到孙婆婆的笑，一时有些接受不了。
“可是有需要刷洗的衣物铺盖？”孙婆婆接着问道。
无艳夫人摇摇头“铺盖入冬前已经着人晾晒清洗过了，衣物也都能自己洗涮，不劳孙婆婆了。”
“那就好，那就好，”孙婆婆拉着无艳夫人的手显得很是亲密，用拐杖指了指李叁叁：“那是新来的丫头，李叁叁，我这岁数大了，一到冬天就觉得腿脚不便，若是有什么事，你就知会她一声，这孩子是个老实的。”
无艳夫人扫了她一眼，李叁叁顿时觉得自己像是被一把锋利的剑架在脖子上一般，浑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连忙行了个礼，无艳夫人微微点头算是回礼，目光也轻柔了些。
“成，那就先这么这，有事记得来寻老太婆，别什么事都闷在心里。”孙婆婆拍了拍无艳夫人的手，温柔的说道“还有好几处呢，老婆子就先走了。”
无艳夫人点点头，将孙婆婆的手臂递到李叁叁手中，见李叁叁扶稳了才松开手，随后头也不回的进了院子。
孙婆婆不以为意，又恢复到颤颤巍巍的样子，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都是一场幻觉。
69書吧
“孙婆婆，刚才那位是……”李叁叁小心翼翼的开口问道。
“无艳夫人，就是府上的二夫人，性子清冷些，但人不错。”孙婆婆扫了李叁叁一眼，不动声色的说道“日后留意些，若是看到无艳夫人被欺负了，马上跟我说。走吧，去下一处。”
李叁叁见孙婆婆不愿多说，而且又恢复了那种阴阳怪气的样子，当下也不敢多言，亦步亦趋的跟着孙婆婆的步子。
到了第三处院子，不等孙婆婆说话，李叁叁便主动往前了几步，扯开嗓子，高声对着院里喊道：“有人没？”
“谁呀？大白天的号丧呢？”这回倒是没被孙婆婆的拐杖敲打，而且院子里的人也很配合的第一时间便应了声。
李叁叁仔细一看，来的还是个熟人，顾嬷嬷带着三个丫鬟气势汹汹的朝门口走来，待看清站在门口的是李叁叁，顿时变了脸色：“好你个死丫头，大上午的跑我们三夫人的院子撒泼，看我不好好教训教训你。”说着便挽起宽大的衣袖向李叁叁冲了过来。
李叁叁顿时惊出一身冷汗，没想到这将军府里也能见到如市井婆妇一般张牙舞爪的人，一时竟忘了躲避。
“老身的人也是你能教训的？”站在李叁叁身后的孙婆婆突然开口道声音里带着些许威严“姓顾的，几天不见，长胆子了？”
听到孙婆婆的声音，顾嬷嬷赶紧停住脚步，许是冲的太猛，竟还踉跄了几步。待站稳身子，小心翼翼的探出身子，待看清孙婆婆的样子，顾嬷嬷的顿时露出一副很是懊恼的样子，随即又换上了一副谄媚的神色。“孙婆婆，没看到是您，对不住了。”
“别，顾嬷嬷老身可当不得您如此对待，刚才不是还要替老身教训丫头的吗？顾三娘，我这浣衣坊管事实在是管教无方，请吧，这丫头就站在这，我倒要看看，您是如何管教我的人。”孙婆婆一脸似笑非笑的神情，可眼神中却露出一抹凌厉的光。
“别别别，孙婆婆，刚才的都是误会，您的人哪是我能管教的。”顾嬷嬷额角渗出几缕冷汗，就连笑容都快保持不住了，冲着李叁叁直打眼色。
李叁叁有些为难的转向孙婆婆：“孙婆婆，刚才是我太大声了，怕是惊扰了三夫人，所以才惹顾嬷嬷如此大的火气，还请孙婆婆看在我的面子上，别在与顾嬷嬷计较。”
李叁叁在“面子”二字上使了重音，虽是对着孙婆婆说的，可眼睛却是畏惧的看向顾嬷嬷。
孙婆婆本想发火，以为李叁叁是个吃里扒外的货色，可看到她的神情，再加上那特意重点突出两个字，顿时明白了些什么，当下便是冷冷一笑：“面子？你在我这有什么面子？别忘了，今日才是你入府的第二日，你的面子……不值钱。”
说完这番话，也不理李叁叁尴尬的神色，直视着顾嬷嬷，冷声说道：“顾三娘，我看你是这些天日子过的太好了，有些不知道自己吃几碗干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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