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娘和婶婶在外面不知道又说了些什么,过了一会儿才走进屋来,婶婶则是走进叔叔的屋子,收拾东西,毕竟郎中走后,屋里乱七八糟的也没及时收拾便又忙活着其他事去了,此时才想起来收拾。
李叁叁给干娘收拾好住的地方,也过去帮忙。刚进屋子便闻到刺鼻的血腥气,叔叔的腿被高高的吊起,殷红的鲜血顺着包扎的绷带渗出来,晕开一大片。婶婶听到身后的响动,转过身,见是李叁叁,微微皱起眉头:“你咋进来了?这屋里乱七八糟的,也没个落脚的地方……”
李叁叁并不理会婶婶,拿起地上一本混着血污的水出了门,利落的泼进院子里的菜地中,又取水洗干净盆子才又回到屋里,这才开口说道“婶婶,您今日伤了神,我跟你一起拾掇还快些。”随后又扫了躺在床上的叔叔一眼,抿抿唇问道:“我叔咋样?”
婶婶叹了口气“还能咋样,也不知郎中用了什么法子,你叔到现在还没醒,倒是看着脸色好多了。唉,好好的出去上工,怎么回来成这个样子了……”
李叁叁见婶婶又开始抱怨,连忙岔开话题:“婶婶,你说干娘出的法子可行吗?”
“若真如你干娘说的那样,倒也不是不行,只是委屈你了。”婶婶沉默了半晌才开口道。只是脸上的表情看着带了几分古怪。
“我倒是觉得可行,虽说是去给别人家当下人,可一不用入贱籍,二还能救得了叔叔,纵使辛苦些也不是什么大问题。”李叁叁倒是没怎么当回事,自顾自的说着。
“傻叁叁,你不会觉得委屈吗?”
“不会啊。”李叁叁依旧忙活着手中的活计,可是突然,李叁叁像是反应过来,身子僵了僵,猛地转过身。
叔叔不知何时醒了过来,失神的望着房顶,并不理会婶婶和李叁叁震惊的目光,自顾自的说着:“孩他娘,你们刚才在外面商量的时候,我就已经醒了,也听了大半,若真是像她干娘说的那样,倒也不是不行,但这终是委屈了叁叁这孩子。都怪我……”叔叔的声音有些哽咽,喘了几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才继续说道“叁叁,你也别怪叔叔狠心,可若是我失了这条腿,咱们家也就散了,是叔叔对不起你。”
李叁叁听着叔叔的话,心中升起一丝怪异,虽然自己早已有了决定,可这话从叔叔口中说出,却又让她心中分外难受。
“孩他娘,把那两个兔崽子叫回来。”还没等李叁叁反应过来,躺在床上的叔叔又开口道,只是话却是对着婶婶说的。
婶婶也在发懵,本想着要费一番功夫才能说服叔叔,没想到竟这样痛快的答应了,听到叔叔的嘱咐,虽说心中有几分不解,却也不敢耽搁,连忙出门去寻那两个孩子。
婶婶出门,李叁叁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叔叔也不说话,只是不时发出几声痛苦的呻吟,一时间屋子里的气氛竟有些诡异。
还好李叁叁的两个弟弟并没有跑远,婶婶带着他们很快就回来了,这才打破屋子里的诡异气氛。
婶婶领着两个孩子刚进屋,叔叔便用命令般的口吻对两个孩子说道:“石头,苗苗,给你们姐姐磕头。”
两个孩子虽然不解,但父亲长期保留的威严让两个孩子乖乖的跪在李叁叁面前,这倒是吓了李叁叁一跳,躲到一边,焦急的伸手想要扶起两个弟弟。“叔,这是干啥?石头和苗苗又没犯啥错。”
叔叔躺在床上,伸出一只手摇了摇“叁叁,你莫管,让他俩跪着。”
婶婶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自将两个弟弟送进屋里就没跟进去,一直站在门口看着,这时却走进屋里,拦住正要扶起两个弟弟的李叁叁“叁叁,让这两个小子跪着吧,你叔叔自有安排。”
李叁叁见实在扶不起两个弟弟,只好罢手,转而焦急的询问躺在床上的叔叔“叔,有啥事不能站着说,非得让两个弟弟跪着?”
叔叔却不理会她,只是再次吩咐两个弟弟:“石头、苗苗给你姐磕头,磕响了。”
两兄弟乖乖的给李叁叁磕了个头,李叁叁正想躲避,却被一旁的婶婶拦下:“站稳了,这头你受的。”
叔叔听到磕头的响声,这才长出一口气:“叁叁,是叔叔对不起你,还得让你去服侍人。原本想着的石头再大些再过继给你家,如今家中出了这等事,这事得提前了。石头,自今日起,你便过继给你姐姐家,日后叁叁便是你亲大姐,长姐如母,日后你需像敬重我与你母亲一般敬重你大姐,你要知道,咱们这个家都是你姐姐救得。”
李叁叁正想开口阻拦,却被守在一旁的婶婶拦下:“叁叁,你就认下吧,这事本就是早就商量好的,如今你还要为你叔受如此大的委屈,若不能做些什么,我们心里也不安生。况且,在你和石头成家前,咱们还是住在一起,并不会又太大区别。”
李叁叁还想开口,却瞧见石头一本正经的又对着李叁叁磕了个头,认真的开口说道:“李石给姐姐磕头了,日后石头会像孝敬父母一般孝敬姐姐。”说完,一脸得意的看着婶婶“娘,我没说错吧?”
婶婶本还有些哀伤,听到石头的话不禁心中生出一股怒气,一巴掌拍到石头头上,训斥道:“日后得叫我婶婶,不许叫我娘了!”
石头却有些摸不着头脑,一脸委屈的看着婶婶“为什么啊?”跪在一旁的苗苗也是一脸不解的望着婶婶:“娘,是不是以后我也得叫你婶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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婶婶被这两个活宝弄得哭笑不得,原本还有些哀伤的心情此时早已荡然无存,随手抄起一旁的顶门杠作势像两个小子打去“两个混小子,气死老娘了。”
李叁叁连忙拦住婶婶,躺在床上的叔叔轻咳一声:“莫要闹了,叁叁,等叔叔能下床了,亲自去城里立籍,然后祭拜先祖,这事你就不用操心了。叔叔身子不便,只能让苗苗替叔叔给你磕头谢恩了……”
“叔叔莫要瞎说,叁叁这条命都是叔叔婶婶给的,若不是您二位将叁叁抚养长大,叁叁恐怕早就随着我爹娘去了,这恩情让叁叁怎么还?”李叁叁连忙打断叔叔的话,心中的芥蒂也解开几分。
“这不一样,叔叔养子侄本是天经地义的,算不得恩情,你若是不接,叔叔我就算是拼着这条腿不要,也不许你去给人为奴为婢!”叔叔在床上激动的咳了几声,婶婶见状连忙走过去,轻轻为叔叔顺气。
“叁叁,你叔你又不是不知道,倔驴脾气,他认定的事根本不容反悔,况且这事本就是你叔对不起你,你还是接着吧。”婶婶也跟着劝道 。
李叁叁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正在李叁叁为难之时,恰巧听到干娘在外间招呼自己,连忙出了叔叔婶婶的屋子:“叔叔婶婶,干娘叫我,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我先去看看。”
出了屋子,李叁叁赶忙跑到自己的屋子,刚进门便瞧见干娘可怜巴巴的看着自己。
“叁叁,娘饿了,不是,叔叔的药该熬上了”干娘见李叁叁进了门,可怜巴巴的开口道,却猛的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连忙改口。
李叁叁碰到这么个活宝干娘,实在发不出脾气来,瞧这天色也是该做饭的时候了,只好没好气的白了干娘一眼,出门做饭去了,顺便将叔叔的药熬上。
“他爹,你咋突然就同意了?依着你的脾气,你肯定不能同意,我都准备先斩后奏了。”婶婶的声音从屋里传出,引得李叁叁情不自禁的走到门前偷听。
“唉……”叔叔先长长的叹了口气“我昏迷的时候做了个梦,梦见你非要保住我这条腿,可拿不出银子医治,到最后整条腿都臭了。我走之后就看到你活生生把自己累死,两个孩子也死的死跑的跑,咱家叁叁一个人硬撑了几年,也去了,到最后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我就想着啊,你说要是真成这样,家散了不说,还得拖累叁叁一辈子,倒不如早些将叁叁赶出去,若是我的腿真的治不好,至少让叁叁那孩子活的轻快些,再说,石头既是咱的娃也是我大哥家的娃,日后也算给我老李家留个后,不至于绝户。以叁叁的性子,日后定会帮衬一把。唉,还是苦了我家叁叁啊。”
李叁叁不忍再听下去,悄悄跑到厨房,升起灶火愣愣的做饭熬药,可拿着木柴的手却用力的捏紧着,泪水也不住的从眼眶涌出又被李叁叁生生憋了回去。
“叁叁,饭啥时候能好啊?”干娘如同鬼魅一般飘进厨房,抱着肚子可怜巴巴的开口。
李叁叁慌忙抹了一把脸,也不回头,声音闷闷的说道:“快了,已经上了锅了,热热就好。”
干娘却凑近李叁叁,掰正李叁叁的身子,瞧着李叁叁通红的眼眶惊异道:“呦,我家叁叁怎么哭了?是不是觉得委屈了?若是觉得委屈,咱就不去,娘再想别的法子。”
李叁叁慌忙摇头道:“我哪有哭,娘你别瞎说,只是刚才生火,烟熏了眼睛。”
李叁叁挣开干娘的手,又转过身子,盯着灶中通红的火苗,眼神空洞,没有焦距。
干娘也担心李叁叁,随手找了块木头,挨着她坐下来。
“娘,你说人活着为了啥?”李叁叁沉默良久,突然开口问道。
干娘猛地一怔,怪异的看了看身边的李叁叁,仿佛第一次认识她般,思索了一会儿才开口道:“说实话,你问的这个问题,娘也不知道,但是娘遇见你之后,模模糊糊有了答案,娘觉得,人活着啊,是为了传承。”
“传承?”李叁叁本没想着干娘能给自己答案,只是随口一问罢了,可没想到干娘竟真的给出了个答案。
“想当初在我还没记事的时候就被卖进富贵人当丫鬟,根本记不起自己父母是个什么样子,只记得以前人家的小姐,小姐爱读书,我也就跟着读,小姐女工做的好,我也跟着学,慢慢的,我发现自己的一切越来越像小姐。等小姐去了,我才发现,小姐的一切都被我学会了,我又教给了你,这便是一种传承。”干娘无意识的往灶膛里扔了根柴火,继续开口说道:“就拿你来说,若不是你叔叔婶婶告诉你,你是你叔大哥家的孩子,恐怕你都不知道自己从哪来的,这也是一种传承。包括你已经学过的《论语》《孙子兵法》都是这样一点一点的传承下来的。”
“传承……”李叁叁无意识的敲着手中的柴棍,口中喃喃的重复着。
干娘见李叁叁仿佛陷入了魔怔,连忙岔开话题:“哎呀,刚才听得你叔醒了,事情咋样了。”
“我叔同意了。”李叁叁闷闷的说道。
“没事,不同意也没关系,今日晚了,明日我在跟你叔好好说道说道,若是还不同意,娘就另想法子,说什么也得让我家叁叁如愿。”干娘赶忙安慰道,根本没听清李叁叁说了什么。
李叁叁怪异的看着一旁口若悬河的干娘,一字一顿的再次重复道:“娘,我说,我,叔,同,意,了!”
这回轮到干娘一脸不可思议了,有些不确定的再次重复道“你是说你叔同意了?”
李叁叁无奈的点点头,然后便看到干娘一脸不解的看着叔叔所在的房间,自语道:“不应该啊,他怎么就这么容易就同意了呢?莫不是你叔还没清醒?”
“我叔看上去很清醒,不像说胡话。”
“叁叁,你跟娘说实话,你叔婶是不是对你特别不好,特别不喜欢你?对你好都是他们在我面前演出来的?”干娘一脸正色的看着李叁叁,大有若是她敢说是就立马带她走的架势。
“没有,我叔叔婶婶对我很好。”李叁叁见干娘大有继续猜下去的意思,连忙将偷听到的事说与干娘听。
干娘听罢沉默了一刻钟的时间,最终长出了一口气,留下一句:“你叔是有大智慧的人。”便出了厨房。只留下一脸懵的李叁叁独自美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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