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家和陈家,已经结下了仇恨。
马家害死了陈长寿的父亲,就连他母亲的死亡,也与马家有莫大的关系。
这一点。
永远都没办法抹去。
马兰花说道:“长寿啊,我要跟你道歉,为我当年儿子做的错事……”
她哽咽了几下。
欲言又止。
良久,她续道:“只是希望你不要迁怒于我的孙子,我知道,你不简单。”
陈长寿凝视着马婆婆,轻笑道:“马婆婆,我也不是滥杀无辜之人,但当年的事,总是要有人出来承担责任的。你的孙子马苦玄,一直想找小平安的麻烦,我也听了不少,但凡有下次,我不介意让你们马家再少一个人。”
马婆婆听话,也是一怔。
她知道陈长寿出去又回到小镇。
陈家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小镇上的流言蜚语,似乎也少了不少。
就连之前挤兑陈平安的人,还有话语,都渐渐没了。
这让马婆婆不得不正视这个回到小镇的陈长寿。
今天她就是来碰运气。
刚好在这里遇见。
要是没有在这里遇见,她就要去廊桥等。
马婆婆立刻跪在陈长寿面前,低声抽泣道:“当年是我管教不严,那件事要怪,就怪我,只要你不牵扯到我的大孙子,你想怎样,我马兰花,绝无怨言。”
陈长寿怔了怔。
他没想到马婆婆会直接跪在地上。
陈长寿没有去扶,而是冷道:“马婆婆,你做这些,没用的。”
“你还是好好想一想,该怎么教育伱的孙子吧。”
“人家人做事,说上千遍万遍,都无济于事,事教人,只需要一次就足够了。”
说到最后的时候,陈长寿的脸色变得阴翳起来。
他转身就离开了。
不想见到这个当年害死自已父亲的罪魁祸首。
她当年虽然有阻拦,但最终还是同意了他儿子做那些龌龊的事。
在陈长寿的心里,马婆婆,就是个不可原谅的恶人。
现在他不想让自已的孙子受到牵连,就连求情,当年,自已的父亲之死,谁又求过情?
言念及此。
陈长寿越加的对马家深恶痛绝。
待到陈长寿的身影消失后,突然冲泥瓶巷内窜出一道身影,快速扶起马婆婆,低声道:“奶奶,你这是做什么?你为什么要想陈长寿跪下?他,他们凭什么,都是泥腿子,凭什么咱们就要跪?我爹的错,我马苦玄,一人担之,奶奶你不要掺和。”
马婆婆闻言,不由的泪流满面,伸手摸了摸马苦玄的脸蛋,说道:“我的大孙子啊,奶奶就是希望你活着……不要去招惹陈平安,更不要去招惹陈长寿,咱们招惹不起啊。”
马苦玄不想让奶奶担心,他答应了,但心中暗下决心,将来一定要干掉陈平安。
还有陈长寿。
马苦玄扶着马婆婆,走进泥瓶巷,走过宋集薪家和陈平安家。
然后消失在了尽头。
经过宋集薪家的时候,见到马苦玄婆孙如此的狼狈,站在他身后的婢女稚圭,不由微微皱眉。
待到马婆婆和马苦玄消失在泥瓶巷尽头时,稚圭才冷啐道:“又是一个泥腿子。”、
宋集薪狐疑问稚圭,“你就不想知道,这两婆孙刚刚到底经历了什么吗?”
稚圭想了想,“遇到了陈长寿。”
宋集薪淡然开口道:“陈家和马家,积怨已深,这一次陈长寿回小镇,会轻易放过马家?”
稚圭怔了怔。
宋集薪续道:“看着吧,咱们就看戏。”
“公子我,也想看看这个陈长寿,到底有什么本领,居然让马家两婆孙这么狼狈。”
“咱们这条泥瓶巷啊,还真是令人还是期待呢。”
稚圭嘿嘿笑道:“我也很期待呢。”
宋集薪坐在门口。
稚圭也坐在矮一截的台阶上。
只是两人不约而同望向了隔壁邻居陈平安的家。
现在从外面看已经焕然一新。
就在早上的时候,他听到顾母带着陈平安和顾璨两人去了青牛背那边开垦荒地。
稚圭皱眉道:“公子,这个陈长寿,到底去了哪里?”
宋集薪说道:“听说是去读书了。”
“具体是哪里,我也不清楚。”
“也是镇上的老人们说的。”
稚圭喃喃道:“读书?我在他的身上,看不到一点读书人该有的儒雅。”
她一想到读书人,就想到了小镇之上,唯一的读书人齐先生。
他是私塾的先生。
在这座小镇之上,人们对他都很尊敬。
齐先生的身上,就有一种儒雅之气。
宋集薪笑着道:“齐先生可是读书人中的佼佼者,我听闻,就是在大骊王朝,都是响当当的先生。”
稚圭狭戏道:“公子说的是,咱们这位齐先生,是真正的读书人。”
“说不定,以后公子还会发现,咱们这位齐先生,当真是厉害的很啊。”
“小镇毕竟是小镇,没有见过什么世面,等到公子走出小镇,才会发现,这个世界,何其广阔,何其神奇……当然了,这些景象,恐怕想陈平安和马苦玄这样的人,永远也看不到了。”
宋集薪好奇的看着稚圭,问道:“稚圭,你似乎对外面的世界很了解啊?”
稚圭摇摇头道:“公子不是我了解外面,而是我经常出去买东西,有事也去骑龙巷,桃叶巷和福禄巷那边,总是能听到些外出的高门大户的子孙,就说外面的世界怎么样广阔……”
“ 说的我也十分好奇,也想出去看看,外面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世界。”
“也想出去见见世面。”
宋集薪望着天空,万里无云,又是一个好天气。
他看稚圭一眼,点点头道:“稚圭,公子以后带你出去闯荡江湖。”
稚圭眼睛一亮,“真的?”
宋集薪点点头:“公子什么时候骗过你。”
稚圭嘿嘿一笑。
她心里开心。
于是乎。
稚圭站起身,问道:“公子中午吃什么,我去给你准备。”
宋集薪想了想,说道:“我想吃排骨年糕。”
稚圭说道:“好呢,公子,我现在就给你做去。”
宋集薪也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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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苦玄扶着马婆婆回到了家中,这个与陈平安同龄的少年,伺候着奶奶,忙前忙后,给马婆婆倒了一杯水放在面前,“奶奶,你喝点水。”
马婆婆接过杯子,喝了一口水,她眼神中带着些愧疚。
不多时。
这位老妇人还是长叹一声道:“玄儿啊,你是奶奶的命.根子,有些事,我不想让你掺和。也不想让你承受太多,咱们在小镇,本就不受待见,何况是生活在泥瓶巷内,被人看低,就像是揉进了泥土里的泥巴。”
“即便是走了出去,都会被人说成是泥腿子。”
“就说陈长寿,出去了,不还是回来了,这不就是个例子吗?”
“但是呀,玄儿,你看看,这个陈长寿就出去了一趟,就发了财,还在小镇上开垦了百亩荒地……”
马苦玄没有听奶奶的话,只是低着头,眼神中闪过阴沉之色。
马婆婆知道自已这个孙子的脾气,她摇摇头道:“哎,你怎么就和你爹一个德行呢?”
马苦玄默不作声。
马婆婆还是叮嘱道:“玄儿,奶奶劝你一句,不要去招惹陈长寿一家,咱们欠人家的。不要将错就错,要知错就改。”
马苦玄仍然低着头。
马婆婆叹息一声,没有在说话。
她似乎又想起了多年前,同样是在这里,就连场景都一样啊。
只是站在自已面前的人不一样。
以前是自已的儿子,现在是自已的孙子。
两人何其相似,可她也清楚, 两人也有不同处。
马苦玄问道:“奶奶,我爹真的做了哪些事?”
马婆婆沉默了。
马苦玄见马婆婆没有说话,望着屋顶怔怔出神,他知道奶奶不回答,就是真的做了,就如小镇人们口中所传。
他紧握拳头,将这场祸事算在了陈平安娘亲的身上。
他觉得陈平安的母亲就是个红颜祸水,不祥之人。
因此他要杀死陈平安,现在又多了一个陈长寿。
马苦玄阴沉着脸道:“奶奶,我知道了。”
马婆婆以为马苦玄答应了他,倒是没有继续说,而是摆摆手道:“我给你做一条清蒸鱼吧,你昨天在龙须溪里面捞的鱼,小的我已经放在了鱼缸里面,大的咱们可以做了吃。”
马苦玄点点头:“我去生火。”
马婆婆说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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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长寿没有急着去青牛背,而是去了私塾。
今日是私塾休学一天。
马瞻正在清理周围,十分仔细,见到陈长寿后, 便是笑着道:“长寿来了。”
“齐先生在屋里等你呢。”
“他说早上会有客人来,我还疑惑,到底是谁,原来是你啊。”
陈长寿微微一惊,狐疑问道:“齐先生知道我要来?”
马瞻笑道:“这我就不知道了,他说什么,我就听什么。”
陈长寿在马瞻的带领下,走进了一间书房。
这里的装饰与外面学堂的装饰,有些天差地别的差别。
没有儒雅的气息,里面除了儒家经典,还有道家和佛家的经典。
看着这些经典,陈长寿没有去看,而是目光扫过,然后坐了下来,面前是一本道家的典籍,上面圈圈点点,显然是私塾齐先生的手笔,而且还在后面有批注。
陈长寿只是看了几页,上面的东西,齐先生有自已的理解和想法。
不多时。
外面一阵脚步声,然后书房的门打开,走进来一位身着儒衫的读书人。
正是齐先生。
陈长寿见到齐先生,起身朝着他一揖:“齐先生。”
齐先生亦是深深一揖:“陈先生不要多礼,我齐静春可承受不起。”
陈长寿摇摇头道:“怎么?”
齐静春笑着道:“听说你在青牛背开垦了百亩良田,一下子就变成了大地主,以后在咱们小镇就可以横着走了。”
“这么大的喜事,也不见你请客。”
陈长寿凝视着齐静春,“齐先生,你直接说没请你就行。”
齐静春笑着道:“我就是想去喝杯酒而已。”
陈长寿微微一笑道:“齐先生这是想蹚浑水啊。”
“我劝你还是不要这么做。”
“泥瓶巷的酒,有些难喝。”
齐静春坐了下来,拿起一本佛家的书,淡然道:“陈长寿,你不想请客直说,拿那些压我?你小看我齐静春了。”
陈长寿笑眯眯道:“我就知道你齐先生不是那种被流言蜚语裹挟的读书人。”
齐静春让陈长寿坐下。
后者也不客气。
两人席地而坐,中间是一个案几,上面摆放着一个茶壶和两只茶杯。
齐静春给陈长寿倒一杯茶,推到了他的面前,说道:“云雾茶,尝尝。”
陈长寿眼睛一亮,望向茶杯里里面的茶水,呈现青色。
云雾茶是齐静春在青牛背上栽种,只有十多株,每年春季云雾茶抽芽的时间,这位读书人会抽出两天时间,专门去青牛背采茶,回来炒茶,然后存储起来。
陈长寿喝一口,点点头道:“不错,不错,这个味道的确不错。”
“可能谁都想想不到,一个读书人,居然可以制作出如此好的茶。”
齐静春笑而不语。
良久。
齐静春抬眸问道:“你准备种植什么?”
陈长寿毫不迟疑道:“麦子、玉米、黄豆……还有些时令蔬菜。”
齐静春狐疑问道:“没了?”
陈长寿正色道:“没有了。”
齐静春说道:“看来,你是真的想在小镇生根发芽。”
陈长寿长叹一声道:“难道不行?”
齐静春微微一笑道:“你想在再次落地生根,谁敢阻拦你?”
陈长寿觉得喝茶不过瘾,还是从腰间取下自已酒葫芦,扒开酒塞,喝一口酒,觉得十分过瘾。
与此同时。
他朝着齐静春晃了晃,问道:“来一口?”
齐静春笑着道:“不喝了。”
陈长寿摇头道:“这个江湖,也就酒好了。”
齐静春凝视着陈长寿 ,“这可不是你的性格。”
陈长寿继续喝一口酒,续道:“还是你好啊。”
“读书写字喝茶。”
“儒家、道家、佛家,样样俱全。”
“我也终于知道,那些人为何如此讨厌你齐静春了,因为你呀,触碰到了他们的禁.忌,他们做不成的事,自然也不希望你一个读书人做成。”
“……”
齐静春一阵感慨道:“怎么,你也不希望我做成?”
陈长寿仰头望着屋顶。
齐静春没有继续追问。
不久后。
陈长寿淡然道:“小齐,他们要是敢对你出手,我陈长寿,也不是吃素的。”
齐静春凝视着齐静春,“你还是想一想你自已吧,三年寿命,到底要做些什么,不要辜负了剩下的寿命。”
陈长寿伸出左手,竖起三根手指:“三年光阴哎,我的齐先生啊,你不会以为这很短吧?”
“对于你我而言,三年时光,如同白驹过隙,但在我看来,三年足够做很多很多事了。”
“至少,我还可以在小镇看着小平安,看到小齐你,还有很多小镇的百姓……最重要的是,为我爹娘守三年坟墓。”
齐静春怔了怔,有些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是个读书人, 在别人眼里,才华横溢,可当他听到陈长寿的这些话后,有些莫名 哽咽。
齐静春叹息道:“看来,你已经做好了准备。”
陈长寿哂笑道:“小齐,是不是很讽刺,爹娘给我起名长寿,可现在我只有三年光阴可活。”
齐静春默不作声。
陈长寿续道:“这件事我不打算告诉小平安。”
齐静春皱眉道:“这样是不是有些不公平?”
陈长寿凄然一笑:“什么时候有过公平?都是要自已争取,可有的时候,当你争取来的时候,未必就开心,才发现,未必是自已想要的。”
“有的时候,反而是成了累赘。”
“你看看我,知道自已还有三年光阴可活,就积极面对,过好剩下的每一天。”
“要是我知道自已还有大把的时间,就不会珍惜了。”
“我不想让小平安为我担忧,自已的苦难,就不要去琢磨别人。”
“何况,他还是我的弟弟。”
齐静春摇摇头:“我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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