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舒望看不见东西这件事在他四岁以前是整个青云宫的秘密。和妃从意识到万舒望看不见的时候就没日没夜的叮嘱他。
“绝对不能让外人知道你看不见。绝对不能让外人知道你看不见……”
他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做“看不见”,在他的认知里,他认为所有人和自己见到的世界是一样的。
母妃说话时的表情太严肃,让他不得不重视这句尚且不明白意思的话,青云宫里的人也把他当宝贝一样藏着。
其他兄弟可以外出骑射、去国子监念书,自己就跟花儿似的,只能被栽培在固定的花盆里。
从他会开口说话开始,和妃就推三阻四的不让他父皇见他。原本万帝也不缺儿子,这样再三再四的见不着面,万帝也不怎么挂牵五皇子了。
“青禾,孤一年到头见不着阿望三次。你这些年也对我不冷不热,有时候干脆避而不见。你是想把孤玩弄在掌中吗?
你是妃子!后宫多少人都只是个妃子!你是觉得比起主动迎合,孤更喜欢你这样若即若离的感觉?今天很告诉你,孤不喜欢。”
万帝乃一国之尊,时刻保持着体面,即便是在怒火中烧的时候也保持着体面。但这天却在青云宫中当着万舒望和妃子的面,露出了一副又气又急、无可奈何的样子。
和妃知道这是他给自己最后的机会。再包住这团火下去,可能青云宫就是下一个冷宫。
万舒望在母妃身后默默地观察他们俩,他发现父皇的脑袋左右的筋搏动得很快,直到母妃温柔的上前,拿食指和中指点压那筋脉,才缓慢下来。
“这是臣妾第一个孩子,恨不得把他塞回我肚子里护着。这些年,我承认宠溺过度了,过几日就是阿望的生辰了,这些年亏欠他一个宴会。”
此刻万舒望也感受到父皇身体反应出的愉悦,说话语气也软了下来。
“胡话,塞回去不是又得痛一场了吗?既然如此,就说好了。四月廿十一还有七日,孤让户部配合各个部门,只要是为了宴会,都拨银子通过!”
他在后方看出母妃的迫不得已。
父皇走后,和妃让人盛上平时喂到万舒望嘴边吃的点心,是他最喜欢的蛋黄酥。
母妃的声音温柔中带着担忧,她轻声的问道:“你闻到了吧?”
“嗯!是蛋黄酥。”
“阿望,母妃知道自己不能做你一辈子眼睛,但还是舍不得你太早接受这个事实。你和我们不一样,阿望……阿望。”
母妃的声音哽咽起来,他看见她的全身经脉都和平时不一样,它们很难受的扩张着。
和妃闭了几口气,悲伤被努力压下去,她开口以最温柔的语气劝说道:“你吃,就在桌上。”
万舒望不习惯地伸出手向桌面摸索,手指感受到一阵冰凉,是碟子的边缘。
他的手指再往前摸索,刚好触碰到才烤出来的温热的蛋黄酥,却还没来得及抓紧就从指尖快速溜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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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舒望疑惑的看向面前的头骨。
看见那齿骨微启:“你和大家不一样。外面的人,不会像母妃一样护着你。”
她的手骨上似乎拿着什么东西,其实就是他看不见的蛋黄酥。
为什么阿娘可以这么快速的拿到那块儿糕点?这就是她说的看不见和看得见的区别吗?
我看不见……
原来是这个意思。
“这些年,母妃也知道你埋怨过我。今天,就是你可以外出探索的第一步了,但是切记,不要在外暴露你‘看不见’。
这是我们的弱点,敌人擅长找弱点,一旦被发现,就不会让我们有翻身之地。”
“好,我答应母妃。”
四月廿一,平鸢门。
只有最盛大的国宴才会在平鸢门内举行,和妃原以为的盛大,也抵不过是同皇后举办生日宴一样的层级。
这一举动无疑宣告着天下,五皇子是他万帝最喜欢的儿子,而他的母妃和妃注定也是最受宠爱的人。
对于万帝来讲,这只是一种宣泄喜悦的方式,想给青禾和他们俩儿子最好的、最独特的东西。没有别的含义。
彼时,万帝尚且还没有立太子,文武百官各自有自己的站队、各方势力明争暗斗。这一举动,却把本就势力薄弱的万舒望置于危险境地。
昼夜欢愉,夜幕已至,华灯初上。
“各位贵人,圣上已经备好了烟火,江湖人称‘烟火画师’连夜赶制的。因其烟火如同画卷一般,缤纷多彩、精妙绝伦,极具画面感而闻名天下。
今夜的烟火的新意绝对是胜过元宵、胜过新年,各位小心脚下,慢些上高台。老奴今夜也有幸被赏一眼。”
万帝很满意这种介绍,这种详细的介绍才能凸显出自己有多喜欢、多在乎青禾。他沉浸在喜悦中揽过久违的温柔,一齐共赏。
而这些极具华丽辞藻的形容,万舒望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出来,根本无法想象。
原来在他们的眼里,世界是可以用这么多美丽的、震撼的形容词去表达的吗……
他的听力很敏锐,随着一声巨大的响动,他学着和众人一样缓缓扬起自己的脑袋,看向那一片虚无的地方。
什么都没有,却可以听见它们一一炸开的声音,细小的噼啪声音带着欢呼、嬉笑。好像很美很美,但确实是一片虚无。
“真好看,就像千百朵各色鲜花绽放在空中。这和咱们打扫的御花园的牡丹花一样好看!”
“哇,太美了。它们落下来的时候,就像那星星从天空坠落。这是星星雨嘛。”
“这是青山、这是绿洲、这是小船。”
“圣上真是宠爱五皇子殿下,可,五皇子好像没有很开心呢。”
“五皇子怎么会开心呢,这呀,你就不懂了。这戏文里说了,这叫做醉翁之意不在酒,这烟火肯定是送给和妃娘娘的。
和妃娘娘最喜欢烟火了。以前和妃娘娘每年生辰都是圣上亲自去监管设计初稿的。在他们的爱里,五皇子就像个意外。”
两个小婢女在不远处小声的交谈着,声音虽然被烟火爆炸的声音掩盖下去,但一一进了万舒望耳朵里。
万舒望听着,目不转睛的看向远方一处悬空的白骨。
那个位置很奇怪,不会有人会在那个方向,他为了熟悉场地,避免在人面前摔倒已经提前来这平鸢门前的空地走了很多次。那里根本没有高耸得可以站得住人的建筑物。
那里,他想起来,那里是树林,是一棵巨大的榕树。
紧接着,他看见那白骨的一只手骨举了起来,一只呈现弯曲状。
万舒望从他的方向直直的对应过来,正是处于高台上的各位妃子和父皇,当然也包括自己。他不确定到底是瞄准了谁。
万舒望站了起来,用自己四岁还奶乎乎的声音大声叫道:“小心!父皇!对面有弓箭手!”
他不知道瞄准的谁,但他知道这个时候必须要叫父皇,他是在场的人里面,他最需要讨好的人。
万帝朝他看去的同时,一只淬毒的箭矢已然离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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