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真道??
卫庄、韩非、张良三人心中俱是一动,迅速在记忆里搜寻这个名号。
可是无论是诸子百家,还是各国的江湖势力,都没有一个叫“全真道”的存在。
虚报杜撰?
念头一转便被按下,他们在心底摇了摇头。
以太渊目前展现出来的能力,没有必要杜撰一个不存在的势力出来。
这时候,张良仿佛想到了什么,试探问道:“全真?这两个字可是出自“全性保真,不以物累形”之句?先生所承,莫非是杨子之学?”
张良这么一说,其他人也反应过来。
卫庄眉峰微挑,目光掠过太渊:“杨朱学派?”
心下思量,他是道家的人?
也对,道家的人最擅长内功练气,那【七弦无形剑】的玄妙便说得通了,而且道家有【天籁传音之术】,与他之前的传授方式也能够对得上。
太渊却摇了摇头,声音平和:“不拔一毛以利天下,不取一毫以损天下。杨朱之道,放下世间万般牵绊已是极难,而他索性连整个尘世都一并放下。这等理念太过惊世骇俗。我等凡夫俗子,一旦踏入,极易走入歧途,非我之道。”
韩非眼神微凝:“先生不是道家中人?”
“韩兄师从儒家荀子,又创立法、术、势之说。”太渊微微一笑,反问道,“那么韩兄,你算是儒家子弟,还是法家弟子?”
韩非默然,若有所思。
太渊接着道:“全真者,全其本真也。本真者,道之别名也。我这一脉,所求在于保全先天性命,成就本来真形,追索形神俱妙、与道合真之境。若非要归类……可算玄门中人罢。”
“玄门?”卫庄低声重复,“玄之又玄,众妙之门。”
他眼中锐光一闪。
“道家五百年前,因理念不合,分为为天、人二宗,三百年前阴阳家追求天人极限,自立门户。如今,竟然又出了一个全真道。”
众人至此听明白了。
太渊的根底确在道家,却又独立于当今所知的道家天宗、人宗之外,自成一系。
韩非不禁抚掌轻笑,语气带了三分调侃七分敬意:“原来太渊先生竟是一家之祖师,失敬失敬。”
“见素抱朴,法天贵真,确是大道至理。只是当今之世,礼乐纷扰,人心竞逐于利欲,能不忘其本心、葆全天真者,怕是凤毛麟角了。”
太渊抬眼看他:“韩兄对此,有何高见?”
韩非神色一正:“恩师荀子有言:人心向恶,故必须以法度匡正之。有形的生命终归脆弱,唯有无形的法度与制度,方可坚不可摧,泽被万世。”
张良、紫女等人静坐聆听,他们知道,韩非这是要开始阐述他的理念了。
但太渊却抬手,止住了他的话头:“韩兄,这些话不必对我说。我不是韩人,韩国的强弱兴衰,与我并无干系。”
韩非:“……”
太渊继续道:“况且,你的“法”,需要一位握有绝对权柄、意志如铁的君王来推行。其实对你而言,最好的去处,本该如你师弟李斯一般,西入强秦。只是……你的出身,注定你没得选。”
韩非,终究是韩国的公子,韩王之子。
李斯的名字被太渊轻描淡写地道出,韩非眼底掠过一丝微澜,却没有深究太渊为什么知晓这位目前还籍籍无名的同门。
他沉声问道:“听先生之意,似乎……很不看好韩国?”
太渊语气平淡:“因为韩国救不了。”
此言一出,满室寂静。
所有目光瞬间聚焦于他。
“韩兄,本来我不想与你谈论这些,因为没什么意义。”太渊目光扫过众人,“不过今日收了位好学生,心情正佳。你如果有什么疑问,可趁此时提出。今日之后,我不想再论韩国朝政。”
这话说得平淡,听在卫庄、韩非、张良耳中,却隐有一丝近乎“狂妄”的疏淡。
仿佛谈论韩国,只是太渊兴之所至的一点余兴。
好在几人城府皆深,面上并没有显露过多异色。
韩非率先开口:“那么,敢问先生,如何看待我韩国?”
太渊略显诧异地看了他一眼:“韩国乃是弱国,天下皆知。韩兄何必……明知故问?”
“噗嗤。”归真一时没忍住,笑出了声,见众人望来,连忙捂住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韩非脸色微微一黑,这剑灵真是……煞风景。
他稳住心绪,继续追问:“敢问先生,弱在何处?”
“其他先不说,地利最差。”太渊言简意赅,“韩国地处四国交战之地,东面有强劲武卒的魏国,南面有幅员辽阔的楚国,西边有虎狼强秦,北面有胡服骑射的赵国。”
“韩国的疆土本就不大,又嵌于此等强邻环伺之中,开拓无门,唯有固守。”
“再看山川形势:魏有大河为堑,楚有长江天险,秦拥函谷雄关,赵凭太行屏障。韩国有什么?一马平川,无险可守,易攻难守,此乃先天之困。”
张良此时温声接道:“先生所言地利之弊,确是如此。然治国在人与法,不在险阻。若能剪除姬无夜一党,使韩兄执掌国政,卫庄兄整顿军旅,上下同心变法图强,韩国未必不能重现昔日晋文霸业之辉。”
紫女与李开闻言,都觉的张良说的有理。
无论是鬼谷传人卫庄之能,还是韩非经天纬地之才,都足以让人心生希冀。
太渊看了眼张良,未来的“谋圣”啊,嗯,现在就是太年轻了,阅历和见识都还不够,也难怪,少年意气,一腔热血么。
“子房,你知道什么是法家吗?圈法天地,然后以身正法。”太渊说,“你们想要推韩非为变革之君,可自古至今,哪有君王亲自操持变法、冲锋陷阵的?”
“变法是要得罪很多人的。”
“君王要是得罪了那么多人,他的王位还坐的安稳吗?”
“所以要变法,只能够是君王幕后协调,由一大臣执行具体法条,吸引各方仇恨,最终……以身殉法,成全法度威严。”
卫庄低声吐出两个字:“商鞅。”
同时,他不禁瞥向了韩非。
不止是他,紫女、张良、李开的目光也齐齐落在韩非脸上,却见韩非神色平静,并无波澜。
太渊道:“故而,韩非若是为韩王,其位难安,若是为变法之臣,则难免“狡兔死,走狗烹”的下场。”
卫庄眉头紧锁,盯着韩非:“你……早就料到这种结局?”
韩非苦笑:“卫庄兄高看我了。若非太渊先生点破,我都没有思虑至此等关节。”
卫庄深深凝视着他,试图从那平静的苦笑背后,辨出一丝真实的筹谋或觉悟。
太渊这一番剖析,如冷水浇背,让在场几人心中均是一沉。
韩非敛去苦笑,眼神重归坚定:“未来之事,谁又能全然预料?更何况,有些事,若因惧怕结局而不去做,则成功的可能永远为零。放手一搏,至少尚有一线生机。”
卫庄嘴角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似是笑意,一闪即逝。
太渊见他神情,忽而问道:“卫庄先生,我有一事请教。你的横剑术,是你自己要求学的,还令师鬼谷子主动传授?”
卫庄眸光一凝:“有什么区别?”
“横剑攻于技,以求其利,是为捭。纵剑攻于势,以求其实,是为阖。”太渊缓缓道,“但是纵横之道,纵者,是合弱抗强,横者,是倚强凌弱。”
“按照这个道理,习横剑者当入强秦,习纵剑者才游说六国。”
“我观卫庄先生性情,冷峻孤高,强势果决,且与韩国渊源匪浅……为何,却学了这“倚强凌弱”的横剑术?”
卫庄骤然沉默,眸中光影明灭不定,脸色越来越难看。
紫女有点担忧的看着他。
她忽然觉得,今日这场与太渊的会面,或许并不是明智之举。
先是韩非的抱负被剖析出残酷底色,现在连卫庄的立身根本也遭到了质疑。
她心思急转,适时开口,将话题引回当下最实际的问题:“太渊先生,如果要在刑法范围内,除掉姬无夜,不知可有指教?”
在刑法范围内,也就是不能直接暗杀刺杀,韩非认为暗杀之事,于法不合,要不然卫庄早就去了。
太渊看了她一眼,不答反问:“你们可知,武安君白起?”
卫庄冷声接口:“长平一战,坑杀赵卒四十万,天下震动。”
四十万这个数字,让室中几人呼吸都为之一滞。
如今韩国举国人口,也不过七八十万之数。
众人不解,太渊为何突然提及这位杀神。
太渊问道:“白起战功赫赫,为什么会被秦昭襄王所杀?”
张良思忖道:“众说纷纭,据说罪名是违抗王命,意图造反。”
太渊摇了摇头:“一位君王,最不能容忍的是什么?”
卫庄眼中锐光骤亮:“威胁,对王权的威胁。”
他眼中精光一闪,似乎明白了什么。
“所以,白起会不会造反,想不想造反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在秦昭襄王眼中,他拥有造反的能力。”卫庄的眼神更亮,“这,就是白起的罪!”
韩国现在的文武平衡局势,在韩王安的默许下形成的。
如果要杀姬无夜,只需要让这股平衡被打破就行。
卫庄看向韩非,目光灼灼:“所以,要动姬无夜,只需让你那个父王感到……威胁。”
韩非眼中光芒大盛,击节赞叹:“听先生一席话,茅塞顿开!可惜先生不愿入韩。”
太渊摆摆手:“方才所言,不过纸上谈兵,不值一提。”
权谋争斗,他在大明世界见得不少,说到底,无非是利用人性罢了。
他话锋一转,忽然看向紫女,语气温和下来:“紫女姑娘,可曾见过莲花?”
紫女微微一怔:“莲花?”
“莲,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太渊缓声道,“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净植。它不长于深海急流,偏生于平静缓水、日光充盈之处。”
紫女若有所思,目光悄然转向一旁静立的弄玉,恍然间,似有一道温柔了悟的光,掠过她的眼眸。
…………
太渊决定离开了。
新郑城的棋局已入中盘,接下来的无非是恩怨绞杀、权谋倾轧,于他而言,已无多少可观之处。
庭院中。
太渊摊开手掌,掌心之上,一点莹白光芒缓缓浮现,如凝露悬枝。
那是他的一枚阳神念头,光晕流转间,隐隐有无数细微的文字、图像、思绪的流光掠过——那是韩非的过往经历。
更准确地说,那是他通过这段时日的接触、观察、感应,从韩非身上复刻、提炼出的思维模型。
其中并没有韩非的人格意识、情感记忆,只有他求学问道的轨迹、构建法理体系的逻辑、剖析人性的角度、权衡利弊的思维方式……是剔除了意识情绪后,留下的纯粹智识。
韩非的学问好吗?
自然是好的。
他是这个时代法家思想的集大成者。
即便此刻还在蓄势,其著作如《孤愤》、《五蠹》、《说难》等,已见锋芒峥嵘,直指世道人心与权力症结。
太渊曾在他府中翻阅那些竹简,其思想之锐利、剖析之深刻,确非常人可及。
然而,如果论具体法条之周密、体系之严谨,与后世历经千锤百炼的成熟法典相比,韩非之法仍显古朴粗糙。
可太渊所看重的,并非那些具体的“答案”,而是韩非得出这些答案的思考过程。
那套独特的、属于韩非的思维模型。
这种提炼他人思维模型的能力,对太渊而言亦是初窥门径,阳神初成那会儿他都还做不到。
掌中这枚莹白光点,虽然提取复刻了韩非目前阶段的思维模型。
但太渊也知道,它至多只能模仿出韩非本人五六成的思维效果,甚至更少。
69書吧
人的智慧如活水,时刻都在流动、成长、蜕变,眼前的韩非,远非其终点。
“先试试看,可不可行…”
太渊心念微动,掌中那点莹白光点进入灵镜,融于【太湖之光】的推演中枢。
莹白光点融入的刹那,太渊心神微微一震。
他清晰地感知到,【太湖之光】那庞大而复杂的推演、解析、模拟能力,运转得似乎更“顺滑”了一丝,效率有了部分提升。
“果然可行……”
太渊眼中掠过一丝欣喜。
在他的理解中,原本的【太湖之光】如同超算的硬件与操作系统,由他自己的阳神念头主导运行,有一套基本逻辑算法。
而韩非的思维模型融入,则像是加入了个特殊算法模块,优化了部分算法。
“这还仅仅是一个韩非……”
“这个时代,百家争鸣,智者何其多也!”
“若能将那些智者的思维模型,一一观照、提取、复刻……再尽数熔铸于【太湖之光】中,不断融合、优化、升华……”
太渊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期待。
“那么最终……会诞生出怎样的存在?”
或许,将不再是单纯的推演工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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