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场冬天持续了整整七年，甚至还看不到结束的时间，连一场“错误的春天”这样给人以溺死在梦乡中的期望都没有。
寒冷与黑暗长久的笼罩在这片土地上，根据学城们的学者们这些年来对于星空的观测以及数学的计算，他们判断维斯特洛的白昼时间最长也不超过八个小时，如果换成北境的一些区域乃至于长城以北的大多数地方，这个时间甚至可以缩减到六个小时甚至更短。
犹大已经睡醒了很长的时间了，但是窗外的天空依旧宛如黑夜一般，白昼迟迟没有到来。
他跪伏在神像面前，却没有颂念天父，圣母或者是七神中任何一面的名字，而是称颂着总主教还未加冕时期的俗世名字——“耶蒙”。
“我的主，璀璨的晨星，天上的父，人间的主，我祈求你结束这一切的苦痛，结束一切的苦痛……”
说着说着，犹大不禁泪流满面，如果其他人看到七神大主教这样脆弱的一面，恐怕会十分震惊吧！
幸好这里空无一人，这是犹大给自己修建的忏悔室。
他结束了这一天的忏悔，有修士为他端上了这一天的早餐，面包，清水，以及其他。
这在凛冬将近后第七年里，显得无比珍贵。
人们不知道这一场冬天什么时候结束，不知道遥远的北方的异类有没有灭绝，不知道他们有没有跨越颈泽，南下掠夺他们的家乡。
犹大一点不复刚才哭泣的懦弱模样，他对着修士蜡黄的面孔说，“感谢主赐予我们的食物。”
说着，他分了一半的面包递给了修士，“我们以此分享彼此的食物。”
修士想要拒绝，却被阻止了，无奈之下，他吃下了这口弥足可贵的面包。
在总主教的统治下，对于仅剩下来的食物进行配给制，尽量保证每一个人都不会因为饥饿而饿死。
在经历了一场罕见的列王之战后，维斯特洛原本还没有因为簒夺者战争恢复过来的人口又一次锐减，好在这十几年的长夏也让维斯特洛的民众们积攒了许多的粮食。
除此之外，总主教很有先见之明的在厄斯索斯通过潘托斯这样一个自由贸易城邦的体量大量采购粮食，这是在长夜或者说凛冬来临之前的举措。
那个时候，没有人会想到这一场冬天会有这么长的时间。
人们原本经过了十几年的长夏，本应该对即将到来的凛冬有所准备才是，可惜“肉食者鄙”，大人物们不关心这个事情，更加在乎怎么向不停购粮的总主教卖一个好价钱，小人物们则对于这些并不在乎，他们把这一切都归功于神明的恩赐，并期望这漫无止境的长夏可以一直持续下去。
尽管腹中十分饥饿，犹大也没有更多进食的欲望，他心中所想的是七国的整体大局。
没有谁比他更清楚，七国当下的粮食并不多了，相比起早就饿浮遍野的自由贸易城邦，七国算是早有应对，提前有了大量的储备粮。
除此之外，战争也是一个好手段，不到二十年的时间里，相继发生了两场遍布整个维斯特洛的战争，大大缩减了人口。
这在“人”的角度来看或许是一场苦难，可如果把视角放在“神”的看法上，则未必不是一场恩赐。
悄无声息的用最为痛苦的方式就替祂的信徒们度过了这样一场危机。
这样想来，还真是一场十分荒诞的结局啊！
犹大心里并不接受这样的结局，他又颂念了一句“耶蒙”的名字，就要离开教堂了。
“大主教。”修士叫住了他。
犹大回过头来，看着黑暗中眼前这个修士满是期许的目光，连黑暗也遮不住他的期许。
“凛冬要过去了，异鬼要被消灭了，是吗。”
人们歌颂长夏，又痛恨凛冬，于是在黑暗中诞生了像是寒神一样的信仰，在大地上出现了异鬼一样的生物。
犹大很清楚，至少现在，他们还没有消失的迹象。
据说上一次长夜持续了整整一代人的时间，犹大不知道这一代人到底有多长。
十五年？二十年？或者更长？
但是他看着年轻修士碧绿的瞳孔，说道，“会的，很快就结束了，”他不知道自己说过多少次这样的话语了，也不知道自己向着多少人这样说过了，只是麻木的重复着。
但是犹大这一次说的格外有力，“因为总主教又回来了，天父赐予我们公正，圣母赐予我们慈悲，我们行走在正确的道路之上。”
犹大想到了又一次回到君临的总主教，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如同刚刚出生的孩子睁眼所见的第一抹纯真。
他出了思怀圣堂的大门，看到了萧瑟的街头，没有感慨，只因为这已经太过熟悉了。
凛冬从来不只是天气上的寒冬，反应在经济和贸易上更是一场折磨。
他没有坐马车，或者骑马坐轿子这样在凛冬中太过奢侈的行为，而是一路步行。
因为他很清楚自己要见的是谁，所以他所走的每一步都是无比的虔诚，无比的缓慢。
这一路或许走了有一两个时辰，直到走的双腿酸软也没有任何变色，反而将这一切当做是神明给予的考验。
当他到达贝勒大圣堂的时候，却看到了一驾马车，看起来很是低调，但是犹大却认出了上面的族徽——玫瑰。
这是高庭提利尔家的马车。
他很快就猜到了这里是谁。
梅斯公爵在三年前因为年老而辞去了御前首相的位置，最终决定回到高庭去养老。
提利尔家族的另外几个孩子也并没有在君临，除了“前太后”玛格丽夫人。
玛格丽始终没有离开君临的打算，而是一直待在红堡里，或者说待在女王的身边。
当然了，她或许对总主教更为热心一些，每当总主教从赫伦堡或者孪河城返回君临，返回贝勒大圣堂的时候，玛格丽夫人总是一脸虔诚的来这里祭拜天父。
果不其然，当犹大走进贝勒大圣堂的时候，玛格丽夫人果然已经低着头跪坐在神像下面祈祷着祝福。
“圣母慈悲……”
走近时，犹大听到了玛格丽夫人虔诚的诵经声音，他不由觉得有些好笑。
与这些年并不待在君临的总主教不同，犹大和安德鲁是总主教留在君临“辅佐”国王的两只重要的触手。
在总主教不在君临的日子里，我们的玛格丽夫人连去红堡里的圣堂祈祷的时间都不多，甚至还比不上“半路出家”的丹妮莉丝女王。
而当总主教回来的时候，他再也没有看过任何一个比玛格丽夫人还要“虔诚”的信徒了。
“大主教。”玛格丽回过头来，眨了眨眼睛，看到了棕色的修士走了过来。
对于犹大，她很是熟悉，或者说自认为很是熟悉，他是提利尔家族的旁支，在加入教会，跟随总主教大人后一路高升，地位并不输给任何人，是总主教最为信任的几个人之一。
她原本想要凭借这一层关系拉拢一下，毕竟“嫡庶神教”在维斯特洛本身也算是一个公理了。
只可惜犹大软硬不吃，玛格丽自然也无可奈何。
毕竟，理论上加入教会教会就抛弃姓氏了，俗世的规则与他们并无太大的关系，修士们只需要尊重天上的七神和人间七神的代言人总主教就可以了。
“玛格丽夫人，不知道总主教大人现在在哪里？”
犹大对着玛格丽询问道，他很清楚玛格丽夫人来圣堂醉翁之意不在酒，她既然来了这里，就必然知道总主教大人位置在哪里。
果不其然，玛格丽夫人笑着回复道，“总主教大人之前一段时间出来过一次安抚信徒，然后又一次进去了圣堂里面，现在大概是在忏悔室吧。”
玛格丽夫人说着就有些失望，明明有丹妮莉丝国王“处女生子”珠玉在前，为什么偏偏这些年来对她没有一点意思。
她这些年来锲而不舍，却始终没有进展，即使玛格丽夫人很有恒心，也很有权力欲，七年时间的虚掷也是一件难以忍受的代价了。
有时候她甚至在想如果在父亲离开君临的那一天，或者更早一点在丹妮莉丝登基的时候就回去也许更好一些。
这让她显得有些意兴阑珊。
但是玛格丽很清楚即使她重选一百次最后也不会回到高庭做一个无忧无虑的公主。
“多谢玛格丽夫人告知。”尽管对于玛格丽没有多余的情绪，犹大依旧十分欣喜能够即将见到总主教大人。
69書吧
“不用，大主教，”玛格丽依旧微笑。
她看着犹大离开的身影，心中又是百感交集，几乎不由自主又涌现出了一种念头，不过到了最后，她还是叹了一口气，回头继续看着神像，低声祈祷。
所谓长夜活着的冬境并没有对她的生活造成什么影响或者困扰，至少，她身上的衣衫很新，很漂亮，脸色红润，依旧是那个夏天里玫瑰般的小姐。
犹大向玛格丽夫人告辞后，又一路向着圣堂深处走进，一直到了祈祷厅门前。
他一路上遇到了不少熟悉的修士，西门，腓力，安德鲁，他全都不在意，只是自顾自的向着祈祷厅走去。
进入祈祷厅后，他看到了总主教孤身一个人坐在那里，这是一个并不宽阔的房间，总主教坐在那里却显得仿佛身后是漫天星辰。
犹大原本狂躁的心顿时被安抚下来，他听到总主教清澈的声音，“犹大，是你吗？”
犹大眼中的总主教一如往常一样淡定，宛如神明。
“是我，我的主。”犹大几乎要忍不住流下来泪水，可还是没有在总主教面前失态。
他看着面前七神模糊的画像，隐约间画像和总主教的影子重合，落在了地面上的图案仿佛神明无意间的一瞥，完美无缺。
他问道，“我的主，北境的形势如何？”
绝境长城早已经在几年前崩塌，据说是由自由民里的一个人根据着自由的理念吹响了流传几千年的冬之号角，让这座长城随之崩塌。
紧随其后的就是异鬼和夜王，或者还是那个妄自称神，实则作为小丑的“寒神”，犹大并不相信寒神是神。
在他看来，只有七神是唯一神，除此之外皆为邪祟。
“罗柏死了。”总主教声音很淡，这个消息却很重。
犹大清楚这件事情的分量，罗柏是第一个皈依七神的“北境之王”或者是北境公爵，在他死后，他的继任者的选择十分重要。
他没有询问罗柏为何而死，在如今的北境，无非是因为在与异鬼的战争而死，也没有多为罗柏的死而悲伤，逝者已矣，需要考虑的是未来，“由谁接任？”
“琼恩，”像是怕犹大不清楚这个人，总主教又一次解释道，“琼恩·雪诺，或者说琼恩·坦格利安。”
犹大知道这个人，他是雷加和莱安娜的私生子，在不久前又娶了艾莉亚·史塔克作为妻子，如今的北境需要一个成年人来领导，而非孩子，除了是一个守夜人外，其他都很合适。
他默默点了点头，却听见总主教还在说着罗柏，“罗柏和曼斯雷德一起杀了夜王，也被夜王所杀，无愧他史塔克的姓氏。”
尽管犹大知道总主教所能看到的更远，更多，远比他要深谋远虑，他还是忍不住询问，“寒神那个僭越的小丑呢？”
总主教没有说话，只是沉默以对，没有否认，也没有认可。
犹大顿时明白了过来，他看着总主教，看着总主教深邃的暗色瞳孔，几乎以为他已经将自己完全看穿。
不，总主教一定已经全部了解了他的心思，只不过他没有阻止。
没有阻止，就是默认。
他颤抖着从怀中抽出一把瓦雷利亚匕首，他听说瓦雷利亚钢专克魔法，但是这一切对真正的神明无用。
他一步步走到总主教的面前，缓慢而有力，总主教没有躲避，甚至没有为此多加瞥视任何一眼。
“请总主教回归天上的伊甸。”那是神明的领域。
他跪伏在地上，对着总主教，宛如平常时候叩拜神明，随后递出了匕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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