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兰亭走了之后,戚英对陈朝光说:“咱们收拾收拾,准备去蛤蜊港设伏,此处逗留越久,越容易走漏了风声……”
虽然用防潮毡布遮盖,但这十几辆大车,确实容易引人耳目,陈朝光当即将弟兄们都踢了起来。
“少帅,想要去蛤蜊港,要过境响水县,咱们昨晚才痛殴他们的主簿……怕是容易惹来麻烦……”罗初一心思缜密,当即提出了意见来。
罗初一都能想到的事,戚英自是没有落下,对陈朝光说:“听到了么?陆路咱们是不能走了。”
陈朝光也是一头雾水:“不能走就不能走,少帅您拿主意便是,水里火里,咱们都跟你走,你看我作甚?”
戚英白了他一眼:“陆路不能走,火坑也不用你们跳,咱们自是走水路最便利,尔等要是乐意,游过去也成,只是这火器怎么搬运?”
陈朝光更懵了:“走水路就走水路,少帅您看我干啥……”
话才说到一半,陈朝光顿时皱起了眉头来:“少帅您不会是想……”
戚英点头:“是,想要走水路,需有船只,咱们只能借用疍家兄弟们的排船。”
也不怪陈朝光皱眉头,诚如早先所言,排船是疍家人的全部,即便彼时禁海,片板不得下水,但排船仍旧是疍家人的象征,没有排船,便再不是疍家人了! 此番前去,必是生死阻击,漫说排船,便是他们也极有可能有去无回,嘴上虽说是借用,但怕是有借无还的了。
疍家人虽然得了这块地,但响水县那边被打,往后必然常来骚扰,而且盐碱地又种不活稻子,便是有了地,疍家人的生计问题仍旧没有解决,这等状况下,要征用排船,无异于夺走疍家人仅剩的退路和希望了。
陈朝光也终于明白戚英为何要看他,因为只有他能够劝说疍家人。
戚英看着左右为难的陈朝光,也没有责备,也正因为他比其他人更心软,所以涉及到老百姓的事情,戚英都喜欢跟陈朝光商量。
“咱们征用了排船,才能阻击倭寇,保全他们,再者,我已经从赵兰亭那里得了好处,往后这里会种石榴和枸杞,这两样东西都是紧俏的好货,他们的生计不用发愁的。”
戚英敢让疍家人种植石榴和枸杞这样的商品作物,也得益于那个让父帅改骑马为坐轿的男人。
嘉靖十年,太子少保英武殿大学士桂萼提出了“一条鞭法”,将各州县的天赋、徭役以及其他苛捐杂税合为一条,征收银两,按田亩折算缴纳。
桂萼提出“一条鞭法”的改革不久就去世了,而后便是夏言在推广,虽然尚未推广至全国,但沿海各地已经开始执行。
有了以银代役等政策,疍家人就不用为无粮纳税发愁,他们可以售卖石榴和枸杞等紧俏的商品,赚钱之后,用钱来缴纳赋税甚至徭役!
“意思是说,疍家人可以光明正大地赚钱?”陈朝光也心动起来,他万万没想到,戚英会让疍家人种植石榴和枸杞这类值钱的作物。
“是,不仅能赚钱,而且能赚大钱!”
“不早说!我都想留下来种地了!”陈朝光拍了拍大腿,屁颠屁颠地劝说疍家人去了。
虽然他表现得很乐观,但戚英知道,排船对于疍家人的意义,与平剑对于戚家军相差无几,疍家人到底有没有这个魄力,彻底断绝对大海的向往,变成他们曾经无论是羡慕还是讨厌的“土人”,戚英也没有十足的把握。
陈朝光也没让戚英等太久,一脸喜色走了回来,不过他身后却跟着阮氏兄妹二人。
也不消陈朝光开口,阮铁珠走到前头来,朝戚英说:“先生是本事通天的人,给我们带来了生计,我疍家人素来知恩图报,几条排船还是舍得的,我阮铁珠没什么本事,但驾船功夫尚在……”
“请先生允许我与妹子为你们驾船!”
阮铁珠是个耿直的好汉子,不过打仗从来不是百姓的事,戚英当即摇头。
他拍了拍阮铁珠的肩头,说:“我知你心意,手底下的兄弟们也是驾船好手,你就留下来好好经营,陈朝光离开了,你就担起责任,保护好大家。”
阮铁珠也有些羞涩得摸了摸后脑勺,不过疍家人从来都不怕事,他朝戚英说:“先生放心,便是拼死,我也不会让疍家人再受欺负!”
戚英赞赏道:“好,这股气势很好,不过你要明白,人生在世,谁个不被欺负?不要争一时痛快,即便受了欺负,仍旧能够卖力活得更好,那才是真的勇士。”
阮铁珠微微一愕,若有所思,而后抱拳,肃容道:“是,先生教诲,受益终生,不敢再忘记!”
戚英也很是欣慰:“去吧,我们也要走了。”
阮铁珠此时才有些尴尬,红着脸朝戚英说:“先生……我可以不去,不过先生……我家妹子……能不能跟着去?好歹有个人照顾先生的起居……”
说到此处,陈朝光等一众老兄弟都有些窃笑起来。
阮银珠红着脸,只是低头不语。
戚英想了想,还是朝兄弟们摆了摆手,陈朝光等也是会意,将傻乎乎等着的阮铁珠也拉走了。
戚英走到阮银珠的前头来,坦诚地说:“银珠姑娘,我知道你的心意,疍家妹子直爽,吃苦耐劳,又美丽大方,我是真心喜欢的……”
阮银珠被戚英这么一赞,也抬起头来,露出一口白牙。
在她眼中,戚英不似其他汉家郎这么扭捏,他大气豪爽,光明磊落,毫不掩饰,是真正的大英雄!
然而戚英接下来的话,却又让她难受了起来。
“只是你也知道,我们这次是去打仗,极有可能再也回不来了……我不能耽误你,咱们这些兵,出生入死,为的不就是你们能平平安安么?”
“我……”阮银珠正要开口,戚英却没有给这个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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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摘下了发髻上的荆钗,轻轻地插在了阮银珠的头上。
“银珠啊,好好过日子,这样我们才死得有价值啊……”
银珠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她从怀里摸出一条红巾,绑在了戚英的手腕上,强忍着泪水说:“活着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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