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住口!”
卓子骞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愤怒,两掌聚气,杀气浓重,朝公孙五楼平推而来,这一股气机强烈足以摧毁一副铁甲,却在击在公孙五楼的身上时,如是灰尘轻掸一般散去。
公孙五楼还在喋喋不休着:“你不知道他们对你说的是不是假话,又怎么知道我对你说的不是真话,你可知他们为何要被诏往长安,你又可知他们为何要把你送往昆仑山,你什么都不知道,他们从来没有打算告诉你这些真相,因为他们是覆灭大燕最后根基的凶手,是杀害你亲生父母的罪人。”
“我杀了你!”
卓子骞一身怒吼,手上一股气力吸起落地之剑,再次朝公孙五楼的心口刺来,这一刺,公孙五楼既无抵抗,也无闪躲,就这样看着挑天剑刺进他的心口,而后剑锋从背后穿出。
候在外面的黄骇,霹雳虎等人立时带人冲进屋中,却被眼前一幕惊到了。
卓子骞两眼泛红问道:“你到底是谁?”
“老臣公孙五楼!”
随着这一声‘老臣公孙五楼’而来的,是公孙五楼心口带着一柄横贯全身的利剑,跪在了卓子骞的面前:“殿下要杀老臣,老臣任杀便是”
只是挑天剑刺穿了公孙五楼的心口胸膛,却没能带出来一滴湿润的血液,仿佛这柄剑穿透的是一捆枯草,是一束干柴。
确是叫人看得惊诧不已,黄骇对卓子骞这位江湖师父的唯一印象便是满身邪气,绝非正道之人,唯恐卓子骞年少不识人心险恶,被他带入歧途,在入扈城时,便已动杀心,诛之后快,此时见卓子骞已经愤怒出手,黄骇在前两手扯下两扇门,命令道:“诛杀此贼!”
伏兵在外的盾甲军纷涌而至,霹雳虎一声呼哈举起大锤朝公孙五楼头顶砸来,身后十余盾甲军挤进房门挥刀而至,跪在地上的公孙五楼伸手作挡,手中散发浑然气机散作一团屏障,任使霹雳虎与盾甲军如何用力也伤及不到公孙五楼分毫,公孙五楼淡然地用另一只手拔出被卓子骞刺在心口的一剑,拔剑时的剑身与皮肉的磨动声响,更像是将这柄剑刺穿在了一块枯石上。
“殿下要杀我,我不躲,可你们算什么东西,你们要杀我,没资格!”
手中散作一团屏障的气机再次凝聚,一掌击出,悉数使冲进屋中的霹雳虎与盾甲军退出屋门,翻倒在地。
越来越多的盾甲军到来,黄骇在外号令盾甲军弓弩准备,数千支弩箭蓄势待发,公孙五楼手中再次聚气,这一次要对霹雳虎与黄骇这两位领军人物大下杀手,就在手中聚起的一团更加暴烈的真气即将出手时,卓子骞挡在了这团真气出击的正前方。
公孙五楼不得不消散手中真气,四周气机全无,起身恭敬将前一刻刺穿他的心口的挑天剑重新双手奉上到卓子骞的面前。
黄骇在外朝里面喊道:“少城主莫要听信这贼人信口雌黄,少城主且退出来,此贼人污蔑魁王帅,容我等将贼人就地诛杀。”
隐隐听得到弓弩拉紧弓弦的绷紧声响,卓子骞转身在屋外人万分期待他走出来的目光中,回了一句令他们失望千分的号令:“尔等,退下!”
“少城主”黄骇诧异。
“退下!”
在不理解与不甘不愿下,黄骇挥手下令撤退,众军退出百步之外,继续等候号令。
“殿下,当年的故事,你若还愿听,便随我到后山林来。”
说完,不等卓子骞同意或是不同意,公孙五楼在周身幻化出的一团黑色雾气中消失无踪,留下一扇打开后还在晃动着的窗子。
卓子骞看着手中的挑天剑,想着他将这把剑刺进公孙五楼心口的那一刻,为什么?为什么他会没有流血?为什么剑刺进了心口,他非但不死,反而毫无受伤之状? 在黄骇发觉屋中已经没有了公孙五楼的身影时,立时号令众军全城搜查,在他要去查看卓子骞是否受伤抱恙时,才发现卓子骞竟也不见了。
枯叶杨林中的积雪在地面覆了薄薄一层,公孙五楼手持火把等在林中,火光引着卓子骞找来,当站在公孙五楼身边时,才发现地上除了他一人来时的脚印,再无其他。
“你还是来了。”公孙五楼背对着他说道。
“来了不代表就相信你的鬼话。”
“你此行梁国,见到乌白,他可是给了你一幅长燕图?”
“你怎么知道”
不理会卓子骞的不可思议,公孙五楼继续仰面对天,感受着雪花落遍全身的人世辛酸,回想着贪婪之人制造的人世地狱,生离死别,自顾自地继续说着:“长燕图,是我大燕王朝没落后用万人性命拼夺下来的至宝,太上六年大燕皇都广固沦陷,燕人家园破碎,流离失所,我等护送慕容后主逃至柔然,几万人长途跋涉,躲避荒原蛮族追杀,历经数月方才在岩城之地北冥落脚,荒芜之地有了生机,后主为城起名为帝城,意在终有一日,光复我大燕国土,魏历太延二年,后主再次高举燕字大旗,叫世人知道燕国尚存,世上燕人一脉皆向燕字大旗靠拢,可柔然人背信弃义,所借我后主兵马入城即刻生变,内忧外患,帝城覆灭,我等在护送后主南下逃亡时,后主急怒之下仰天长逝,我等大燕旧臣护送后主血脉留王殿下隐身柔然部落贺兰一部,虽然朝廷流亡,可我们还有留王殿下,虽然我们只有几千兵马,可是长燕图还在我们手中,长燕图,里面记载的既是永生的秘密,又是让大燕王朝起死回生的秘密。
可是,二十年前,留王身居贺兰部的秘密被外人知晓,柔然可汗要拿到当年覆灭帝城时没有拿到的长燕图,大魏皇帝也要拿到这幅隐藏着永生之秘的长燕图,只是柔然与大魏两国交恶,战事不断,魏人想出兵柔然贺兰部,痴心妄想,于是,他们找到了你现在的母亲,卓玉心”
脑海中回想着当年的种种惨烈,在说到‘卓玉心’这个造成当年大燕最后根基灭亡的罪魁祸首的名字时,公孙五楼的牙齿咬紧地咯咯作响。
继续说着:“卓玉心与胡承仁找到了另外六人,八人江湖高手血洗贺兰部,杀害我主留王,火烧贺兰部屠戮大燕遗民数以千计,夺走了长燕图”
公孙五楼哽咽了,只是不知道这样一个连一滴血都不会流出来的家伙会不会流下一行眼泪。
“我不信你,母亲的为人我自然知道,当年母亲确是做过很多惊动世人的大事,纵使战火连绵为的也是非忠即义,如此为一己之私残杀无辜的事,母亲是决计不会做的。”
不想再听公孙五楼的鬼话连篇动摇心神,卓子骞循着来时踏过的雪痕要回去了。
“殿下,卓玉心现在困在长安,难道你就不想问问为什么吗?”公孙五楼使出了可以使卓子骞停下脚步的杀手锏。
“是你?”
听到母亲被困长安,由不得脚步不停下来。
公孙五楼笑笑:“殿下冤枉老臣了。”
其得意之笑哪里像是冤枉,简直是对杰作的欣赏。
卓子骞想再挥剑一刺,却想想剑穿心口都伤不得他分毫,想要举起的剑又放了下去。
“你到底想要什么?”
火把的光亮照亮了公孙五楼那一张鬼头燕尾下看不到面孔的脸:“殿下难道就不玉心和蔺展颜为什么会困在长安吗?”
“不需要问,你从一开始接近我,教我武功就是为了接近魁王府,寻机会陷害母亲,你真是个恶毒的人,枉我喊过你那么多次鬼师父,现在你如愿了,母亲不在西境,身困长安,你要对潮州动手了?”
公孙五楼摇摇头:“殿下又冤枉老臣了,西境是殿下的西境,潮州也终有一日是殿下的潮州,老臣不敢动,只是卓玉心困在长安,并非是老臣所为,他们是被自己的心给困住了,让随行的盾甲军回来,他们二人却不见踪影,难道不是有事想瞒着你们所有人?弥天大谎总要揭破,殿下可要早日看清时势。”
“疯子,你是个疯子,满嘴疯言疯语。”
“殿下可知,你潮州少城主的位置就要不保了,真正的潮州少城主,那个真正的卓玉心与蔺展颜的孩子就要回来了,他们在长安,除了在找离开他们二十年了的亲生骨肉,还会有什么样的大事比西境此时的安危更重要呢?”
这样的话,这样的诋毁卓玉心的话,卓子骞听不下去了,脑海中不断泛起卓玉心前去长安前的种种异样,昆仑山下,与卓子骞分别时,所说的暂别之话又是那么地语重心长,他不会相信养育了他二十年的母亲会一直在骗他,可是公孙五楼的疯话又在他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他不可以再听下去了,因为公孙五楼说的假话听起来又那么地像是真话。
这一次真的大步离开,仍听得公孙五楼在身后喋喋不休:“卓家祖上乃燕国名将,虽投靠大魏,可仍记恩于燕国,卓玉心杀害你父留王,又为报昔日大燕王朝厚待之恩,将留王之子,也就是殿下你从那场火海中救了出来,而后用他们自己的孩子代替殿下去往洛阳万奴宫为奴,而今,他们的孩子非但没有在万奴宫死去,反而出现在长安,卓玉心后悔了,她要找回他的亲生儿子,找回潮州城未来真正的主人,等卓玉心找到他,你,殿下,就不再是潮州的少城主了,你若不信,三日后,可敢与我一同前往长安与你敬爱的母亲面对面地问一个清楚.”
这些话进了卓子骞的耳朵,而后在努力流进他的心:“我不信你,我便不会与你去长安,你若敢伤我母亲,我便举西境九城之力将你挫骨扬灰!”
二人就此分道扬镳,没有听到公孙五楼再说些什么难听至极的疯话,也没有回头去看他是否已经走了,霹雳虎已经领扈城的盾甲军包围了整座山,数千盾甲军呈两环阵型向林中搜索而来,卓子骞回头看了一眼,公孙五楼所在的地方只留下那柄还燃着的火把插在雪地上,人,已经走远了吧。
山下浩浩荡荡的搜索声由远而近,黄骇与霹雳虎策马前来,有些年不曾穿上战甲的黄骇老将这一次竟以为事态严重到了他要重新披甲上阵的地步,穿上了一身还算合身的铠甲,纵马挥刀冲入林中。
见到卓子骞安然无恙地站在面前,忙问道:“少城主可是又见了贼人?”
卓子骞点点头,而后面无精神地与黄骇说道:“回吧,他已经走了。”
在林中搜索一遍全无结果的盾甲军士折返回来,呼吸的哈气如白雾在林中升起,与簌簌落下的雪花截然相反,忽地有人喊道:“他在山头!”
众军齐向山头看去,只见山头峭壁之顶确是有人,一人一火把!
卓子骞看得那道被火光照亮的背影十分熟悉,他可以肯定,那不是公孙五楼! 霹雳虎即将引兵前去时,卓子骞说道:“慢,那不是他,那是阿狗。”
近来狼奴神情反常,如是病了一般精神萎靡,常常在夜里一个人走出大营呆呆地看着北方的星空,这一次,亦是!
与一铁弩甲士借了一匹马,要黄骇与霹雳虎带人先行回去,他独自一人去看看狼奴,或者是陪陪狼奴,狼奴在这个世上没有亲人,只有卓子骞这一个主人,他若不能走进狼奴的心里,这世上就没有人能知道狼奴心里在想什么了。
不过,好像他从来也不知道狼奴心里在想什么,狼奴懂人言却不通人语,他的心里话从来也不会用语言表达出来。
卓子骞骑马朝山上狼奴的背影走去,黄骇与霹雳虎没有听从卓子骞的命令带人撤退,而是继续留在林中观望着朝山头远去的少城主与在山头发呆的狼奴。
山头风景绝佳,雪花如海,卷帘般扑来,与山风齐扑面,与林海共呼啸。
“阿狗。”卓子骞下马在狼奴身后轻声唤道。
与往常不同,狼奴没有在听到一声呼唤后立刻跑到卓子骞的身边,只是淡漠地扭头看了一眼卓子骞,而后继续呆呆仰望着遥远北方的雪夜天空。
狼奴,是想家了吧?
卓子骞这样想。
“阿狗。”
又唤了一声,这一次,狼奴只微微动了一下脑袋,没有理他的这位主人。
这时,本该已经离开这一片山林的公孙五楼又悄无声息地站在了卓子骞的身后,正站在他的背影之后,两个人的背影重迭在一起,叫那些正呆呆仰望山头的盾甲军看不出这里到底是一个人还是两个人。
“狼奴的家在北方。”公孙五楼突然说道。
卓子骞没有回头,没有回应公孙五楼的这一句话,而是继续对狼奴说道:“阿狗,回去了。”
公孙五楼继续说着:“大魏北疆第一关飞龙城,此时已是冰天雪地,天狼部落数十万狼军集结于飞龙城外,大战在即,大魏尚存,天狼人噬灭潮州之心不死,北方的狼在呼嗥,你的阿狗听见了群狼之吼,他要回家了,你或是他的恩人,但绝不再是主人,快了,看吧,当北方的天被阴云笼罩的时候,你的阿狗将离你而去,这是狼奴一族千百年来传承在血液里的族规,你以为你唤他阿狗他就是你的一条狗?狼永远是狼,到他回归北方冰河之时,你,要么放他走,要么,杀了他!”
鬼,幽灵,只有鬼与幽灵是杀不死的,只有鬼与幽灵是如影似形,纠缠不休的,这两样恰好都被公孙五楼占了,再是有耐心的人也经不住身后跟着这样一个长舌一般的人叨叨不休,心情大不愉悦,甚至一度想要拔剑见血的愤怒,卓子骞准备转身声嘶力竭一声吼一个‘滚’字,却在转身即将要将这个字喊出口时,身后的那道影子里就剩下他一个人的影子了,公孙五楼又消失了。
不得不将这一声带着愤怒的话语转而到狼奴的身上:“阿狗,回去!”
这一声之后,狼奴似乎嗅到了卓子骞的怒火之气,恋恋不舍地再回望了北方的天空两眼,转过身低着头跟在卓子骞身后朝山下去了。
这一刻,卓子骞察觉到了,狼奴不再像以前那样对他言听计从,狼奴,真的不愿再做他的奴了吗?
夜里子时将近,宴客厅中传出几个哈欠的闷哼,两壶美酒入喉,南嵘轩也已有些飘飘然,西贤王府的管家到来厅上一次,在南嵘峥耳边说了几句悄悄话,这几句悄悄话之后,前一刻还盛情招待,唯恐对贵客招待不周的南嵘峥与何氏对了几番眼神会意,开始言语间有要结束这场宴席的意味了。
“兄长,今日天色甚晚,依我看,兄长莫不如就住在府上如何?兄长若同意,我这就差人去给兄长收拾客房。”
听着南嵘峥虚伪的客套,南嵘轩想在南嵘峥心里真实的想法定然是希望他赶快离开,说不定还能在路上遇到正四处搜查抓捕南嵘轩的朝廷禁军呢。
嘴上说着,迟迟也不见他招呼下人去给南嵘轩收拾一间客房,南嵘轩端起酒杯,一人独自一杯一饮而尽,红扑扑着脸,醉醺醺着酒话说道:“莫急,自家的陈酿口味绝佳,好久没有喝过如此醇美的好酒了,好酒当好舞,刚才美人起舞着实不够尽兴,为兄这两年在昆仑山上没能修得什么高深修为,倒是学了几套剑招,此时作舞,舞来可好?”
何氏已经略有反感,打了一个哈欠,刚要说些委婉拒绝的话,只见南嵘轩不等这两位主家人同意,从坐上晃荡着起身,脚下迈着交叉的步伐踢翻了身前的桌子,打翻了菜盘,唯独被他手疾眼快地从桌上拿起了半壶陈酒。
“借剑一用!”
目光在宴客厅中扫视一番,停留在门口侍卫手中的剑上,对着侍卫打了一个酒嗝,不等侍卫领会到南嵘峥的命令,手中的剑已经被南嵘轩拔剑出鞘给‘借’了去。
项庄舞剑意在沛公的故事在宴客厅中的每个人都知道,那么南嵘轩此刻舞剑又是意在谁呢?此时还在宴席中的除了南嵘峥就是他的母亲何氏了。
看到南嵘轩手里拿了一把明晃晃的长剑进来,何氏惊得立刻站起身来,外面的侍卫见状,十几侍卫纷纷拔剑欲要冲进宴客厅将此时在厅中一手提酒壶倒灌入喉,一手舞剑无章,剑锋所对之处不是何氏便是南嵘峥,这样的举动可是吓坏了外面的侍卫,冲进去?没有得了南嵘峥的命令,贸然对西贤王的兄长东瓴王不敬,可是杀头的大罪;不冲进去?万一南嵘轩酒后舞剑,伤了厅中的任何一位,都是他们这些侍卫保护不力,同样也是杀头的大罪。
正在不知如何是好时,南嵘轩突然将剑斜背在颈后,整个人摆出一副睡罗汉的姿势侧躺下去,一手握剑撑住身体不倒地,一手将酒壶在手掌中翻转了几圈,停下后,壶口倒出的酒水正入喉。
见了这一幕的南嵘峥淡定朝厅外的侍卫挥挥手,叫他们退下。
心惊胆颤一番的何氏重新坐好,面上对南嵘轩的态度便不是那么友好了。
一壶酒尽,南嵘轩身形如鱼出水,轻挺站立,口中唱道:“动也昆仑,静也昆仑,长锋尽藏空!”
剑出一招三式,两式出剑轻盈,一式收剑回掠,剑翻腕间,回指长空。
手上无水袖长摆仍要甩动几番,再唱道:“天也苍茫,地也苍茫,浮沉过清扬!”
剑随身动,翻转两番,剑锋横扫,扫过之处,酒醉目光中,何氏与南嵘峥已经尽在剑下,待受戮。
“心也缥缈,缘也缥缈,无情.道.有情!”
声音哽顿下,南嵘轩想起了昆仑山上的朝朝,看着眼前的暮暮,昆仑山上,他是一个何其多情的人,帝都长安中,他又是一个何其无情的人。
大概是真的有些醉了,南嵘轩扔掉手里的长剑,后退着趔趄了两步,脚后绊了脚前,摔坐在了地上。
宴客厅上惊心动魄的舞剑一幕与此时无规矩无礼仪的当堂摔坐,哪里还有王侯之家的风范,何氏起身,将这里的烂摊子与最烂如泥的南嵘轩都交给了南嵘峥,唤两侍女上前来搀扶,她要回去了。
不等南嵘峥送母亲离开,外面侍卫突然惊叫一声:“有刺客!”
突然出现的变故立时叫何氏停下了脚步,南嵘轩惺忪着睡眼从地上坐起来,恍若一副不明事情真相的茫然表情。
“保护殿下!”
十余侍卫挡在宴客厅外,不等打斗声引来府上众多侍卫,手持一把短刀的刺客一连割断两名侍卫的喉咙,打破十几个人组成的墙的阻挡,冲到宴客厅中,何氏惊慌尖叫一声,拉拽着侍女跑动时踩到了裙摆边角双双摔倒在地。
见刺客冲了进来,南嵘峥拔出随身佩剑准备迎战,却发现刺客的目标并不是他们母子二人,而是今日宴请的客人南嵘轩,在刺客挥刀直奔南嵘轩去时,南嵘峥并没有去想为何会在他的府上出现一个刺杀南嵘轩的刺客,而是握住长剑的手放松了些,若是真的能就此除去南嵘轩,倒是给他省了不少的麻烦。
江天一的长刀换成了短刀,一身的覆面黑袍换成了夜行衣,在南嵘轩已有醉意的眼中,还是一眼便认出了他。
戏要做便要做到似是真的,江天一的刀刺向南嵘轩的心口,其凶狠之状,恍若有隔世大仇,看南嵘轩醉醺醺的样子,江天一在心中已经怒骂了一万遍这个醉酒不看时宜的家伙,心想若是他不知躲闪,他这一刀下去定然是会要了他的小命,他若中途收刀,就会破绽百出,前功尽弃,就在刀锋马上刺到南嵘轩的心口上,江天一也准备翻转收刀时,醉生梦死一番重新回光返照的南嵘轩终于活了过来,以闪电之势迅速翻身,拿起地上落下的长剑,将江天一的长刀格挡开来,刺向南嵘轩心口的一刀被格挡开,刺进了南嵘轩的肩头。
“啊!”
南嵘轩一声大喊,飞起一脚将江天一踢开。
此时,西贤王府中从四面涌来的侍卫已经冲到宴客厅中,江天一见已经大功告成,再缠斗下去反增无益,飞身到屋顶,一刀破开屋顶木梁瓦片,侍卫再追出去时,刺客已然没有了踪影。
正在此时,西贤王府的大门突然被人撞开,熙熙攘攘下,大队人马高举火把与刀剑冲进了西贤王府。
府上管家一连摔了两跤地跑到了南嵘峥的面前,大呼:“殿下,薛捕神,带人,带人硬闯啊!”
没有提前支会过南嵘峥这位朝中王爷,不打招呼,不请自来,硬闯家门,可是狠狠地跌了这位王爷的薄面。
薛洪毅如此目中无人,若是手上没有什么把柄在薛洪毅的手上握着,南嵘轩就是与他告到皇帝面前也不怕,何况南嵘峥的背后还有宇文丞相在给他撑腰。
可是这一次,南嵘峥与薛洪毅据理力争的胆气在薛洪毅见到满身是血的南嵘轩躺在西贤王府的宴客厅中呻吟时没了。
薛洪毅到来时,正看到南嵘轩手捂伤口,满身是血地躺在地上痛苦呻吟狰狞着,而此时在场的人呢,南嵘峥站在离南嵘轩十步之外的地方,手中握剑,何氏被侍女搀扶着,满脸惊慌,宴客厅外石阶上躺着两具尚且温热的尸体,其余数十侍卫手中持长枪长剑包围了宴客厅,有冲进宴客厅的架势,这样的场景,由不得不让薛洪毅瞬间联想,这是一场蓄意已久的阴谋,是一场引南嵘轩入室的谋杀,杀人者,是南嵘峥,是他的府上侍卫。
谋杀皇族郡王,于国法,死罪难逃;谋杀兄长,于家理,万死不恕。
在被薛洪毅那双隐藏在银色面具下的眼睛紧盯了一番之后,南嵘峥才恍然大悟,看着地上濒临将死的南嵘轩与近乎在人数上已经把府上侍卫碾压的豹廷卫,惊慌失措下,南嵘峥竟然已经忘记了质问薛洪毅为何要深夜硬闯他的府宅,而是赶紧解释道:“是刺客,刚刚有刺客”
而后朝着侍卫喊道:“愣着干什么,快去找郎中啊”
这时能够洗刷嫌疑的唯一可能便是南嵘轩开口说上一句话,证明伤他之人并非是南嵘峥与他府上的侍卫,南嵘峥抱紧了这一棵救命稻草,上前扶起南嵘轩急慌慌说道:“兄长,你快和捕神说,是谁伤了你?”
浑身瘫软无力的南嵘轩此时紧闭着双眼,支支吾吾说了几个字,在还没有被人听见他说的是什么的时候,手上低垂下去,一昏不醒,没人听得见他在心里对江天一的暗骂,这个家伙还真是借机报仇了! 彻底怔住的南嵘峥呆呆地看着薛洪毅,又回过头看了一眼母亲何氏,不知如何是好,一旦被薛洪毅将这个谋杀东瓴王的罪名扣在了他的头上,那么就算是宇文丞相在长安也保不了他。
薛洪毅没有提及南嵘轩一事丝毫,挥挥手,立刻跑过去两名豹廷卫将南嵘轩肩头上的伤口简单包扎一下,而后背走,送往护国寺寻朝中御医诊治。
一半置身事外的何氏这时已经回过神来,与薛洪毅问道:“敢问捕神大人深夜带人闯进王府可是得了圣上的旨意?有何贵干啊!”
见南嵘轩已经被送走,薛洪毅环视了一番宴客厅的四周,目光在宴客厅屋顶上的穿洞停留了片刻,说道:“护国寺今夜接到密保,有人在西贤王府中密谋叛乱,事急从权,待抓到密谋叛乱之人再上报圣上,想必圣上也能体谅我等忠心。”
稍稍缓过神来的南嵘峥似乎听出了薛洪毅话中之意,貌似豹廷卫深夜出动前来西贤王府是为了污蔑栽赃他密谋叛乱,如果说南嵘轩一事在他醒过来后实话实说,倒是还有脱离罪名的余地,可若是被薛洪毅在府上找出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被无限夸大成密谋叛乱,无证之案也会成为铁证如山,到了那时,南嵘峥就是有一百张嘴也斗不过护国寺那两张就伺候在皇帝身边,最有机会在皇帝耳边吹些耳边风的嘴的。
可又转念一想,在他的西贤王府中,又哪有什么会涉及到‘密谋’与‘叛乱’的东西呢? 如果说有,那也应当是只有一件,而且在这个时候,这件代表着‘密谋’与‘叛乱’的东西早就该出现在了东瓴王府中的某处,而后在一炷香以前或是更早一些,被禁军武侯箫如林带兵搜查东瓴王府找到这件东西,坐实了东瓴王南嵘轩‘密谋叛乱’的铁罪名。
这样的如意算盘早已打好,只是中途出现在府上的刺客与此时不请自来,来者不善的薛洪毅属实是这一夜一切稳妥安排下的变故。
思来想去,又觉得在他的缜密安排下,似乎是哪有有什么不妥?首先是设计栽赃密谋叛乱,再是告密引兵前去搜查坐实罪名 南嵘峥有些看不懂了,这些明明是他设计在南嵘轩身上的计谋,怎么好像此时出现在了他自己身上,比如,有人向护国寺告密,薛洪毅引兵前来捉拿. 这时,薛洪毅已经下达搜查的命令,西贤王府上下胆敢有阻拦者,视为阻挠公办,一律抓捕,上百豹廷卫四下散开,在府上大肆搜查下,府上到处是深夜入睡后被吵醒的惊声尖叫,府上人心惶惶,南嵘峥心里也开始不安了。
做贼心虚,莫不是说的就是这种感觉?
少时,一名前去搜查‘密谋叛乱’罪证的豹廷卫前来禀报,在西贤王府的书房中发现罪证。
听这名豹廷卫说完,南嵘轩恍若遭了一个晴天霹雳,顿时慌乱大喊:“不可能,这不可能,绝不可能。”
在南嵘峥要近身到薛洪毅身边与他争辩时,上前来的两豹廷卫已经拔刀将南嵘轩挡下。
薛洪毅瞥视了南嵘峥与何氏一眼,说道:“走,去看看。”
南嵘峥的书房前后已经被豹廷卫控制,西贤王府中的人无法踏足进去一步,待薛洪毅到来,最先发现罪证的豹廷卫军士引着薛洪毅来到书房中的书桌前,此时书桌上摆着的东西令同样站在书房中的南嵘峥惊掉了下巴,瞠目结舌了。
这不是.这不是他安排人偷偷放在东瓴王府中用以栽赃嫁祸南嵘轩的密谋叛乱的罪证吗?怎么会突然出现在了他的书房中?
“栽赃,陷害,这是有人陷害本王,有人陷害本王”
气急败坏的南嵘轩推开两个豹廷卫的阻挡,大吼大叫着要上前将书桌上的罪证抢夺撕碎,他太清楚了,这个东西曾经叫长安城中数十王公之家血流成河,最忌惮它的人不是当今坐在最高位的皇帝陛下,而是在朝廷中手握最大权利的丞相宇文泰。
在南嵘轩发了疯一样地要去抢夺时,薛洪毅手起掌落,一手刀打在南嵘轩的后颈上,乱喊乱叫的南嵘峥顿时像是没了骨头一样瘫软下去,被两边的豹廷卫架起拖走,还有清醒意识的南嵘峥眼睁睁地看着薛洪毅将桌上的一副残缺奏折放进了证物盒中,这一劫,他怕是在劫难逃了。
匆匆赶来的何氏见南嵘峥要被抓走,即刻号令府上上百侍卫拦住豹廷卫,救下南嵘峥。
豹廷卫被迅速集结起来的王府侍卫挡住,兵戈相见,若不放人,便要拼个你死我活。
何氏在前丝毫没有惧怕之意,甚至义正言辞道:“这里西贤王府,你们要抓的是当今皇族西贤王,没有圣上的旨意,你们胆敢对当今王爷动手,真是狗胆包天,今日你们若敢抓人,我便连夜进宫到圣上面前状告你护国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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