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卓子骞要迫使盛王爷敬重的一番话,黄骇尤为赞同,盛王爷失了壮年时的雄心壮志,又被一个骆弈独挑梁国江湖吓得没了胆气,却独独对潮州失了该有的敬意,当真是记打不记敬的主儿,这对日后大魏与天狼之间的战局可不是什么好的兆头。
“索性就再挑了他的军旗,叫这位整天只知醉生梦死的老王爷知道知道,除了天狼,该让他惧怕的还有潮州!”
卓子骞拿出潮州的魁字王旗,附和黄骇道:“好啊,那就打他一记榔头赏他一个甜枣,毕竟我答应沐姑娘不叫他们的老王爷太过难堪。”
点到为止,适度而为,也可水到渠成。
约莫是在美妾的闺房里把一把老骨头折腾得够呛,已经到了接见潮州来人的时辰,可还是不见盛王爷出现在王府客堂之中。
接见来使当从城门处始,卓子骞与黄骇领四百气势汹汹的盾甲军全副武装地候在璞城城下,来往百姓进出城时无不见到这与骆弈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的嚣张气焰,璞城上下一众官员无不焦急地等待着盛王爷尽快出来执掌大局,只恐惹怒了潮州来人,招上无妄之灾。
盛王爷睡眼惺惺地来到大殿,慵懒地眯着一双被黑眼圈包裹的老眼在府外众官员的面孔上扫视了一番,没有见到来自潮州的生面孔,问道:“潮州使者何在?”
底下人面面相觑,不知该将此时城外的情况如何说给盛王听。
沐初夏斗胆进言:“回禀王爷,潮州使者现正在城外,潮州少城主与黄骇将军希望王爷能去亲自相迎,以彰显我大梁的待客上宾之礼,谦逊厚德之风。”
盛王爷看了一眼亦在众人中的石常远,眨眼便过,略有不满道:“若是魁王帅到来,本王自然是要亲自出去相迎的,可是外面的少城主与将军嘛,算了,初夏,不如就由你代本王迎他们入城吧。”
沐初夏不与反驳,喏声退下,带十余璞城地方官吏来到璞城门前,与卓子骞抱拳行礼道:“奉大梁盛王之命,特来迎请潮州使者入城往盛王府一聚。”
黄骇代卓子骞问话:“为何不见盛王爷亲自出城相迎?”
沐初夏身后一王府长史答话:“王府中已备好酒宴,盛王爷此时正在王府中等候各位,况且依我大梁国礼,他国使臣,唯有亲王,诸侯一级才能有我朝亲王亲自相迎的殊荣。”
察觉到了这位长史话语中的蔑视之意,卓子骞冷言道:“照你这么说,是觉得我们的品级不够啊。”
“不敢不敢”,有盛王爷在前做了‘榜样’,这长史嘴上说着软话,脸上却笑得苟且。
前一刻还和颜悦色的卓子骞下一刻立即怒目着吼了起来:“大胆,你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王府长史,客居幕僚,谁给你的胆子,竟敢蔑视我大魏潮州,我等此行是受魁王帅指派,有魁字王旗在此,便是魁王帅在此,纵使是盛王爷,也不能对魁王帅指一个不敬之字,你却敢在这里蔑视魁王威严,是你在此自尽,还是我送你归西赎罪啊?”
黄骇高举魁字王旗,以证实卓子骞所说不假,这长史见卓子骞动怒,立时躬身作揖赔礼,颤抖求饶道:“少城主息怒,下官该死,口无遮拦,可绝无蔑视魁王帅之意啊。”
雷霆之怒已动,别说是躬身作揖赔礼,纵使是在地上响头磕到头破血流也无济于事,牧封流纵马向前,一手提枪,一手将这无礼长史从沐初夏身后拎着衣领拎到了卓子骞面前,嗖的一声破空之声,长枪锋刃抵在这长史的肩头,大喝:“对魁王帅不敬,该杀,该剐!”
眼见沐初夏无动于衷,身后的余下地方小官无不战战兢兢,手脚冰凉,额头汗如雨下,低头不敢直视前方,没有人敢再多一句嘴。
这被牧封流压在银枪下的长史朝沐初夏投去一个‘救命’的眼神,沐初夏竟视若未见,开始在魁字王旗前跪下,苦苦求饶。
卓子骞没下令要了这长史的命,而是与沐初夏说道:“劳烦沐将军再去问一问你们的王爷,魁字王旗在此,见此王旗有如亲见魁王帅本人,这句话还是不是当年盛王爷亲口所说,我等到底算不算是上宾,大魏与大梁战时已过,现在乃是友邦,我听闻大梁学士之风盛行,崇礼敬礼用礼也为五国最佳,可今日一见,似乎听闻有假,我倒想问一问,大梁盛王如此怠慢友邻之客,可是礼贤之邦能做得出来的?莫不是大梁的礼学之风被边陲蛮族沾染?”
沐初夏不置一语,转身回城。
再进王府,盛王爷听完沐初夏如实所述以及被那十几个暂时脱离了险境的小官唉声带叹地添油加醋之后,竟有所骨气地拍了桌子:“大胆,不过是一个潮州少城主,无爵无名,竟敢在我璞城门前口放狂词,还伤我府中幕僚,肆无忌惮,还有没有把我大梁放在眼里?”
这一番话倒似是迎合了石常远的心思,掌有生杀大权的石常远进言:“王爷,大魏潮州依仗盾甲军势威无敌,这些年可是少把我大梁军力放在眼中,如今外面仅以一无爵无名的少城主就想让您低头,其心与那天狼人骆弈有何区别,其意可探,其心可诛啊,他们若是真敢在城门前大动兵戈,我璞城五万剑卫也不是无能之辈,王爷,万不可出城啊,他们若要进来就进来,若是不进,那就送客。”
石常远常年高居朝堂,锦衣玉食,边境之苦从不曾有机会品味过,太常卿之职本是该知悉王朝一众礼数,其中便有外交之礼,而今置卓子骞一行于城外不顾,置魁字王旗而恍若糊涂,早已是败坏了礼数在前,骆弈守在璞城下,盛王爷派石常远去与骆弈以礼数交涉,石常远竟只站在城头与骆弈喊话,被骆弈的一指金刚气打掉帽冠,险些被吓尿了裤子,回去后索性称路途劳累,身体有恙,任沐初夏如何再请他出面,也绝不靠前,如今骆弈刚刚退走,他便来这里大放厥词,沐初夏恨不得叫狼狗生撕此等小人。
沐初夏怒呛石常远道:“石大人,你这话说得可真硬气啊,当初初骆弈守在城外时,怎么不见你这么有骨气啊,如今王府长史就在城外,刀架在脖子上,随时可人头不保,你倒不如将你刚才的一番话到城外义正言辞的说上一番,我璞城剑卫身兼保卫璞城要职,可不是要你拿来树敌的。”
石常远气得胡子都飘了起来,矛头指向沐初夏道:“沐初夏,难道你想叫王爷向一个潮州来的小儿低头?那我大梁之大国风度何存,我王朝颜面岂不扫地?你到底是何居心?”
沐初夏声震客堂:“骆弈守在璞城下无人可敌他时,我大梁的颜面就已经荡然无存了,而不是你在这里动动嘴皮子就能找回来的!”
面朝盛王道:“王爷,仅仅是一个骆弈就已经是叫我们奈何他不得,况且天狼远在大魏以北,而潮州离璞城不足千里,我们从不曾与野心勃勃的天狼人有过和平约定,不与威胁我朝的天狼人为敌,却要与刚刚结束战事,结为友邻的大魏发难,若是今日我们真的与城外的盾甲军大动兵戈,两国再度交恶,潮州盾甲军睚眦必报,当大举扑来,数十万大军强势压境时,我们大梁是否还会有第二个白袍陈将军领兵御敌?就凭区区五万剑卫还是朝中某些口是心非的小人的胡言乱语?”
言之确确,动容至极,沐初夏完全可以骂得石常远狗血淋头,可当下的苦心只希望盛王爷能迷途知返。
堂中璞城刺史顾怀俞中肯沐初夏的一番话,劝解盛王爷道:“启禀王爷,大魏虽然今时内乱,可已有休养生息之兆,军力常年征战,兵将虽少却精,我大梁近年安逸懈怠,练兵用兵已有疏忽,当下紧要的实属是扩增军力,与边陲蛮族沙场练兵,此时确实不宜与军力强盛的大魏潮州树敌啊,况且外面潮州使者说的没错,当年魁王卓玉心派人前来归还军旗时,王爷确实说过‘见魁字王旗便有如亲见魁王帅本王’的话,王爷哪怕就当是出城去迎魁字王旗,以示对魁王帅的敬意,也不算是失了身份,失了大梁体面,于礼也合”,言罢,顾怀俞看向深谙礼法的太常卿石常远,问道:“我说的可对,石大人?”
烫手的山芋扔到了石常远的手里,只要石常远一个点头,纵使盛王爷与潮州来人举止亲近,作为一个‘帮凶’,他也无法回朝与皇帝‘如实禀报’了。
石常远暂时沉默,又招来沐初夏的明枪暗箭道:“不知石大人可还有什么好的主意?我等愚笨,不妨说来听听。”
顾怀俞立即附和:“就是,就是,石大人高瞻远瞩,还要请石大人出出主意才是。”
一时间成为众矢之的,身在璞城,他人的地盘,硬气之下没有了底气,只得委曲求全顾全大局道:“有盛王爷在这里主持大局,石某怎敢卖弄,全凭盛王爷做主吧!”
千盼万盼总算是将盛王爷给盼了出来,不过即使是盛王爷已经出来了,却仍是不得卓子骞的满意,盛王爷是出来了,可出来的仅仅是一个王爷,大梁的国礼去了哪里? 盛王爷骑着一匹高头大马前来,又被人颤颤巍巍地扶下马背,慢悠悠的走到卓子骞面前,既然盛王爷都已经走出了温柔乡,那该给的体面也要给一些,卓子骞,黄骇下马,与盛王爷躬身行了一礼,有魁字王旗在,总不能行跪拜之礼吧,眼前的盛王爷可是受不起魁王帅的一跪,若受了,成名三十年的卓玉心颜面何在! 被牧封流压在银枪下的王府长史爬回到了盛王爷的身后,盛王爷面有不悦,也不发作,恭维道:“适才是本王的疏忽,下面办事的奴才不懂事,冲撞了潮州使者,吾心甚愧啊,现本王已在此,特迎接魁字王旗与众使者入城,府中已经备下酒宴以为酬谢少城主退走骆弈,解璞城之危一举。”
言罢,盛王爷便要伸手接过王旗,卓子骞先盛王爷一步从黄骇手中将王旗夺下,面上绽上一抹冷笑:“王爷亲自相迎,是我等荣幸,若就我等几副臭皮囊也就罢了,可是来时我母亲千叮咛万嘱咐,王旗所到之处,就犹如魁王帅亲临,子骞不敢有违魁王军令,亦不敢擅自菲薄了母亲的威严,王爷是亲自出宫相迎了,可是子骞却没有看到王爷以国礼相迎,如此草率,请恕子骞不能带王旗入城。”
“这……”,又被吃了一瘪的盛王爷有些无措,卓子骞这样的刁难亦是在沐初夏的预料之外。
可卓子骞要的不仅仅是这位王爷认清时势,而是要他知道,潮州永远是他不敢忘记敬重二字的。
黄骇上前,高声与盛王爷言说:“王爷可还记得七年前,魁王帅率军与王爷对阵两国边境,没有了那位一身白袍的常胜将军,王爷手下八万人近乎殆尽,魁王帅恭敬天道,体察百姓万民疾苦,在王爷败退之际,没有大举进攻,屠戮生灵,只以一支仁义之师之名夺下盛王军旗,为的是什么?还不是为了大魏与大梁早日交好,不再杀伐,盛王爷接纳了魁王帅的建议,止住兵戈,边境撤军,愿与大魏止戈为友,五年前,两国互通有无,一片繁荣之貌,魁王帅命黄某带盛王军旗来到璞城,归还军旗,那时盛王爷曾亲口许诺,他日之后,见魁字王旗有如亲见魁王本人,这些,不知王爷可还记得?”
盛王尴尬赔上一笑:“当然记得!”
黄骇仍不买账,继续说着:“可现如今我看王爷是全都忘了吧,我等一行可是王爷一纸书信请来此处的,然而眼前是魁王帅的爱子,当今潮州少城主,身份尊贵仅次于魁王帅,又有魁字王旗在此,可王爷非但不念及我等退走骆弈之好,将我等晾在城中数日不说,如今连一个迎接的仪式都没有,唤我等入城都是草率至极。”
黄骇从马前卒手中拿过大刀,在卓子骞面前跪地请命道:“黄骇斗胆请命,既然盛王爷早已忘记当年诺言,对魁王帅已失敬意,归根结底是我等做下人的办事不利,辱没了魁王帅的威严,黄骇请命,拿回当年亲手送还的盛王军旗,回到潮州向魁王帅请罪。”
卓子骞高举魁字王旗,代魁王身份发号施令道:“准,牧封流,霹雳虎听令,拿回城头军旗,随我班师回潮州,这王府的大门,不进也罢!”
牧封流当即领命,凌厉身形向璞城城头高墙跃去,站在旗杆旁,举枪便要将旗杆挑断,霎时数十剑卫在城头包围牧封流,气氛突然紧张,城门处守军呈十余队涌来,四百盾甲军当即摆开阵势,霹雳虎站在盛王身后,举起双锤怒视蠢蠢欲动的盛王侍卫,黄骇则是正站在盛王爷身旁,若是盛王爷真敢动武,挟持他护佑卓子骞全身而退只是眨眼之间的事情。
一向多嘴多舌的石常远退到最后,盛王爷见眼前的阵势有些失去掌控,不知如何是好,眼见剑拔弩张下战事将起,沐初夏举剑号令冲出城门的剑卫:“全部退下!”
声音之大,在皇宫城头的牧封流都听得清清楚楚,得了剑卫之首的命令,数百剑卫纷纷退去,黄骇退后一步,霹雳虎收起骇人不浅的两柄大锤,沐初夏上前圆场道:“少城主息怒,国礼正在筹备当中,是初夏的疏忽忘记禀明王爷了,不出半个时辰,国礼便会完善,劳烦少城主多等半个时辰可好。”
听出沐初夏话中的解围之意,盛王爷立即附和:“对对,很快就好,潮州使者乃是上宾,必以国礼相迎,怎会怠慢,稍等片刻,稍等片刻。”
卓子骞这才朝城墙上的牧封流号令道:“牧将军,不得无礼。”
牧封流又几步悬空踩踏,轻盈落地。
“那好,既然王爷已经有所准备,为了两国的交好不易,子骞再多等上片刻又有何妨。”
回城时,盛王爷多看了两眼飘在城头的盛王军旗,面色忧郁,郁郁寡欢,在被沐初夏问及国礼如何筹备时,只没有气力的一句:“你看着办吧!”
卓子骞满是得意地数落着牧封流与霹雳虎:“牧将军,要不是我勒令喊停,你是不是就真把人家的军旗给挑了?那可是要开战的啊!还有你,霹雳大锤,哎,无礼啊!”
黄骇在一旁喃喃道:“险是险了些,可这样一来,也算是能叫这位昏昏度日的老王爷醒醒,家国大事才是鼎要!”
卓子骞却驴唇不对马嘴地来了一句:“我倒是更想看看里面的国礼是一种怎样的排场……”
王府之中忙作一团,礼师器乐,伶人歌舞,红毯百花,宾鼓腰锣,百忙之中,不能一应俱全,可也准备个七七八八,一条崭新的红毯由城门处一直铺到盛王府门前,盛王爷携地方悉数官员到城门处相迎。
卓子骞手举魁字王旗,走在最前,黄骇,牧封流,霹雳虎紧随其后,盛王爷与卓子骞并行,王府世子手持一金丝灯笼在前引路,沐初夏与其他官员最后跟随,红毯两侧各有五排乐师,玲珑小鼓,单排钟罄,舞媚琵琶,伶女长琴,音调排布有序,柔和悦耳,比临山巅赏清风拂面过耳还要舒适耐听。
入了王府,一肩披彩色绸带的柔媚女子手捧银碗跪在红毯正中,见卓子骞走来,手持柳枝沾银碗中清晨荷露在卓子骞衣襟上点上几滴,霎时,红毯路两旁空地的数尊八人大鼓擂响,响彻半个璞城,百余璞城剑卫单手持剑,剑身处平放一炭烧火炉,横隔十步,纵隔五步,各自摆列开来,从身后拿出一坛烈酒,剑身置于火炉之中灼烧,片刻间剑身红透,猛然拔出,仰天纵情出剑,口中含烈酒,从剑尾喷至剑首,剑身回掠,一道火龙,上百道火龙从天而降,呼啸一阵又片刻消失。
客堂之中,已经备好酒宴,五人作一排的侍女仍在忙碌,盛王与卓子骞的桌上,摆有八道国菜:以大梁平原之上最为肥嫩的羔羊肉为主料做成的它似蜜;以鸡胸鱼翅虾汁为主料的八喜三红梅映雪;以竹笋最为细嫩部位做成的清炒三丝;以及蟹肉桂花肚羹;九祥白眉桂蔬;金姜围碟;玉液白海牛;客家芙蓉斋。
四种皇室珍酒:寒潭香,秋露白,佛手汤,流香酥。
八菜四酒,仅次于九五之尊之享,璞城盛宴之最,唯有盛王与代表魁王帅前来的卓子骞可享用。
座下大臣皆是七菜三酒,以示尊卑。
酒宴之上,前一刻的不相愉悦不见,相谈甚欢,甚至盛王爷与卓子骞再立盟约,日后不论潮州还是璞城,一方有难,必定来援。
能得如此结果,也为万幸,看在眼里的沐初夏还算满意。
如遇章节错误,请点击报错(无需登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