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原之上,绿草泛新芽,卓子骞策马狂奔,身后是一条所到之处尽霜成冰的冰霜长龙,在紧随着追来,绿油油之地顷刻间白茫茫一片。
离前方越来越清晰的几人越发靠近时,卓子骞不得不勒马停住,翻身下马,挥出一剑,在冰霜气穷追不舍的前方以剑气裂出一条沟壑,沟壑之上筑起一道剑气之墙,剑气之墙暂时阻挡住冰霜气的侵袭,相隔一步,剑气之墙两面,一面生意盎然,一面啸死亡音。
在冰霜气聚集一处更加强劲,剑气之墙却愈加削弱时,身后的仇怨气也愈加近了。
魅三娘拖着铁鞭与玄衣法师扛着紫金杖刀一同走到卓子骞身后,虽未以偷袭,可更似敌而不似友的两人在近到一剑距离时,卓子骞剑指玄衣。
玄衣不慌不忙地用紫金杖刀触碰了一下卓子骞筑起的剑气之墙,剑气倏地消散,聚集一处的冰霜气已经冰冻成一座低矮的冰墙,在冰霜气又要横冲直撞时,迎面扑来一股浑厚气机,气机散布,与冰霜气相抗衡,吞噬一切的冰霜气就这样在这股气机的抗衡下灰溜溜地退走。
魅三娘与玄衣法师让出一条道路,退走这片冰霜气的鸠离大相师在那里等着他,这是卓子骞要见的人,仿佛卓子骞也是鸠离在此等着的人。
见到鸠离时,这位百岁高僧的情况并不乐观,盘坐在地,闭目凝神,口中念着不知其所以然的佛语,不离手的佛珠在断了珠绳后,佛珠更多已经不知散落何处,只有一颗在鸠离的手中细细捻动。
在三个人安安静静地站在鸠离身边后,鸠离拿出那个盛装着沙海夜明珠的盒子交给玄衣与魅三娘,气语虚弱道:“你们二人带着夜明珠回皇廷复命吧!”
玄衣与魅三娘突然跪下,面色悲怵愤恨,泪盈眼眶,玄衣接过夜明珠,问道:“相师何时回去?”
鸠离沉默片刻,再将手上唯一的一颗佛珠交给玄衣,语重心长道:“愿佛祖护佑吾皇。”
玄衣接过佛珠,与魅三娘踏上了回程,鸠离的命数如何,他们都已心知肚明,回头两望三望,在鸠离大相师漫漫一生的最后,竟然会是这个被吐谷浑自上而下视为仇敌的潮州少城主卓子骞陪在他的身边,这时的卓子骞是一个如鸠离,如玄衣,如魅三娘一样的失意人,玄衣与魅三娘就要失去了他们此生最为敬仰的前辈,他们失意;卓子骞是失去了什么呢?同为沦落人时,这时的卓子骞看上去似乎已经没有那么憎恶了。
卓子骞走不出那样的失意,在他的心目中,父亲与母亲是他的信仰,而现在,一切都变了,母亲是凶手,父亲是恶人,他心里的信仰崩塌了。
只是他还记得来找鸠离的目的,面目沮丧着抱拳道:“晚辈无知,还望前辈原谅。”
鸠离睁开疲倦眼睛,低声道:“你心事太重,自以为不凡,不过平凡而已。”
“谨听前辈教诲。”实则卓子骞并不知道鸠离是何意思。
鸠离试着站起身,却像是泄了最后一口气般艰难,卓子骞赶紧上去搀扶,忽地觉得鸠离更像是一个病入膏肓的老人,前一刻那一股击退冰霜气的气机不可能是由此人发出,可事实就是如此。
“前辈不问我为何来此?”卓子骞问道。
鸠离微微笑笑:“天命都已看破,你这小小的人心,又怎看不破。”
鸠离指了指前路往西境的方向:“走吧,知天命,尽人事,结果如何就看老僧的命数了。”
半个时辰前。
本以为可以一睹帝城剑仙与刀帝的生死一战并眼见中土江湖的纷争内乱的玄衣与魅三娘心急地慢着脚步随同鸠离一同前往北冥帝城,步入北冥之地,鸠离便面容一愁不展,在玄衣与魅三娘猜不透鸠离是如何打算的时候,鸠离突然停下了脚步。
“他来了!”
不知鸠离这句话是何意,与鸠离一身佛法正气相悖,满是邪气的一股劲风从身侧的一座低矮山头吹来,看去时,那是一个高大以至于显得笨拙的身影,更加宽大的斗篷鼓鼓生风,两侧立起的衣领衬托着那一颗如牛头般的脑袋,他似一个妖物,他脚下如风,缥缈而来。
那个出现在乎海城中佛寺的高大身影仿佛就是此人,玄衣操起紫金杖刀,与魅三娘说道:“保护相师。”
鸠离却说道:“退下!此人乃是大漠毒师,吾门师弟,今日事与你等无关,毋须插手。”
毒师再见到鸠离时,有些诧异,铃铛一样的眼睛将要睁裂双目,一口大气吼出来:“不可能,你已经死了!”
鸠离心平气和道:“你不知,有一种活着叫止恶!”
“你要阻止我?还像曾经在伊循城,在盐泽湖畔那般挡我的路?”
鸠离的确是挡了毒师的路,毒师要去往帝城与他的弟子燕留王会和共同对抗他们师徒二人入主中原的大敌昆仑山境元殿丘宫太尊,而此时鸠离就站在他去往帝城的路前方。
毒师冷笑:“恶?当手中掌握天下人的生杀大权后,谁还会说恶呢?”
说话间,不相信鸠离能逃过天定死劫的毒师悄然打去一掌,一记恶鬼魂钉掌朝鸠离打来,鸠离转动一下金光闪耀的禅杖,阳光下反射的一抹金光击破了这一记恶鬼魂钉掌,小小的一招试探被破,毒师不得不相信,他所预料的鸠离的死劫是错误的。
鸠离不死,他就遇到了大麻烦。
毒师心中筹谋毒策时,鸠离一语道破他的心机:“楼兰江湖势小,你起于楼兰,发于西域,却从不涉中土,你虽为西域诸国追剿,却得楼兰王重任,此行入主中土,先乱江湖武林,下一步就该是挑起中土战事,你要的是什么,世人不知,无人不知?”
毒师看似有些笨拙地挪动了几下脚步,两手扬起,宽大的袖口与斗篷下泛起一番邪气,邪气中透着鬼魅魍魉的嘶叫,毒师吼道:“你真的该死,世间人心都被你看破,泄露天机,你为什么不死?你休想再阻止我。”
掩藏在袖口中的两手伸出,阳光从骷髅般的手指间照射过来,毒师一声凄厉嘶吼,顿时从他的斗篷之下奔涌出无数狰狞獠牙的恶鬼之影,恶鬼吞噬向鸠离,鸠离两手合十,一记‘佛法无边’,佛光普照,奔涌而来的恶鬼被拦截在佛光之外,被佛光烧灼,飞灰湮灭,毒师不停下他的释放恶鬼魂钉的招数,鸠离周身笼罩佛光一路‘披荆斩棘’朝毒师走来,穿行过恶鬼遍布的一路,伸出泛起佛光的手掌,抓进毒师的身体之中,触及毒师的心口。
触及心口,所有人的必死之招式,可是在这样的招式下,毒师竟蔑视道:“你杀不了我,炼毒必先嗜心,无心之人,怎会心死?”
“可你的灵魂呢?”
鸠离将手掌穿过毒师的身体,周身佛光汇聚一处,顺着手臂穿过毒师的身体,佛光从穿过毒师身体的手掌处消散,毒师的高大身躯一震,想阻止鸠离已经来不及,他的身体被鸠离控制住动弹不得,鸠离收回手掌,手上从毒师的身体中拉扯出被毒师吸进身体的几十人的元神,这是毒师的半生修为,他的毒功是靠吸纳他人的元神来提升的,他的没有心,没有死的生命全靠这些被他吸纳来的元神撑住,而这时,这些元神大部分被鸠离从他的身体中扯出,离开了他的毒功的操控,这些元神瞬间灰飞烟灭。
毒师半生功力尽毁,鸠离仍不罢休,欲要置他于死地,毒师作决死一搏,高大的身体开始裂开,从毒师的腹中突然伸出一只黑色干枯手掌,一掌打在鸠离心口,鸠离后退数步,毒师得以脱身,脱身的毒师留下的是一具干枯的高大皮囊,日光下,逃窜的毒师不过是一个体型如稚童的丑陋怪胎。
鸠离盘坐在地,运功疗伤,他没有想到他的这位师弟练就毒功竟然已经练到令他本人缩身缩骨的地步,他的毒功靠吸纳他人的元神支撑,他的令人恐惧的外表靠一副无用的皮囊坠饰,一阵清风刮过,地上那具干枯的皮囊化作了一抷尘土。
鸠离的伤势并不乐观,卓子骞搀扶着他一步一步地走向西境之地,路途何止遥远。
“前辈伤势能否骑马?”
“万物有灵,你的马灵性在你的身上。”
这时的鸠离像是一个德高望重的武林前辈,也像是一个行将生命走到尽头耄耋老人,不是像是,他本就是,只是在卓子骞从未见过,从未了解这个人时,自作主张地将他定义为恶人,此时难得愧疚,句句真诚道:“前辈可知晚辈要请前辈去往西境做什么?”
鸠离更加放慢了脚步:“世间万物无外乎六字,善治恶,医治毒。你的问题自然也在这六字之内,何须再问。”
日头升到了头顶,鸠离只觉得一阵刺目,叹气道:“到了,天命终究是天命,此地就是老僧的圆寂之地。”
鸠离拿下了卓子骞搀扶着他的手说道:“为除人间大恶,老僧向佛祖借命,大恶未除,命数到此,此乃天意啊。”
“前辈何意?”
“老僧可助少城主实现今日来此所求之事,少城主可否答应老僧两件事?一,老僧圆寂之后,少城主可否愿在此地为老僧立一无名冢;二,将此禅杖送归我朝皇廷,立誓,两国若动兵戈,少城主见禅杖如见老僧,禅杖之地十步之内不动杀机。”
卓子骞稍作犹豫,不等说出答应之话,鸠离已经放下手中禅杖,闭目圆寂。
卓子骞接过禅杖,不免失望,仍对鸠离答应道:“前辈高风亮节,所说之事,放心便可。”
寂寥的荒原之上,卓子骞掘好了一座土坟,在要放鸠离入土时,触碰在鸠离身上的手臂忽地如粘在鸠离的身上一般,只觉得一股浩然真气从鸠离的身上传进他的身体,当结束时,已经死去的鸠离的面孔忽地露出一个笑容,鸠离弥留在这世上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得此真传,当行善事,人生如缘,缘此未尽。”
此时,卓子骞仿佛才知鸠离的用意,鸠离一生行善,修为至高,荒原之地,命数已尽,此生修为要传何人?玄衣与魅三娘虽心怀敬意,可心术不正,定不会是鸠离至真至善的人选,此地,还有谁呢?当是只有卓子骞一人,以坟冢之事加以考量,卓子骞忠人行事,得鸠离中肯,传下此生修为。
不可说是因祸得福,可继承了鸠离毕生修为,定要感恩戴德,卓子骞跪地叩首,礼尽时,鸠离的尸身竟慢慢干枯消逝,直到化作与大地一般的尘土,只留下一件袈裟,一杆禅杖。
生来时,一无所有;死去时,亦是孑然一身。
卓子骞拿起鸠离的禅杖,实现鸠离所拜托之事第二,卓子骞看着手中的禅杖,自言自语道:“前辈洒脱,不贪恋凡尘,可是我要央求您的凡尘之事,您要如何让我贪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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