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
除夕佳节时还抱病称恙的誉亲王此时正身披战甲,手持长剑,精神抖擞地指挥攻城作战,誉亲王手下没有几个出色的将领,但是凭他亲自坐镇指挥与数倍于长安城守军的攻城部队来说,出色的将领在这场看之必胜的攻城战中并没有太大的作用。
投石车在远距离上砸下一颗又一颗巨石,城头上留下无数斑驳与凹陷,弩手朝城头上射去雨点般的弩箭,城头上的守军一个接一个地倒下与掉下城头后,报之以奔雷床弩射出的巨大弩箭射穿攻城兵士的战车厚盾,战马铁甲,城下的士兵成排的倒下,可还是抵挡不住攻城的战车撞开了外城的城门,连绵的雨天,泥泞的战场,这样的局面仿佛并不利于攻城的一方,可是泥泞与雨水使得城墙上的火油发挥不了作用,雨水会浇灭火把,烧在城下士兵身上的火油在滚进泥泞里扑打一番,就再无作用,于是,撞开城门的兵士各个满身泥巴地率先冲进了外城城门。
眼见胜利在即,攻破内城,便控制了长安,誉亲王有令,第一个冲进内城者,赏银千两,抓住宇文泰者,赏银万两。重赏之下勇夫无数,战鼓猛击,外城的防线土崩瓦解,长安城即将被誉亲王收入囊中。
突如其来的变故,不知不觉的叛乱,誉亲王的兵临城下叫皇宫中的高官们一时间举止无措,唯恐当年尔朱荣发动河阴之变的惨剧重来一次,好些人已经开始要府中家眷带走家底,出城避难了。
前去打探消息的人的回来了,将誉亲王正在攻打内城的消息带来,紧张害怕的雪儿紧紧抱着南嵘轩的胳膊不肯撒手,南嵘轩则一遍又一遍地安抚着雪儿姑娘:“不怕,有我在。”
大街上起了骚乱,百姓在向北城门出逃,皇宫里的禁军与豹廷卫却在向南城门紧赶,城之将破,城中之人再没人可置身事外,南嵘轩不禁捏了一把汗,是不是他的足智多谋被宇文泰的老道奸诈给耍了,宇文泰迟迟没有出兵包围誉亲王,是不是打了另一盘算盘:他要在誉亲王将长安城与皇宫改头换面之后坐收渔翁之利,再次破城将誉亲王的战果收为己有,借机改朝换代,另立新王,而这留给世人的所有骂名与留在世上的千古罪名,就都由誉亲王担着了。
“雪儿,拿我盔甲来。”南嵘轩突然说道。
雪儿不解:“拿盔甲做什么?”
“守城!”
南嵘轩很久没有穿过盔甲了,距离上一次盔甲在身,他还是父亲麾下的一员沙场小将,那时,他为王朝而战,这一次,他还是为王朝而战。
雪儿笨拙地为南嵘轩穿好了盔甲,南嵘轩瞥看了一眼在一旁思亲心切又咬牙切齿的宁远:“我要去城墙上守城了,你不去,就不怕我就此从你眼前消失,你就再也找不到你的家人吗?若是我死了,兴许在我还有最后一口气的时候还能告诉你他们在哪。”
“那你最好别死!”
离开东瓴王府时,雪儿痴情怨泪地站在门口目送南嵘轩离开,直到看不到那道身影,娇俏痴怨的模样像极了等候夫郎归来的多情娘子,美人泪,断人肠,只是这样的深情泪目,南嵘轩不曾回头看过一眼,断肠一分,他的柔情有时又何尝不是一种心肠铁石。
长安城外的战鼓惊天般地响起,城头上被箭雨压制地投不起头的兵士开始开弓射箭,投扔石块地反击,上百把登城云梯在传送着越来越多的反叛士兵登上内城的城墙,及时赶到的豹廷卫与禁军在城头即将失守时力挽狂澜,重新拿下城头,将云梯纷纷砸断推翻,云梯登城受阻,誉亲王在众多盾牌的保护下督促攻城战车撞开城门,巨大的城门两侧在一次一次的撞击中开始变得越发松动,数百人拥堵成一面厚重人墙顶在城门之后,用身体承受着战车撞门的巨大冲击力,这样的努力只为了等候早该在城外在誉亲王的军队背后发起的猛然攻击。
城墙上的打斗正酣,突然有人喊道:“丞相来了!”
这句话如同被施了神力一般迅速在守城与攻城两方传了起来,誉亲王大惊失色,当发觉城外的大军已经与他的军队交战在一起的时候,想要撤退已经为时已晚,几万人拥挤在一个小小的外城中,不能攻克内城城门,外城再被宇文泰堵死,那么誉亲王的这几万人就形同被关进铁笼的野兽,任再是如何凶猛,在施展不开拳脚的地方,也只有人人宰割的份,眼见包围他的军队近乎和他的攻城部队一样数量庞大,誉亲王开始明白,他如此顺利地攻到长安城下,这是中了宇文泰的计了。
危急之下,只有一路可走,挥剑命令道:“撤!”
此时,誉亲王腹背受敌下,两个方向同时万箭齐发,在箭雨刚停,已经被吓破了胆的攻城士兵拿开头顶扎满了箭矢的盾牌,只听得耳边不停地哀嚎惨叫,从外一队铁骑,真正的铁骑,从士兵到战马,浑身披上重甲的骑兵,马身上的铁甲插满了锋利的蒺藜刺,这样的上百匹战马冲进密集的攻城队伍中,士兵挥刀对付马背上的骑兵,被蒺藜刺刺穿了胸膛,手持盾牌的士兵用盾牌抵挡冲到面前的蒺藜刺,又在挡住蒺藜刺的瞬间被马背上的骑兵挥枪杀死。
这样的骑兵队伍中在冲杀,宇文泰得意地守住唯一的生路:外城城门。冲出来一人便乱箭射杀,冲出来一战车便用奔雷弩摧垮. 在南嵘轩与宁远跨过满地的尸体站在城头上时,战事已经快要接近尾声了,扔下兵器走出外城的人活了下来,于是,更多的人相继效仿,誉亲王建立的并不坚固的统帅力度崩溃了。
南嵘轩看着城下数不尽的密密麻麻的尸体与游走在半死半活之间的活人,发出了怜悯众生的一声感叹,而一旁的宁远则是意味深长地自言自语了一句:“王爷,他,根本就不会打仗,仗,不是这样打的。”
这句话被南嵘轩听到:“哦?看来你会打仗,这样吧,你跟我,你替我打仗,我保你全家一世无忧。”
这话听起来似是有反悔之意,宁远一时气急,摘掉头上的斗篷,与南嵘轩质问道:“你敢反悔?”
南嵘轩很是平淡地用眼神示意宁远朝城下的众多未亡人中的某个人看一眼,宁远看去,与誉亲王对视一眼,再想将斗篷遮在头上已经来不及,誉亲王认出他了。
誉亲王怒火冲天地提剑指着宁远骂道:“畜生,你背叛我,我养了一条忘恩负义的狗啊。”
宁远羞愧难当,他跟在誉亲王的身边已经有十年了,誉亲王提携他,信任他,甚至有时与他推心置腹地无话不谈,而现在,被他最信任的人背叛,誉亲王此时最痛心的该不会是战败后的下场,而是哀莫大于心死,而人死亦次之的心伤。
见与宁远在一起的人竟是曾经无比亲切地称呼他为王叔的南嵘轩,誉亲王顿悟,宁远背叛了他,投靠了南嵘轩,这一切不会是在一朝一夕之间完成的,曾经誉亲王本以为南嵘轩要对付的人只有宇文泰,看来,他错了,在南嵘轩要对付的人的名单里,也有誉亲王的名字。
南嵘轩从怀里拿出一张卷起的纸条,上面写着一个地名,那是宁远做下这一切忘恩负义事的源泉,不知道南嵘轩什么时候放在身上的,放在宁远的手上时,南嵘轩还毫无半点愧疚之意地说道:“走吧,带上你和你的家人远走他乡,魏国的疆土虽广,可今日之后,想杀人的人会让你没有容身之所。”
宁远迫不及待地打开纸条,又心急如焚地朝城下走去,南嵘轩忽地又朝他喊道:“要么走了就别回来了,要么回来就到我府上来。”
宁远摇摇头,留给南嵘轩一句痛恨坚决的话:“你会死得比我早的,也许我有机会站在你的坟前,帮你回忆你今天所做下的这一切。”
誉亲王在痛心之余,怒火攻心,一口血气上涌,喷出一口鲜血,险些从马上坠下,他带来的人在不足一天的时间里死了一半,活着的一半又有一大半选择了投降,仍旧愿意跟在他身边的只有追随他多年的当年旧部,看看这些人,都是些胡子满面的老卒了,冲杀到累了的骑兵与战马的身上被血水染红,上千兵士还在用血肉之躯抵抗骑兵的重甲长枪,誉亲王四周还在准备奋战至死的老卒仍有上千人,宇文泰带领大军以拉紧弦的床弩战车开路,浩浩荡荡地走过城门,而后从宇文泰的军伍中走出一身披黑甲的魁梧将军,手中一把锃亮棹刀,从未见识过宇文泰这位手下大将步默沉出手过的人这一次要大开眼界了。
誉亲王擦掉嘴角的鲜血,朝宇文泰骂道:“宇文老匹夫,你是想要我的命吗,来啊!”
誉亲王命不久矣,宇文泰不屑出手,与步默沉命令道:“步将军,与本丞取下叛贼首级!”
一令既出,武将得令,步默沉策马奔去,誉亲王身边一半百老将手持大刀自告奋勇:“末将愿为王爷出战!”
两匹战马踩踏着亡者的尸骨,冲锋而出,在首次交锋时,不等对面老将大刀落下,步默沉挥起棹刀,一记直冲刀,将这老将身上铠甲穿透,刺透胸膛,尸体冲击飞出十数步之远。
这一举虎将之勇惊呆了誉亲王,手刃这一老将,步默沉马不停歇,直奔誉亲王而来,誉亲王前面上百兵士以盾铸成铁墙,从盾与盾的夹缝中伸出几十支尖枪,步默沉策马狂奔,在接近这道盾与长枪的铁墙时,棹刀挥舞,两刀劈开两侧坚硬盾牌,坐下战马一跃而起,越过铁墙,踩踏,撞翻誉亲王面前最后的保护屏障后,步默沉手起刀落,斩断了誉亲王举起的长剑,掉落了那颗鲜血淋漓,最后满眼是惊恐之状的脑袋。
誉亲王已死,顿时,城上城下满是欢呼雀跃,叛军丢下兵器,宇文泰挥师入城,南嵘轩默默离开,守城的军士在胆战心惊之后,开始出来心惊胆颤地抬尸体,清血迹了,从此,誉亲王留在这世间的传说大概只有一个叛徒的名声与人首分离的结果。
战火燃起,长安城里的百姓纷纷外逃,在流血与死亡还没有波及到长安城内城之时,沐初夏与风凌已经随着外逃的百姓逃出了长安城。
当叛贼已被诛杀,宇文丞相控制大局的消息从城中传出后,这些拖家带口,还没有想好下一步落脚何方的百姓又纷纷感恩戴德着这位救万民于水火的丞相大人能让他们不再流离失所。
前一刻众多百姓歇脚的地方很快就剩下沐初夏与风凌两个人了,本是受卓玉心之托来长安寻找卓子骞,可是而今连卓子骞在哪都不知道,两个人一时间有些迷茫。
“他离开了长安,能去哪儿呢?”沐初夏似是在自言自语道。
风凌闲来无聊,翻身跃起倒挂在一根横向生长的树干上,他发现倒过来看沐初夏这张完美到不带瑕疵的脸居然更是别有一番韵味,不觉间悄悄地嬉笑了几声,被沐初夏听到:“喂,你笑什么?”
风凌即刻住嘴:“没,我在想,咱们的少城主会去哪,据我了解,他这二十几年没怎么出过西境,最远也不过是去昆仑山溜达溜达,这次去梁国与来长安,他都是第一次,要我说的,他当初既然是来长安找魁王帅的,现在魁王帅已经去了北冥帝城,那么少城主会不会也去了北冥帝城.”
沐初夏质疑道:“他怎么会知道魁王帅去了北冥帝城,如果他的消息那么灵通,也就不会在魁王帅已经离开长安之后还来这里扑一个空吧,我觉得他应该是回西境潮州了。”
风凌不舍地皱皱眉头,从树上翻身落地,叹气道:“看来我们要分道扬镳了。”
沐初夏疑惑:“你说什么?”
“你是要找少城主,调查你师父的死因,我来长安更多的原因是要找到叛徒欧阳祭,现在少城主多半是回潮州了,而欧阳祭已经死了,我也该去找师父了,没有师父的消息,心里不安,你说是吧。”
沐初夏点点头:“好吧,那我希望你早点找到你师父。”
苦涩一笑后,风凌还想问一声他们这一分别,下次见面会是什么时候,可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沐初夏不是风凌曾经亲密无间过的多情女子,他们的情怀不同,他们机缘巧合地一路同行,却不会是一路人,风凌看得出来,沐初夏和卓子骞才是一类人,他们的心胸中盛装的是,天下!
当灰蒙蒙的天空呈现出傍晚的颜色,林中出现几声雨后的鸟鸣,树叶滴滴答答地滴着残留的晶莹,简单的道别,两人策马踏上两个不同的方向。
“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
誉亲王叛乱平定后,朝中大权的平衡将再一次向宇文泰的方向倾斜,斩杀叛贼,使得宇文泰将更多的军队带进长安城,这一次,平日里还尚与朝廷禁军不相上下的豹廷卫彻底落了下风。
叛乱初定,宇文泰命人将誉亲王的尸首送交皇宫,交由皇帝处置,而他则是前去大牢亲自审问几个誉亲王身边投降的将领,这样的秘密审问除了宇文泰与箫如林之外没有其他人在场,在审问之后,宇文泰带着一张由这几个人认罪画押的罪状书回到丞相府,而这几个人,据说在步默沉进去‘探望’一番之后,被牢中的几个狱卒白着脸用麻袋‘装’了出来。
当天晚上,箫如林便带大批禁军前去颖国公南柄一,太尉司马然,廷尉卿严惟,太傅丁莫名等一众朝中平日里并不与宇文泰同心的朝中大员府邸一一拜会。
箫如林深夜拜访,绝非好事,多是令人深恶痛绝的权利把戏,没有几个人愿意在夜里去往丞相府,谁能预料会不会一去不复返。可是箫如林讲究先礼后兵,礼是请,是宇文丞相忧心国事,就誉亲王叛乱一事,与众朝中栋梁共商防止叛乱,惩治叛徒之事,可是这样的‘礼’多被不接受,甚至有人动用府兵要驱赶箫如林出府。如此一来,箫如林就不得不动用‘礼’之后的‘兵’了,箫如林拿出那张由宇文泰审问叛贼而得到的罪证供词,里面一一列举着誉亲王反叛的同党,颖国公南柄一,太尉司马然,廷尉卿严惟,太傅丁莫名等人均在其中,箫如林最后警告,若是不肯接受‘礼’,便要动‘兵’,将这些人悉数抓到丞相府。如此一来,即使是对宇文泰的这种把戏心知肚明,这些人也不得不选择忍气吞声,平日里,宇文泰掌握着对他们的生杀大权却不敢无端动用,眼下有了这些口出雌黄,言不符实的供词,他们的生死就真的掌握在了宇文泰的手里了。
不过倒是有一人即使被箫如林将刀架在了脖子上也不肯屈从,这便是太傅丁莫名,丁老直言,他已经写好了辞官的奏折,待天一亮就进宫呈给皇帝,从此以后,朝中事与他再没有半点关系,而他一个将死老人,宇文泰若是看中了他的这颗脑袋,大可也如斩杀誉亲王一般,派人将他的脑袋斩掉便是。
丁莫名是朝中元老,恐吓归于恐吓,没有宇文泰的准许,箫如林是不敢对丁莫名怎样的,当如实禀报宇文泰后,宇文泰竟说,他是在为誉亲王的死感到不值,为宇文泰斩杀誉亲王一事感到愤怒,皇族叛乱,生死当由皇帝定夺,丁莫名是在朝纲紊乱惋惜,他的心中装着的还是这个朝廷,小事上的蝇营苟且且不论,在大是大非上,这个朝廷里,没有一个人的眼界能高过丁莫名。
次日清晨,初升的骄阳将第一抹照进长安城的阳光洒在皇宫的巍峨宫殿上时,这些被宇文泰深夜请来的朝中栋梁才一一走出了丞相府,他们很失落,宇文泰很高兴,在这些人的府邸中,当天便出现了一些生面孔的府兵,一夜未眠的丁莫名换上了褶皱的朝服,拿起那封辞官的奏折,这是他最后一次穿朝服了,也是他最后一次上朝了,整个朝廷的大权都握在了宇文泰的手里,剩他一人独自倔强还有什么意义,索性就将他的这一份也送给宇文泰吧。
翻过连绵的高山,走进一片荒原,柔然的春天来得晚,这里还看不到万物生机盎然,或许这里本就没有盎然的生机,至少是从二十年前开始的。
蔺旖旎跟在丘宫太尊身后,两人一身的盗门青衫与周围的荒色显得格格不入,他们翻过的那些山叫什么,蔺旖旎认得,那是高大的贺兰山,走过的这片荒原,与已经出现在视野之中的被风沙摧残勉强还能看出是一座古城样貌的地方是曾经并不繁盛却名声大振无人不知的贺兰部城,因为曾经在这里发生过一场惨绝人寰的灭城之战。
这里的故事蔺旖旎听过,很杂很乱,可是她并不感兴趣,这里的战事由她的母亲主导,不论原因为何,她会觉得母亲是对的,因为母亲一直是对的。
丘宫太尊的脚步不停,蔺旖旎在后面瘸着磨破了皮的脚声声叫苦:“丘宫师父,我们到底要去哪啊,不许骑马,不许轻功,就这样一直走,都走了一个月了,人家的脚都流血了。”
“哎呀!”蔺旖旎形象地娇滴滴地摔倒在了地上,眼神轻瞥,只等着她的丘宫师父发发善心。
丘宫太尊终于停下了脚步,不去揭穿顽徒的把戏:“就要到了,前面有牧人的村落,今天就在那里落脚了。”
踮脚远眺,在荒废古城的地方确实能够看到与荒原近乎一色的村庄,村庄四周还有牧人在赶放着牛羊,蔺旖旎高兴地拍了拍身上的土,说道:“好,我先去瞧瞧有没有客店,最好啊,客店里还有熟牛肉.”
而后,也不累了,脚也不疼了,快步走去,走到了丘宫太尊的前面,在丘宫太尊走进村庄的时候,蔺旖旎已经垂头丧气地在村庄里走了一遍回来了,怨气极深地嘟囔着:“这里怎么连一家客店都没有啊,师父,我饿了。”
丘宫太尊找了一处遮挡阳光又可背风的石头墙后,盘膝而坐,将背囊里的面饼拿出来递给顽徒,像是一个受欺负了的孩子一样的蔺旖旎蹲在丘宫太尊身边,摇摇头不要这个已经吃了一路的面饼,看着不远处在啃食干草叶的牛羊,咽了咽口水,离开了昆仑山的清修,她想吃肉。
“丘宫师父,我带了银子,要不我们”说着,蔺旖旎又瞧着那些并不肥硕的牛羊咽了一下口水。
丘宫太尊把面饼放到蔺旖旎的手里:“你的银子在这里不管用,他们没有可以使用银钱的地方,他们是牧人,在这里,他们只认两样东西,一是牲畜,一是铁器,这两样你有吗?”
“我不信。”
坚决果断的蔺旖旎拿出几粒碎银子四下寻了一家门面还能看得过去的牧户家,大摇大摆地走进去,咬牙跺脚地走出来。
“怎么,买到了?”丘宫太尊故意问道。
蔺旖旎重新坐回到丘宫太尊的身边,气呼呼:“他们要我手里的剑,要不是看他们不会武功,我早就”
接下来的狠话在话到嘴边后,对视丘宫太尊的目光,又收了回去。
丘宫太尊拿出一粒药丹放进口中,这便是一日的饭食了,借此教育顽徒道:“这就是你觉得贵重的东西,也许在别人眼里其实不值一文,而你认为十分普通的东西,对别人来说,却是弥足珍贵,千金不换,人间百态不止是你整天想着的打打杀杀,金银珠宝,还有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百态人间,世态昌盛与否,炎凉与否,若不是亲眼所见,又哪里是几句话能讲得清的呢。”
蔺旖旎噘着嘴咬下一口面饼,和着一口水吞咽了下去,很敷衍了一句:“哦!”
而后发觉天色尚早,丘宫太尊却有就在此地留宿不再前行的打算,蔺旖旎马虎地吃了几口问道:“丘宫师父,我们这是要去哪啊,今天就在这里歇下了吗?还有我们到底要去干什么啊?”
丘宫太尊闭目凝神道:在这里等一个人。
“谁呀?”
丘宫太尊摇摇头,没有回答。
曾经的贺兰部城今时残存的只有一面缺口的城墙与断瓦残垣的宫殿,蔺旖旎站在被风沙侵蚀的夯土城墙上,看着在夜色来临之前,听着荒原上的饥饿的野狼叫声而不慌不忙地将羊群带回家中的牧民,在行经这片废墟之地时,还不忘从沙土中挖出两块尚保存完整的砖石带回家中。
这里看不到曾经打斗与厮杀的痕迹了,甚至在曾经这片脚下的土地中,掩埋着的无数白骨也看不到了,荒原之地就是这么无情,沙土养育着这里的人,沙土吞噬着这里的人,到最后,连一根白骨都没有了,抹掉了这里的人与世间的种种联系。
血红的烈阳半沉下远处的山头,冷风来临,黄沙起,从一望无际的荒原中刮起一阵阵带着荒原颜色的大风,恍惚间,从远处的风沙中传来阵阵铃音,清脆似禅语。
铃声不停下,三个人的身影从风沙中走出,蔺旖旎半掩着眉梢看去,没错,是三个,人。
荒原上的风沙说起就起,没有丝毫征兆,错综迷乱的荒废古城遗迹是遮蔽风沙的最好去处,似乎这三个人如蔺旖旎与丘宫太尊一般,行经此处,只不过,这二人是歇脚,而他们是遇到了风沙。
刚要转身离开,不知何时,丘宫太尊已经站在了身后,问道:“沙海夜明珠在哪儿?”
蔺旖旎拍了拍随身的行囊。
“这就是我们要等的人。”
仿佛一语道破天机,蔺旖旎直愣愣地看去,这三人已经走近,两个秃头,一个异族女人,而这两个和尚中的那个头陀蔺旖旎怎觉得眼熟? 猛然想起,他不就是在吐谷浑与西境边界设计打伤卓子骞的那个头陀玄衣法师吗? “师父,是那个坏和尚。”
激动之下,蔺旖旎拔剑欲冲,又被丘宫太尊及时出手捏住额头前的一绺头发给哎呦哎呦地拽了回来。告诫道:“为师自然知道他是谁,也知道他做过什么,只是这些事都与今日事无关。”
蔺旖旎还是愤愤不满地要冲上去,被丘宫太尊一指头敲在头上警告:“我带你出来是要你学遍这世间的道理,可不是带你出来打架的,那位走在前面的僧人就是鸠离大师,修为不在你的三位师父之下,你要打架,打的赢?”
蔺旖旎揉着额头小声嘀咕:“打得赢就打,打不赢就跑”在看见丘宫太尊的斥责眼神后,乖乖站在后面,不敢轻举妄动。
丘宫太尊与鸠离大相师在此之前该是没有过相聚此处之类的约定,可见面之后竟如心知肚明一般。
鸠离客气问道:“太尊在此等候,有劳了。”
丘宫太尊笑笑:“无妨,相师来此可是要寻某件东西?”
鸠离点点头,似是会意一般眼神瞥向丘宫太尊身后的小丫头手里紧紧攥着的行囊:“我朝至宝,沙海夜明珠,此前不慎被盗贼窃走,老衲正在苦寻国宝,今日见太尊在此,看来老衲的苦寻之旅也将到此为止了。”
“徒儿顽劣,实为愧疚。”
丘宫太尊看向身后的顽徒,此时的蔺旖旎正与玄衣法师眼神斗狠,全然没有听到他在说些什么,丘宫太尊只好自己动手,从蔺旖旎的行囊中拿出盛装着夜明珠的盒子,交给鸠离。
验证盒中宝物不假,鸠离说道:“太尊帮找回宝物之情,老衲记得了。”
丘宫太尊笑笑:“相师若要还此情分,不如送给老道这小徒一个人世间的道理。”
鸠离想了想:“薄薄暮景桑榆时!”
看蔺旖旎听得这句话后的懵懂模样,便知这个他活了一辈子才领悟的道理还没能融入这个小姑娘的心里。
鸠离转身离开时,蔺旖旎突然问道:“喂,你要去找拿你夜明珠的人报仇吗?”
对视着玄衣投来的凶恶目光,蔺旖旎不卑不亢,不屈不挠。
鸠离继续向着风沙之处迈动脚步,声音吹散在耳边的呼啸之中:“寻仇不是目的,拿回夜明珠才是老衲想要的,前途如此风沙漫漫,人生如白驹过隙,总还有些值得去做的事,寻仇,不值得!”
鸠离走了,丘宫太尊敲了蔺旖旎的额头一记响指:“你用他的一个夜明珠换了他的两个大道理。”
可是蔺旖旎却问:“他的大道理什么意思啊?什么薄暮,桑榆的?”
丘宫太尊指了指那堵残破的城墙后面的断壁残垣:“今晚我们在这里过夜,二十年前你的母亲曾来过这里,也许你不懂的,这里的夜晚会告诉你。”
北冥帝城,一个没有夏秋,只有春冬的边寒之地,已经记不清从潮州走到帝城用了多长的时间,只是马都消瘦了。
帝城,美其名曰为城,不过是此地的边民为了对抗游牧部落的骑兵而在聚集之地堆砌出了四四方方的石头城墙,不过上百年前,在这些石头城墙的里面,一群来自中原之地的人建起过砖瓦木石的宫殿,虽然这样的宫殿不能与中原的皇宫相比,可是在这些边民眼中,它仍旧是最为富丽堂皇的。
中原之地该是生机盎然的春天了,可是北冥帝城的天空仍旧见不到一丝阳光,在上一年短暂的春天里长出的小草此时在结着厚厚的一层冰霜,枯黑着叶茎。
城墙上走着几个手拿弓箭的边民,他们就是此地负责戍守的士兵,大概是许久没有见到过生人到此了,卓玉心与蔺展颜在外形上虽然很是不像粗犷的游牧骑兵,可是对他们而言,外貌并不重要,在这近乎与世隔绝的艰苦之地,对他们来说,一切来者,皆不善。
于是,一支没有铁箭头的木箭从城墙上飞射而来,插定在卓玉心坐下战马的马蹄前,这是战场上的挑衅,以这匹跟随卓玉心久经沙场的战马的好战脾性,此时该是已经咆哮蓄力,准备横冲直撞,可是,这一次,战马竟然看着地上的木箭,开始颤着声音后退数步,此为胆怯之状,经历过杀伐的战马还会有什么让它害怕呢?卓玉心稳住坐下战马,低头看去,只见在两侧正有一片迅速蔓延的冰霜散发着寒冷的冷气如蛇蠕一般朝卓玉心与蔺展颜靠近过来,这股青白色的冰霜之气所到之处,冻若冰层,很快,蔓延到战马的马蹄之下。
青白色的冰气包围马蹄的瞬间,战马猛然一惊,失去控制地朝前狂奔而去,惊慌之状,从未得见。
“快走,进城!”
蔺展颜跟在卓玉心后面,朝紧追在卓玉心马蹄之后的冰霜气打去两掌,一粒水滴般的冰霜溅落在手上,霎时冰冻与刺痛感从手上朝手臂蔓延,蔺展颜再是运气反推,将这股寒气逼退出体外。
临近城墙,城墙上的人搭弓射箭,几支箭从卓玉心与蔺展颜的身边过去,更多的是插进朝城墙蔓延而来的冰霜气中,城墙上的人在遥呼大喊,越来越多的人站在了城墙上,他们点起火箭,朝逼近城墙的冰霜射来,火气遇冰霜,只见片刻消融,随后火焰立刻被冰霜吞噬,这时,从城墙上跳下一浑身黑袍的人,这人屈膝落地,拿出一把九环长刀,挥起长刀,朝这股冰霜气劈来一记刀气,刀气纵横,所到之处,立时将被冰霜气吞噬的带火箭头点燃,刀气之下,火势倏地窜大,热浪滚滚,前一刻还攻势不减的冰霜气此刻如受挫的妖魔,拖着长长的尾巴退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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