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碾过京华喧闹的街石，最终停泊在一处幽深的巷口。
喧嚣如潮水般退去，只余下积雪压枝的微响。
青瓦白墙的小院静默伫立，几株虬劲的老梅斜倚墙头，黝黑的枝干映着残雪，几点疏花悄然绽放，清冷的暗香在凛冽空气中浮动，沁人心脾。
这便是名动天下的小李探花，李寻欢在京中的居所“李园”，此刻却透着与主人盛名不符的朴素与寂寥。
就这所院子还是他回京之后大明皇帝朱厚照赏赐给他，不然大名鼎鼎的小李探花说不定还得在客栈之中久居。
侯卿一袭白衣，翩然下车，足尖点在未化的残雪上，未留痕迹。
他指间那支莹白骨笛轻巧地旋了个圈，姿态依旧从容闲雅。
但那双深邃的眼眸却如寒潭映月，锐利地扫视着巷弄两侧紧闭的门户和高耸的院墙，一丝警惕藏于闲适之下。
巷子太静了，静得只有风声。
云萝紧随其后，鹅黄色的身影在素白雪地里分外亮眼，她像只灵动的雀儿跃下。
然而那张微胖的小脸却绷得紧紧的，腮帮子气的鼓鼓的，显然是对于刚刚这一路听闻的流言蜚语仍耿耿于怀。
沈诺最后下车，手里拎着好奇宝宝似的阿姐。
阿姐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小脑袋转来转去，打量着这陌生清幽的环境，虎头帽上两个红绒球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晃，憨态可掬。
“就是这儿了？”云萝打量着那扇毫不起眼的院门，撇了撇嘴，“都说小李飞刀如何了得，怎么住得跟个隐士似的？”
话音未落，院门“吱呀”一声，带着岁月的涩响，从内缓缓开启。
开门的并非仆役，赫然正是李寻欢本人。
他依旧是一身洗得发白、边缘微毛的蓝色布衫，身形清瘦，面容带着常年缠绕的病态苍白，唯有一双眼睛，温润平和，仿佛能包容万物。
看到沈诺一行人，他嘴角噙起一丝淡泊的笑意，如同雪后初晴的阳光，并不炽烈，却令人心安：
“沈兄，一路辛苦。”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随即转向云萝，躬身一礼，姿态从容不迫：“李寻欢见过云萝郡主！各位，请进。”
小院不大，布置得极为疏朗。几丛翠竹倚着墙角，竹叶上还托着些残雪，在微风中簌簌轻响。
一方青石桌置于院中，上面已摆着几碟精巧的点心。
李寻欢引众人入内落座，目光最终落在正被点心吸引、伸出小手指指戳戳的阿姐身上，眼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与凝重。
“这位想必便是江湖中盛传的冥海无岸，萤勾长老了吧……”
阿姐闻言抬起头，大眼睛扑闪扑闪，带着孩童的天真，脆生生道：“她莫在！额四阿姐！”
“额……”
李寻欢看着眼前这个粉雕玉琢、眼神清澈的女娃，心中波澜微起。
这纯真无邪的模样，实在难以与江湖上那个令人闻风丧胆、传说中血海滔天的萤勾联系在一起。
巨大的反差让他这位见惯风浪的探花郎，也感到一丝荒谬和难以置信。
沈诺适时开口，声音沉稳：“李兄，这位是阿姐，也是萤勾。她们二位…共处一体，情状颇为特殊，远超寻常认知。所以这才。”
李寻欢心中了然，不再多言。他双眸微阖，随即头顶百会穴处，三朵虚实相生、散发着柔和毫光的花影悄然浮现——正是武者梦寐以求的天地人三花！奇异的光芒自三花中弥漫而出，如水波般轻柔地笼罩住好奇张望的阿姐。
“沈兄对此症，有何见解？”李寻欢的声音在三花光芒中显得空灵。
沈诺凝视着被光芒包裹的阿姐，眉头微锁，沉吟道：“单从表现看，酷似典籍所载的一体双魂之症，但是其中纠缠牵扯，恐怕并非这么简单。”
九幽玄天神功之神秘诡谲，即便是经营其中两百年的将臣也不知其深处的奥秘。
李寻欢闻言，缓缓点头，面色更显凝重：
“沈兄所虑极是。仅从表象推之，其复杂凶险，恐远超想象！容我仔细探查一番。”
他心中已有猜测，但需印证。
说话间，他头顶三花光芒骤然转盛，光华流转，如同实质的触须，带着强大的精神意念，小心翼翼地探向阿姐的眉心识海！
就在这光芒即将触及阿姐额心的刹那！
异变陡生！
院墙之外，一声凄厉刺耳的厉啸毫无征兆地撕裂了巷弄的寂静！如同夜枭啼血，令人头皮发麻！
一点幽蓝寒芒，快得超越了视觉的捕捉，带着刺骨的阴寒如同黑暗中暴起的毒蛇獠牙，狠辣刁钻至极地撕裂空气，直噬李寻欢毫无防备的眉心要害！
时机拿捏得妙到毫巅，正是李寻欢心神凝聚、探查阿姐，防御最为薄弱的瞬间！
“小心！”
沈诺瞳孔骤缩，厉喝出声！
腰间那柄绕指柔的紫薇软剑已然如一道紫色闪电，呛啷出鞘，寒光乍现！
但有人比他更快！
一直凝神戒备的侯卿，在厉啸响起的刹那，手中骨笛已如本能般横在唇边！
不见他如何运气，一缕清越至极、宛如九天凤鸣，又似金玉骤然相击的笛音，蕴含着穿石裂金的恐怖力量，骤然迸发！
“叮——！！！”
凝练如实质的音波后发先至，精准无比地撞上那点噬魂寒芒！
刺耳的金铁交鸣炸响，火星迸溅！那枚淬着诡异幽蓝、一看便知剧毒无比的透骨钉，竟被这无形的音波硬生生震得倒飞而回！
然而，就在透骨钉倒飞的瞬间，数里之外，一处屋檐的浓重阴影里，一道模糊如鬼魅的身影借着反震之力，如同没有重量的青烟般腾空而起，疾速向远处飞遁！
身法之诡异迅捷，显然是一等一的杀手！
沈诺眼中寒光爆射，杀意凛然！他右手软剑剑势未老，左手却已如穿花拂柳般在腰间一抹、一甩！动作快得只剩下一道残影！
一道冷电，毫无花哨地乍现于虚空！
没有惊天动地的风雷呼啸，没有炫目的光华，只有一股凝聚到极致、纯粹到令人灵魂战栗的锋锐意志！
这意志仿佛无视了空间的阻隔，洞穿了虚妄，带着必中的宿命感，瞬间锁定了那道飞遁的鬼影！
“嗯？！”
一直从容淡然的李寻欢，在感受到那股独特意志升腾而起的瞬间，瞳孔骤然收缩如针！
脸上第一次露出了难以掩饰的、源自灵魂深处的震惊之色！
他比这世上任何人都清楚，这绝非靠模仿其形、苦练其技就能发出的飞刀！
这刀意之中蕴含的，是与他同源！是烙印在他生命深处的印记！
电光石火，念头都来不及转动！
“噗！”
一声细微到几乎听不见的轻响传来。
那道已腾空数丈、眼看就要消失在屋脊之后的模糊鬼影，猛地一僵！如同被无形的巨钉钉在了半空！
眉心处，一点细微得几乎看不见的红痕，悄然浮现。
他眼中残留的惊骇与极致的茫然甚至还没来得及完全化开，身体便如同被抽去了所有骨头的断线木偶，直挺挺地，从半空中栽落。
“嘭”
一声闷响，尸体沉重地砸在院墙外厚厚的积雪里，再无一丝生息。
雪沫飞溅，随即又被寒风卷走。
巷弄重归死寂，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袭杀从未发生。
从厉啸骤起到刺客毙命，整个过程，快得只在瞬息之间！
侯卿缓缓放下唇边的骨笛，瞥了一眼墙外雪地里那迅速被寒意覆盖的尸体，转向沈诺，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由衷赞道：
“有品！”
他自然也敏锐地捕捉到了那柄飞刀中蕴含的独特境界，那是一种超越了技巧、直指本源的道，只是不如李寻欢那般，因其同源而受到近乎颠覆性的震撼。
李寻欢已收回了探向阿姐的精神力，头顶三花隐去。
但他的目光却死死锁在沈诺身上，那温润平和的眼眸深处，此刻正翻涌着惊涛骇浪！
他深吸一口气，胸膛微微起伏，强压下心头的滔天巨浪，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
“沈兄弟…你这飞刀…”他顿了顿，似乎每一个字都需要斟酌，犹豫片刻后才艰难地继续问道：
“你真的…练成了？”
他需要确认，这并非幻觉。
沈诺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充满震撼的问题问得也是一愣，下意识回道：
“额……有什么问题嘛？我就是完全按照你给我的那份心得笔记修练的啊？难道…练岔了？”
他心中也升起一丝疑惑。
李寻欢再次深深吸气，仿佛要平复那依旧激荡的心绪。他先完成了对阿姐情况的初步探查，这才缓缓转过身，面对着沈诺，眼神复杂难明：
“我这飞刀绝技，世人皆知其名，说它难，它核心心法不过寥寥数语；说它易，古往今来，除我之外，却从未有一人真正窥得门径，更遑论练成。”
他目光如炬，直视沈诺，“沈兄可知，这究竟是为何？”
沈诺闻言，眉头紧锁。
在他理解中，这小李飞刀之法，核心在于凝聚顶上三花、将精气神三者熔炼合一，催发那无坚不摧的刀意。
技法固然精妙绝伦，对心性要求极高，但以他之能，习练时虽感消耗巨大，却并未觉得是无法逾越的天堑。
可看李寻欢此刻的反应，以及方才那石破天惊的一刀带来的震撼，显然，这其中有着他未曾参透的、更深层次的隐秘。
“还请李探花，不吝赐教。”
沈诺抱拳，态度诚恳。
院门处光影微动，伴随着一股风雪寒气，郭不敬浑厚的声音已然传来：
“哈！小李飞刀，冠绝天下，哪哪都好，却偏偏有一个死穴般的限制！”
话音落，郭不敬魁梧的身影已踏入小院，他的手里还提着那个被沈诺杀死的刺客。
掸了掸肩头的雪粒，神色异常复杂地看向沈诺，缓缓开口，一字一句道:
“非先天三花聚顶者，纵有通天之资，耗尽毕生心血，也绝无可能真正练成此刀！”
三花聚顶，源自道家。
所谓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天地人三花，分别代表着武者生命本源的精、气、神臻至圆满无漏的至高境界。
这是无数武者耗尽一生心力、历经千难万险也未必能触摸的门槛，是武道之巅的象征之意。
然而天地造化本就很难言公平二字。
世间总有那么一些得天独厚的宠儿，在娘胎混沌孕育之初，便已受天地钟灵毓秀，精、气、神三者自然圆融一体，达至先天圆满之境！
这便是万中无一、可遇不可求的——先天三花聚顶！
郭不敬闯荡江湖四十余载，见惯英雄豪杰、奇人异士，却也只在一个人身上见过这份天地独钟的机缘。
那便是眼前这青衫落拓的李园主人，例不虚发的小李飞刀，李寻欢！
沈诺闻言，心中也是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
难怪每次催动这飞刀，都感觉精气神如同开闸洪水般倾泻而出，消耗之大远超施展其他绝学。根源竟在这里！
这飞刀之术，根本就是为先天三花聚顶者量身打造的、沟通天地本源意志的钥匙！
先天所得的三花，与后天武者历经磨难、苦苦修持凝聚而成的三花，看似境界相同，其根源本质、以及所能调动的本源力量，实则有云泥之别！
这柄小小的飞刀，看似简单，但实则想要练成天地人和缺一不可！
“郭某着实没有想到，沈门主竟然也是先天三花聚顶之人，当真是让人羡慕啊！”
郭不敬的资质不佳但如今却也已是赋神通境的强者，自然也是有着他的机缘所在，但和眼前这二位比起来饶是以他的心性，都是忍不住有些羡慕的。
谁料沈诺听到这话之后却只是无奈摇头，“我倒也想啊！不过很可惜我并不是先天三花聚顶之人！”
“之所以能用出着小李飞刀，大概是因为这天下武学无论难易、无论有什么苛责的条件、我都能够学会。”
系统给他创造的这具身体可要比所谓的先天三花聚顶牛逼的多。
就算是他自己到如今也不能说完全了解这具身体之内的秘密。
小李飞刀的秘密到此已然全部解开，对于突然大驾光临的郭不敬沈诺确实没有那么好的脾气了。
“我好歹也和你家皇帝是盟友吧？这才刚刚进京城便遭到刺杀，你六扇门是不是得给我个说法？”
郭不敬在进来之前便已知道会面对沈诺的问责，但一时之间他也确实查不出来这人是哪方势力的。
也只能公事公办的说道:“沈门主放心吧，六扇门一定会彻查此事给你一个交代的！”
谁料得到答案的沈诺却是不以为意的摆手，脸上露出一丝狷狂的笑容来，“那些杂种无非就是欺负我天一门没有极境高手而已！”
“我今日就会让那些人知道，天一门展现出来的永远都只是冰山一角而已！”
他话音落下，在李寻欢和郭不敬震惊的目光之中。
一道火红色的剑气自关中之地而起向天际斩去，那火红色的剑气带着无与伦比的天地浩然正气，竟将整片天空一分为二。
“极境！”
两人心中震颤还没落下，却听见天地之间响起一年轻男子的声音:
“吾！长虹剑主！光明剑主、虹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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