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文清帐篷里，那豆大的油灯火苗，不安分地跳动着。
“兵部行文的格式，印章的样式……这些东西，才是真正要命的。”顾文清的声音有些发飘，带着几分沙哑。
赵氏垂着眼，手指在粗糙的木桌上轻轻划过：
“爹爹当年让我临摹公文，提过那位兵部尚书行文的习惯，用词的偏好……只是，尚书大人亲笔的批红，那才是最难仿的，寻常公文上，轻易见不着。”
顾文清脑子里“嗡”的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他想起来了！
先前审那倒霉御史，那家伙为了活命，什么都往外倒，说过杨敬那老狗，平日里跟兵部尚书走动得勤，年节孝敬从没断过。
更要紧的是，御史还提过，一张杨敬写给兵部尚书的“年礼清单”的草稿！
那张破纸上，好像还有几处杨敬模仿尚书口气，给自己写的批注，估摸着是琢磨怎么才能更讨尚书的欢心！
当时只觉得杨敬这老狐狸心思够深，现在想来，那几行模仿的批注，简直是老天爷递过来的救命稻草！
“御史！”顾文清一巴掌拍在大腿上，整个人都精神了不少，“那御史提到过，杨敬有份给兵部尚书的年礼单子，上头有他模仿尚书的批注！”
他立刻叫来冯子厚。
“去，把从御史和王副将身上搜罗来的那些零碎纸片，都给我翻出来！”
冯子厚应声去了，不多时，便捧着一叠乱七八糟的文书跑了回来。
里头果然有一张纸，皱巴巴的，上头列着些绫罗绸缎、古玩玉器，角落里，还真有几行用朱砂笔写的字。
字迹虽然潦草，却透着股子官场浸淫多年的威严，跟寻常官员的批语，味道确实不一样。
赵氏接过那张纸，凑到油灯底下，仔仔细细地瞧。
她那两道秀气的眉毛，先是紧紧蹙起，随即又慢慢舒展开。
“这批注的笔锋，用墨的浓淡，确实有几分兵部那位大人的神韵。”她轻声说，声音里，多了几分底气。
有了这玩意儿参照，伪造公文这事，最难的一关，算是有了着落。
接下来的几天，寒鸦谷的气氛，压抑得能滴出水来。
赵氏把自己关在帐篷里，不分昼夜。
冯子厚搜罗来的那些硬木头，还有几块从蛮子首饰上头撬下来的不怎么值钱的玉石片子，都成了她手里的家伙。
刻刀，是顾文清用缴获的蛮族匕首，费了老鼻子劲才磨出来的，锋利度也就那么回事。
灯影下，赵氏一手拿着木料或者玉石，一手攥着那柄简陋的刻刀，整个人像是钉在了那儿，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子，她也顾不上擦。
帐篷里，时不时传出“滋滋啦啦”的刻划声，还有她压抑不住的低低咳嗽。
顾文清几次想进去瞧瞧，都被她给劝了出来，只说怕分心。
他只能在帐篷外头来回转悠，心里头跟猫抓似的，却又不敢催。
终于，在第五天的傍晚，赵氏推开了帐篷门。
她脸色白得吓人，眼窝子底下两团浓重的青黑，整个人像是被抽空了似的，可那双眸子，却亮得有些骇人。
她手里，捧着一方用深色硬木刻成的印章，还有一卷用上好的皮纸写成的“公文”。
“文清，你瞧瞧。”
顾文清接过那份“公文”，手都有些抖，小心翼翼地展开。
纸上，用工工整整的馆阁体写着：
“兵部尚书钧令，十万火急！据探，北境蛮族异动，集结重兵，恐欲南下叩关。兹事体大，着江宁府指挥使杨敬，即刻抽调麾下青山县团练精锐，火速北上，驰援边关，不得有误！另，着墨河、白马二县团练，全力协助粮草转运事宜，务必于三日内拔营启程！钦此！”
字迹沉稳老练，措辞严厉，透着一股子不容分说的雷霆味道。
最底下，赫然盖着一方鲜红的兵部大印，那印文的布局，字体的雕琢，跟赵氏记忆里兵部常用的印信样式，几乎找不出半点差别！
要不是亲眼瞧着赵氏这几日熬成了什么样，顾文清差点以为，这就是一份从兵部衙门里头飞出来的真家伙！
“像！太他娘的像了！”冯子厚也伸长了脖子瞅，咂着嘴，一脸的不可思议，“我说赵家妹子，你这手艺，真是绝了！活神仙啊！”
赵氏勉强笑了笑，声音里全是疲惫：“亏得有那张年礼单子上的批注做样子，不然，这尚书大人的行文口气，还真不好拿捏。”
“印章呢？”顾文清拿起那方木印，入手沉甸甸的，上头的字迹清晰深刻。
“用的是最硬的铁梨木，浸了桐油反复打磨，又用那几块碎玉的粉末调和了朱砂做印泥，寻常人，轻易瞧不出破绽。”赵氏轻声解释。
顾文清紧紧攥着那份伪令，手心里全是汗。
成败，就看这一哆嗦了！
他当即召来李四，还有几个原先在江宁府当过差，脑子比较活泛的降兵。
“这份东西，”顾文清把伪令郑重其事地交给李四，“你们几个，即刻启程，乔装成兵部信使，务必亲手送到青山县团练使的手中！”
“大人，这……”李四接过那薄薄的一卷纸，只觉得比几百斤的石头还沉。
“为了逼真，我让人给你们备了三匹快马，你们轮换着骑，
但记住了，到了青山县地界，马必须是累得口吐白沫，人也得是风尘仆仆，跟从死人堆里爬出来似的！”
顾文清压低了声音，话语里带着一股子狠劲，“做戏，就得做全套！给老子演明白了！”
“还有，路上要是碰上盘查的，就说兵部尚书有十万火急的密令，耽搁了军情，谁的脑袋都担待不起！”
李四几个人互相瞅了瞅，都从对方眼里瞅见了那股子豁出去的劲头。
这差事，九死一生。
可一旦干成了，他们就是黑鸦军的头等功臣！以后在这寒鸦谷，那就是横着走！
“大人放心！小的们就算是死，也把这令箭给您送到位！”李四一咬牙，将伪令揣进怀里，贴着肉藏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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