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着烤串,谈了工作,不知怎么,聊到了已经到林业厅工作的马有林。
王知耀讥笑里带着不屑,“这个老马,听说在林业厅那头发牢骚,说之前带过的手下的兵,没有过去看他的,都是忘恩负义。”
似乎话里有话的言论,我装作没反应过来,不接茬。
徐可宾摆出一副正经面孔,“主任,不瞒你说,我真想去看看他,可我怕忍不住,抄起家伙事儿在办公室给他揍了。”
王知耀撇撇嘴,晃着指头指着他,“你这小子,就是心胸狭窄,人家老马毕竟当过你的副主任、主任。要揍也不能在办公室揍,影响不好。”说完自已哈哈大笑。
“去他娘的,他算哪门子领导?论长得磕碜他算领导!”徐可宾借着酒劲儿,更加口无遮拦。
王知耀忽然用眼睛暼着我,“小张,你应该去看看,老马对你不错。你不看不好。哪天代表我们去看看,带点马主任爱吃的土特产啥的。”
我喝酒有个毛病,两杯啤酒就开始迷糊,犯困,每当进入这种状态就暗自提醒自已,千万不能喝多,脑袋别迷糊,要不然指不定出什么洋相。
果然,王知耀这句话让微醺的我激灵一下。
之前过年回老家,总要给几个领导带几份土特产,东西不值几个钱,代表点儿心意。都说领导不会记得谁去看过他,而是谁没看过他。我倒无法确认这种论断的真实度,宁可相信大概率为真。
但领导的记性有多好,确实有个真实的故事验证:有一年外省新来个副省长,需要从省政府办公厅里选一个秘书。负责此事的领导最终报上去一个没有任何家世背景、来自农村的大学毕业生,那个人已经在办公厅里坐了多年冷板凳,几乎要被遗忘。突然被领导想起,推荐给了副省长,被委以重任。令人大跌眼镜。
明面的理由是小伙子工作一直兢兢业业,踏实稳重淡泊名利。私下里领导说了实话:这个小伙子从参加工作开始,每年过年都会给我带两只他们家自已养的土鸡,家里条件不好还这么有心,一看就只知道感恩的人。这种人我凭什么不用?
只要功夫下到位,土鸡也能办大事。所以我也坚持送。
别人拿完不吱声,马有林却总跟我说,“小张,你老家那小米、那大枣,真好!”
估计他不安分的嘴巴,不知道在什么场合把不住门,又散播的出去,传到了王知耀耳朵里。
虽然他也有份,但领导都是小心眼,他不会管你身为下属的无奈,给他送可以,同时给他的政敌也送就是不行。
刚才还没明白话题怎么又到了马有林身上,原来他在这儿等着我!
既然已经是微醺状态,我就更进一步演给他看,一副醉醺醺的大舌头样子,“主任……你说谁对我好?马……马有林,别人不知道,你……你还不知道……要不是我能给他干点活儿,他……他早给我打……打发了。看他?主任,要不你带咱一起去,我……我可不去!”
说完话,我自顾低着头,朝嘴里扔几粒花生米,也不看他。
徐可宾还是向着我,嘿嘿一笑,“小张你这沾酒就困的毛病,真是改不过来了。这才喝了三瓶说话就不利索啦,净说什么实话!”
他又朝向王知耀说话,“主任,小张说的是,马有林哪是对他好,那是往死里用他干活,写材料、办会、调研、办案,小张给他干了多少活,要不然凭咱这几个人的关系,马有林能不收拾他?”
王知耀没说话,但我能感觉到他不友善的眼神还在盯着我。
其实我几次想去看看马有林,别人嘴里的他好了坏了,我都不管,他对我确实有知遇之恩,我认。
可每次想到王知耀这种笑里藏刀的样子,我就忍着不敢做这件情理之中的事情。
原本那颗真诚感恩的心,成了他俩仇视的牺牲品,只好做一个别人嘴里“忘恩负义”之人。
这一关算是糊弄着过了。但这顿饭吃的,赶上了“唯使君与操耳”那般惊心动魄,着实让我在心里结结实实的骂娘!
其实过不过关又能怎样,王知耀也得用我出成绩,并且我自信,在六室的一亩三分地上,我待的时间会比他长。
但暗下决心,如果他以为,单凭着个主任的身份以后就可以搞我的事情,我肯定给他个灰头土脸的结果。走着瞧,谁怕谁?
酒精的催化,加上心理战的疲乏,竟让晚上这觉睡得特别香。
梦里出现了王萱的脸,我牵着她的手,忽而在商场逛街,忽而在登山出游,最终在山顶热烈的阳光下,我捧着她的俏脸,吻着她……梦醒了,是清晨,要是能在美梦里永远不醒来,是不是也是件幸福的事情。
想想上午陈发增的妻子应该无法到位,好像暂时基地没有我什么事儿,掏出手机,延续着美梦里对王萱的渴望,发了条信息:你在忙什么呢?什么时候过来,我再请你吃好吃的呀?
短信回复的特别快:我们是心有灵犀吗?还是你在监控我?我一早就来到奉州办事儿,想联系你,又怕你太忙没时间,正犹豫着,你就来信儿了。
难道这就是有情人之间所谓的缘分?贰话不说,问清楚了她所在的位置,连早饭都没吃,驾车离开了办案基地。
约在一个商场的停车场见面。今天她只是做了随意的休闲穿搭,毫不张扬,肩膀上搭着的那个大大的包里,扫一眼好像有很多的宣传单,整个人表现得略显疲惫。
关切的问,“什么时候到的?过来做什么?”
“领导,我四点多就从家里出来了,到现在还没吃饭,你要不要先喂饱我的肚子再讯问我呀?”王萱调皮的眨着大大的眼睛。
我敲了一下她的脑袋,“还没吃饭?这都十点了。也不早说,走!”
我帮她拎着包,去了一家港式茶餐厅,刚开门营业,只有我们两个客人。
饭菜上的有点慢,当她碎碎念\"怎么还不开饭\"时,忽然被自已肚子发出的咕噜声惊到,慌忙用筷子敲出叮叮当当的掩饰声响,耳尖却偷偷爬上了晚霞。
终于饭菜上齐,看她着急的往嘴里塞着食物,像只被投喂的蓬松尾巴小猫,可爱至极。
我呆呆把她放在眼眶里,而她看都不看我,却知道了我的神色,埋着头说,“你别老盯着我看,饿坏啦,吃东西的样子也不好看。”
一句话给我逗笑了,“慢点吃,有的是时间。”
不过只吃了五分钟,她抬起头,“我吃饱了。嗯?你怎么不吃?点这么多,你不吃可浪费了!”
我诧异了,“吃这么点儿?饿一早晨的?就这饭量?”
“对呀,我是吃猫食儿的,有一点就饱。再说,你见面就问我干什么去了,我不得抓紧时间给领导汇报工作呀。”又是俏皮的无法让人拒绝的理由。
原来,王萱认识一个北京的朋友,做进口肉制品的,她给人家做销售代理,一大早跑去了奉州最大的肉类批发市场,发传单做业务推广。
“你就这么文文弱弱,可可爱爱的,跑去卖肉了?”我一脸难以置信。
“呸呸呸!什么卖肉?说话有歧义哦。我这是进口高端牛羊肉销售好不好。你认不认识什么渠道呀,帮我推一推?”边说话,边从她的大LV里拿出一沓宣传册。
经她一说,我想起还真认识个人,省清真食品协会的会长。他做清真肉,不要这些东西,但说不定他认识别的渠道。
帮王萱做事,我从来没有过犹豫,拿起电话就打了过去,“大哥,我咨询你个事儿……”
协会会长是回民,还姓“回”,听完介绍,他对这事儿心存疑虑;“兄弟,你朋友做这个专业吗?进口肉类,这行水可挺深啊。你不知道,省里正在部署打击走私牛羊肉专项行动。要是她的货源来路不正,千万劝她先收手,过了这阵风再说。
“什么?正常进口渠道?南美的?要是正常进来的,价格就挺高,得走高端路线,回头我帮兄弟问问吧,但我先跟你交个底儿,这事儿不好办,高端店要么有现成进货渠道,要么也是正规和走私混着卖,正规进来的,用量还是少。这买卖不好干。”
把意思跟王萱说明白,她也听懂了,“哎呀,要是早听你这么说,我就不起个大早了。还是要跟你们当领导的多交流,知道点儿内幕信息,就能让我们小老百姓少走不少弯路呢。那你问的这个人,和你关系很近吧,要不然不能告诉你这么秘密的事儿。”
说起老回,我和他还真有段曲折的故事。
当年还在纠风室的时候,我们收到一封来自省长批复的举报信,内容是省清真商业食品协会涉嫌向清真屠宰加工企业乱收费。
省长很少批复举报信,印象里几年来这是第一次,并且问题指向非常具体。我们非常重视,立即组成调查组开展工作。
由主任马有林亲自带队,加上我这个主要干将,第一件事就是走访奉州城郊各类清真屠宰点和大小肉产品加工相关企业,一天时间就去了七八家进行调查取证。
拿到一些收费证据后,我们找协会会长老回谈话。
对于被举报一事,以及我们所有调查取证过程,老回坦诚表示,他全都掌握了。“领导,你们别误会,不是我刻意打听,你们不太了解我们协会和那些清真企业的关系,我们是给他们服务的,平时关系非常好,你们一过去,就有人主动告诉我。”
对于举报信里提到的收费问题,老回洒脱的承认,“对,我们收费了,清真商业食品协会是非营利性组织,主要靠会员费维持运营。但我们不是‘乱’收费,收费文件和标准,都是经过我的主管单位——省民委同意的,而且也是咱们东宁省伊斯兰协会认可的。”
老回给出的理由无比充分。
原来,为了保护全省清真食品行业的规范运营,本着让穆斯林自我管理的目的,省民委让老回这个在伊斯兰协会中比较有地位的、又乐于参政议政的省政协委员,牵头成立了省清真商业食品协会,一方面保证清真食品符合穆斯林规定,另一方面又要实现一个比较隐蔽的目的,既防止外来清真食品冲击省内的清真食品市场,形成一定的地域保护。
为了有效开展工作,协会需要活动经费,而这部分经费又无法从财政列支,只能按照收取会员费的方式,维持协会运转。
老回说的明白:我们收完的会费,支出明细都有详细记录,你们可以看看,都是用于协会活动,没有中饱私囊的事情发生。而且我们维护了清真食品市场环境,让会员单位确实得到了好处,他们都认可我们协会和会员费。现在定性为“乱收费”,我们这些年的功绩都抹杀了?我作为省政协委员,经常把协会工作在政协会上作为食品安全工作典型进行经验交流,那时候所有省领导都在场,怎么没人说我们是乱收费?如果我们这种也算乱收费,我们请阿訇宰杀时,给的“乜贴”算不算乱收费?如果省民委和省伊斯兰协会同意的事儿也算乱收费,那请省纪委领导告诉我们,到底怎么做才算“合法”?
老回气势咄咄,但件件事都说的严丝合缝,让我们也哑口无言。
既然事实明朗,我和马有林主任商量,这件事情牵扯到民族宗教事务,我们不方便多干预,不如交给省民委进一步规范。
马有林也同意这么处理,他也说,“涉及到人家宗教的事儿,我们跟着瞎掺和啥?省长也是瞎胡闹!”
但就在我起草调查报告期间,突然一天晚上,老回直接打了我的电话。我很诧异,“你怎么知道我手机号码?”
老回也不瞒着我,“我们协会有个副会长,是陈省长的儿子。”
我一下明白了,陈省长正是王知耀当秘书服务的领导,他儿子自然和王知耀关系不匪。
69書吧
但老回这个电话打来的气势汹汹、杀气腾腾,“你就告诉我,你们是不是要给我送进去?!”
突然被这么问,我倒愣住了,“谁告诉你的?”
老回是个直性子,哗哗哗讲了一大堆,“王知耀都告诉我了,你们这回就是要给我弄进去!我这么多年,为了咱们省的清真食品行业,倾注了多少心血?你们凭借一封举报信,就要把我弄进去,还有没有天理了?我告诉你们,好几个市里的穆斯林,听说这个事儿,都为我打抱不平,我们明天就要带着,到省委省政府门口举横幅上访!既然你们瞎查案子,瞎处理,咱们就把事儿闹大!”
我听的脑袋“嗡”的一通响,急得在电话里冲老回大喊起来:“老回你疯了?!谁他妈的说要抓你,你找谁去,我他娘的不负这个责任!你还敢带人围攻省委省政府?!你有几个脑袋?!屁大点事儿,都还在正常处理阶段,你倒是寻死觅活来了。我负责任的告诉你,我们从没有想抓你平事儿!但你要敢组织人搞群体性事件,我保证第一个抓的就是你!”
我一通呵斥,老回倒是无语了,“你说的是真的?那为啥王知耀说,马主任就想把我抓了要政绩……”
“你冷静听我说,你自已也知道你没有什么事儿,我们不会无缘无故抓人的。”我也不管组织纪律性了,“我今天就破例告诉你,你的处理结果,我们会让民委出方案,以整改规范为主,谁也不处理!”
听我说完,老回竟然在电话里痛哭起来,“呜……小张……你别笑话我,我这几天太憋屈啦,听说要抓我,我都不想活了……呜……”
好说歹说,老回终于跟上了我的思维节奏,也相信了我们不会对他采取强制措施。好容易劝慰住老回,让他明天无论如何不能组织人围攻省委省政府。
撂下电话,不禁想:王知耀这个王八蛋,怀的这是什么心思!他想拱火,让老回带着一帮穆斯林把事情闹大,等上边追究起责任来,马有林作为调查组主要负责人,必定逃脱不了干系,最轻处理免职,就能给他倒出主任的位置。
这么用心险恶的人,太可怕了!
而我做了这事,倒也没什么顾虑。一方面我和老回定下了死规矩,我俩的谈话内容,绝对不能让第三个人知道,而他也深知这其中的利害关系,肯定会把这事儿烂在肚子里。另一方面,我也不会跑到马有林面前邀功,和被调查人私下联系,即使出于公心,也根本解释不清。因此我和老回都当没有这事儿发生。
等最终调查结果出来,果然如我所说,老回没有被追究任何问题。这就彻底感动了老回,过年时候给我拿了一大堆牛羊肉不说,平时也总找我吃饭聊天,处的像忘年交一样。
事后我问他,“你想没想过怎么冒出来那封举报信?还让省长批示了。”
老回鼻子里“哼”了一声,“这不是我想竞选省伊斯兰协会会长嘛,有一个人跟我竞争,他有个亲属在省政府办公厅,可能和省长秘书关系好,就给省长递上去了。省长估计也没仔细看,看见‘乱收费’,就稀里糊涂批示了呗。”
有时候一场骤起的风波,背后或许就是几个有能量的不大不小人物,打着正义的旗号,借机而为,实现私利。
和王萱没有说这么详细,和她吃完饭,又在商场里逛了逛,她在我身侧,阵阵体香扑鼻,好多次压抑住去牵她手的冲动。
昨晚的梦境,仿佛变成了现实。
正当我春意盎然,心猿意马之际,徐可宾的电话把我拖回来现实:陈发增的媳妇儿一小时后到办案基地,赶紧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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