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傍晚,外婆去做饭了。她的话语不多,且总待在厨房里,那一块小小的地方,却是她的半边天。
她的手很巧,总能做出世界上最美味的食物。
小学放学,望今朝就会在进门的一瞬间把鞋踢掉,老房子的水泥地板冬暖夏凉,赤脚踩在凉丝丝的地板上,把炎热都赶跑了。
掀开罩子能看到上面摆满了好吃的菜,香喷喷的馋的她流口水,外婆总会在她偷吃之前抓住她,带她去洗手。
望今朝每天都想偷吃,也每天被外婆抓住。
她们无声无息玩了好几年的游戏。
直到望今朝长大了,离开了外婆的家。
如同翅膀硬了的小鸟,需要独自去闯荡江湖。
闲坐着无事,望今朝越过门槛,走到门口,门前种了好几棵枣树,一树青翠的叶子,树枝上已没有什么果子。
地面却有许多果核,许是没人摘过于成熟掉了下来,有的被鸟吃了,有的腐烂化成养料,又滋润枣树。
高大的树越过了瓦片,小时候望今朝为了吃到树尖上最红的枣,就会爬到二楼阁楼,用竹棍敲打,果子哗啦啦落了下来,也会把青翠的叶子打落一地。
外婆则会在树下铺一层厚厚的塑料薄膜,拿着一根又粗又长的竹杆,跟她手臂一样粗的。
敲得树哗哗响,落下的枣砸的人生疼。每次望今朝都躲的远远的,怕被枣打,怕树上掉落的绿色虫子。
她尝试过举起来,完全拿不动。那时,外婆在她眼中是高大威猛的。
望今朝在附近走了一圈,看见坡下的柚子树挂满了果子,却没人偷摘。
可小时候明明有好多小伙伴,会互相偷吃对方家的果子,好像别人家的就更甜一样。
现在家家树上挂满了果,果子掉在地上也没人吃了。
原来长大的并不只有她啊。
“朝朝,吃饭了。”
外婆叫她吃饭了,如同多年前一样,站门口嗓音洪亮,站老远都能听到。
那时候,小孩满村跑,大人就会扯着嗓子喊吃饭,小时候的望今朝总觉得这些大人嗓子里面是不是安了喇叭,一叫就震天响。
听到呼唤,小孩们就会噗呲噗呲跑回家,慢了就要挨打了。
好像比赛一样,哄闹着看谁先跑回家。
望今朝今天也在跑,可没有人跟她比赛。她和小时候的自己比,人高了,腿有劲了,跑得也更快了。
她赢了。
赢了从前的她。
“外婆,今天我们吃什么好吃的呀?”
听到问她吃什么,外婆兴高采烈的介绍着,望今朝就一道一道试吃。
外婆没有年轻的时候会做饭了,可属于外婆的味道却没变。
时光好似有记忆一般,一吃到熟悉的味道,就会把思绪拉回很久很久以前,即使再也回不去了。
气味、味道、声音这些都是承载记忆的时光机,多年以后,再次闻到、吃到、听到,遗忘的记忆会再次重现。
原来并不是遗忘了,而只是隐藏了起来。
吃完饭,望今朝窝在躺椅上,和外婆一起看电影。
七点半开始,新闻联播之后,就会开始放电视剧了。
她问外婆看什么,外婆却说不知道,她放什么看什么。
又想起来小时候,遥控器是属于自己的,外婆识不了几个字,只看图片和听声音。
她看两集就会去睡觉,因为她第二天是要上学的。
其实电视也只会放两集,放到九点半。
还没到时间,望今朝就随机播放,是一个歌唱节目,正在唱《外婆的澎湖湾》这首歌。
一曲结束,望今朝泪目了,忽然她听到外婆发出的抽泣声,回头一看她也在流眼泪。
外婆也是个感性的人。
我问外婆怎么了,她说这个歌很感人。 可她明明看不懂字,也不知道这首歌的含义,且这首歌曲调那么欢快。
她问我:“这个歌是什么意思啊?”
我跟她聊起了歌词的含义,聊到了潘安邦和她外婆的故事。
外婆笑了,她说:“就像我和朝朝一样。”
这天晚上,望今朝没有去玩手机,也没有做别的事情,静静地陪在外婆身边,一起看电视,时不时解释一下剧情说的是什么。
晚上,她和外婆一起睡。
是木板床床,站上去咯吱响,挂了发黄的蚊帐,她和外婆一人躺一边,如同小时候一样。
床垫是稻草编制的,再盖一床棉被芯,最后垫一床草席,散发着一股稻草味,和年代久远的朽木味,以及外婆的味道。
躺上去很硬硌得慌,她不适应了。
可那是她睡了好多年的床啊,而外婆也是陪她睡了好多年的人啊。
睡觉的时候,她的脚忽然被人摸了摸。
她知道是外婆,摸她的脚知道为了看她脚冷不冷。
小时候她的手脚常常冰凉,即使刚泡完脚也会马上冷下来。
睡觉时,只要是冰冷的会被人揽到温暖的怀里。
她的脚不冰了。
翌日一早。
“哒哒哒”,木地板被踏得咯吱响。
望今朝下楼,外婆又露出一口大牙,“不多睡一会呀?”
过去抱住她,蹭脸颊一蹭脊背,鼻尖充斥着外婆的气味,很安心。
“不睡了,看看外婆给我做啥好吃的。”
“米粉吃不吃?”
“吃!”
望今朝疯狂点头,她喜欢吃外婆做的粉。
她坐在凳子上静静地看着外婆忙活,端了一碗粉上来,放在她的面前。
卧了两个荷包蛋。
她果然有两个蛋,从不曾改变。
望今朝吃了一大口,粉的味道鲜美,香气扑鼻,还是那么的好吃。
吃完后,把碗洗好,要返校了,她得去爷爷奶奶家走一趟。
外婆站在门口送她,望今朝一直喊她回去,让她别送。
可老人家的固执己见有时候真不是一两句话就能改变的。
手挥了又挥,再见说了又是,可还是跟来了千叮咛万嘱咐,而望今朝一遍又一遍送她回去,最后她不走了,站在那。
69書吧
小老太婆是不是在想,多站一会,多送一程,她就能再多见见她的外孙女。
看着外婆瘦小的身影,一手扶着墙立在那,风一吹摇摇欲坠,她心里总是酸涩不已。
即使望今朝走了很远很远,可外婆依旧站在那儿目送她的背影远去。
人生是一场又一场的目送,而外婆却是目送的常客。
后来,她时常想每次外婆目送她们背影离开的时候,心里在想些什么呢?
她的外孙女会不会过的好?会不会过得开心?会不会过得幸福?
而这些只有外婆知道。
望今朝又走到了那个香樟小路,她想从兜里掏出张纸,却顺带出了一个红色的钱包,掉在地上。
那一刻,她眼神呆滞,仿佛看见了令她难以置信的画面,停滞在那里,浑身僵硬无法动弹。
外婆什么时候塞了一个红包给她?她竟毫不知情。
蹲下去,捡起来,小小的红包似乎格外的重,她捏不住颤抖着,打开看见了几张红色的票子。
外婆永远是那么大方。
对她也大方。
她蹲在那低声抽泣,肩膀不停的颤抖着,声音越来越大,哭的越来放肆,哭到最后泣不成声。
夏去秋又来,一年又一年,外婆从不会问她考了多少分,排第几名。
只会偷偷塞一个红包。
她只关心她的外孙女是不是吃的好,穿的暖,睡得饱。
而外婆的爱无处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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