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叔胤算是领教了游侠儿的固执，敢情解说了半天，你还是在说崔参军骗文章，这真是不可理喻。
他咳嗽一声，觉得有必要让游侠儿了解崔参军的高义。
但是当他听到屈突氏三个字，就有些奇怪。
“你说谁？什么屈突氏？你怎么知道崔参军小妾是谁？”
在他看来，顾一凡连崔玄籍字嗣宗都不知道，可见对崔参军一无所知。
这并不是很奇怪的事情，功曹参军是州里举荐乡贡，给乡贡开具解状的主官，游侠儿自然不会通晓科举的事情。
所谓具状，就是到长安交给吏部的文书，也就是准考证。
但是，顾一凡怎么能够随口说出崔参军小妾的名讳。
这就很奇怪了。
顾一凡闻言，有点头大，一不小心说漏嘴了。
还真是，人情好了，心也就放松了些，多少有点口无遮拦了。
顾一凡咂咂嘴，作出很大条的模样说道：
“我游走四方，什么事情不知道呢？”
章叔胤偷偷翻了个白眼，你都不知道崔参军的字好不好。
在古人看来，字才是称呼人的，名字还在其次。
顾一凡咳嗽一声，索性装到底：
“崔玄籍之父，是崔善福，而崔善福的祖父是崔彦升，而崔彦升的哥哥叫做崔彦珍。”
他这一句话，说出多个崔家名字，听得章叔胤一愣一愣的：
“不是，你这怎么一回事，连崔参军的字尚且不知道，却知道他祖上，还扯到他祖父的弟弟了？”
章叔胤用惊疑的眼光看着顾一凡，真心对不住啊，现在看顾一凡就像是个精怪。
莫非真的是魔物化形，而且是大妖，知晓天下事的那种大妖。
顾一凡起身，走了两步，背对着章叔胤说道：
“之所以提到崔彦珍，那是因为崔彦珍是前朝孤独皇后的祖父啊！”
章叔胤这才明白怎么回事。
时人极度重视家谱，李家得了天下，追索家谱，直到老子身上。
这崔玄籍可不是一般世家，乃是唐朝赫赫有名的清河崔氏。
既然是清河崔氏，那么家谱分支，必须是清清楚楚，也会广为天下知。
就如李家，唯恐世人不知道他家是老子后裔，到处宣传，谈到治国便是无为而治。
也就是崔恽对章叔胤给的方略策题目。
如此说来，顾一凡虽然不知道崔玄籍的字，却知道他的家谱渊源，也就并不奇怪。
如是要问崔彦珍的字，想来顾一凡也是不知道的，章叔胤当然更不知道了。
章叔胤赶紧躬身行礼：“顾郎君博识强记，我不如也，受教了。”
今天尽给游侠儿当学生，都受教两回了，章叔胤深觉汗颜。
但是圣人与，三人行必有我师，这也正常的。
可不是自己太差劲，章叔胤拂拂胸口，平缓了些。
顾一凡一旦开启了博学模式，就停不下来，他说道：
“我何止知道这些，本游侠儿行走天下，知道的可多了去了。”
章叔胤见他吹牛，也不去戳破，这就是全了兄弟情义了。
其实，崔玄籍并非史书名将，顾一凡知道的可不算很多，所以才对他的字记不住，但是崔玄籍这个名字的事情，他真的知道不少。
顾一凡继续大吹法螺：
“崔善福是个没见地的，武德二年才追随李世民……”
“且慢，顾郎君慎言！”
章叔胤有些慌张，四顾一看只有自己两人，才放下心来，提醒道：
“避讳啊，避讳！”
顾一凡说崔参军祖上没见地也就罢了，居然直呼太宗名讳，章叔胤真有告发好兄弟的冲动了。
顾一凡双眼看天，有些无奈，没叫他李二，我可是留着体面在了。
他哼了一声，继续说：
“后来吧，崔善福拜上将军，参典文翰，也就是个虚职，摆着看的。”
章叔胤努努嘴，对游侠儿的狂言只当听而未闻。
“然后呢，他就死了，死的还蛮年轻，但是他有个儿子，便是崔玄籍了。”
章叔胤不想再打断，捏着鼻子听他胡乱用词，主要是这些事情，确实难得听到。
“总之，他的父辈也就那样吧，关键是崔玄籍的老婆李氏，也是名门之后，她的父亲在徐州等地当过长史，祖上最早可以追溯到周朝，汉朝，都是大官。”
章叔胤不由得抽了口冷气。
这可是累世富贵之家。
顾一凡瞥了他一眼，又说道：
“他的嘱咐李德茂，可是前朝的秀才！”
这话说出口，章叔胤就越发恭敬起来，口中说道：
“难怪崔歆才高八斗，原来家学渊源，竟然是秀才之后！”
这里说到的秀才，就不是后世的那种秀才。
隋朝开科举，衍生到唐朝，科举分为秀才、进士、明经等。
其中秀才考试极难极难！
要写五篇方略策，是关于圣贤如何治国理政，如何古为今用，还要言之有物，解决当世治理难题。
这就要求考生对《五经》《三传》极其精通，博古通今，还要形成自己独到的见解。
至于文采用词，那也得是骆宾王级别的。
这样的方略策，得写五篇，还要得到当朝考官的一致认同，这就真要命了。
这简直是治国天才、文学天才，还得加上伯乐加身，就算是网络小说主角这么干，也得给喷死。
假的！必然是假的！
秀才考试难度第一，其次难得是进士，明经就容易许多。
大文豪韩愈，三次参加科举，还走门路拜码头，最终也只是考得了进士，秀才科干脆不敢考。
白居易在唐朝号称诗仙，当时风采盖过了李白的，考的是明经。
至于顾一凡，整天牛皮哄哄，明经也未必敢去考，所谓不做官，也难说是有对经学的畏惧之心。
整个隋朝大唐，得到秀才身份的可没有几个。
贞观年间，李世民得意洋洋，累年下来，得到两三个中秀才而已，还不知道是怎么走后门托关系的。
到了高宗李治这会，干脆就把秀才科给取消了。
真是太难，都考不过，上下的颜面都丢干净了。
现在是永徽三年，秀才科，就是永徽二年取消的。
也就是说，秀才科成绝响，就算章叔胤有登天之才，顶多考个进士。
所以提到崔玄籍的老婆是秀才之后，章叔胤自然是非常敬仰，对李氏顿时尊重起来。
而崔恽跟章叔胤要方略策，章叔胤犯难，也就是这个道理。
进士科虽然容易点，但是也得有一篇方略策的。
就这，都吓退了白居易，难住了韩愈三年。
而顾一凡也就是对于要方略策，有所质疑。
这种文章，一个学子，又能写出几篇来呢？
若是章叔胤写了出来，给人了，将来考试再写，章叔胤还能写出另外一篇不成？
比肩韩愈？那也得经过三年。
超越韩愈，一次中第，世家大族的弟子可以，你章叔胤一个穷人后代，哪有那种可能呢？
顾一凡说完李氏，就把上述看法，细细说给章叔胤听。
章叔胤听的一愣一愣地，居然伸手摸了摸游侠儿的脑袋：
“你这……脑袋，当真与众不同啊！”
顾一凡没好气地打开他的手：
“你这个痴人，是在说这个吗？我说的重点是，要方略策，多半是偷文章好吗？”
章叔胤赶紧哦哦连声，细理了一下思路说道：
“虽然你说的有道理，但是崔参军性情高洁，崔大郎也不是如你这般多智近妖，这等诡异曲折的事情，他怎么做得出来呢？”
顾一凡气得不行，这个痴人真的无可救药了，他喊道：
“你怎么还不明白，当然不是崔玄籍的问题，问题出在他的小妾身上，他的小妾，懂吗？”
章叔胤被他大喊大叫搞得更迷糊了，有些不知所措，呐呐说道：
“崔参军的小妾，很是强横不端吗？这种看法真的可以吗？顾郎君，此事你是怎么看的？”
听到这句话，顾一凡愣住了，他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他上下打量章叔胤，似乎重新认识他一般，沉声回应：
“章郎君，此事大有蹊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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