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在待客上特别热情,母亲说早在子光打电话说起身走的那天就给子光和柳晴把西房靠南的那个炕给烧上了,自从他们不在这几年,很少有人去兀个房里住,早几天烧上把潮气赶一赶,现在热乎的很。母亲说完一手拉着柳晴,一手拉着法图麦就到西房靠南的那两间房里。
一进房,柳晴就感到了一股热气扑来。那热气慢慢地把她包围着,母亲帮柳晴拿下围脖,又倒了一杯热茶。这间屋子足有四十平方,在西南角中蹲着一米高约十平方的土炕,土炕的周围用瓷板砖砌着,看起来洋气多了。房间的中间立着一只火炉,火炉里的火苗很旺,火炉上放着一只铝壶,铝壶里的水呜呜地叫着,法图麦说:“水快开了,你听,正唱歌儿着哩。”
法图麦说的方言柳晴听得也是不太懂,偶尔也听到懂几个字,其他的理解全凭着柳晴自己猜了。母亲说话跟父亲和法图麦是一个口音的,不像子光。子光这几年在外面也是很少说家里的方言,大多也是用普通话跟人沟通,不过子光说家乡话说得慢,柳晴还是能听得懂的。
柳晴脱了外套,把外套挂在窗户旁边的衣柜里。
房间里家具的摆设还是原来的样子,柳晴也很熟悉。法图麦刚才的话柳晴也听懂些,说:“水还没有开,开了就会冒大气的。”柳晴说的是普通话,一张嘴就把法图麦给吓着了,法图麦一下子改变了刚才对柳晴的热情,变得陌生起来,怯怯的跑到母亲的身边,把母亲的一人腿抱住了,用两只眼怯怯地偷看柳晴几眼。
柳晴从行李箱里拿出几包零食,招呼法图麦过来吃。法图麦的心里是特别想过去拿,但还是怯怯地,柳晴每叫一声,法图麦就更加把母亲的腿抱着更紧了。
母亲说:“兀是你大妗子,去吧,拿去吧。”
法图麦摇头,还是怯怯地看了一眼柳晴,对母亲说:“奶奶,她咋说话跟电视里的人说的一样样的,是从电视里偷着跑出来的么啥?她要是把我也拉到电视里那可咋办咔。”
子光听着法图麦的话,笑了。母亲问法图麦:“那你大妗子长得好看么?”
“好看的,电视上的人都长得好看。”法图麦说着,“我可长得好看,我还上过电视哩。”
“法图麦还上过电视啊?”子光问。
母亲说:“上过啥电视啊,上次把电视关了,她从外面进来,在电视机前站了一会,电机的屏幕反着光呢,就跟镜子一样把她照上去了,急着给她爷爷说他上电视了,还把他爷爷高兴了一会儿,进来一看,电视机关着哩,她站在电视机前像照镜子一样地乱扭着。”
“反正我就是上过电视,大妗子心疼(方言,意指好看、漂亮),我也心疼。”法图麦抢着跟母亲说。母亲还是引导法图麦跟柳晴多聊几句,柳晴把零食打开,给法图麦吃,法图麦跑到柳晴的身边,一把抱了柳晴的零食,又像是被贼追的一样疯跑到了母亲的身边。母亲对格晴说:“你也不要介意,这娃儿就是认生哩,慢慢就活繁了。”
子光洗完脸又叫柳晴又洗,柳晴说坐车太累了,想去洗个澡。子光说:“这山沟沟里洗澡不方便,你就先洗把脸吧,等会吃了饭再到奶奶家转上一转,把奶奶和七叔七婶看一下。”柳晴说:“明天吧,今天太累了,我先睡一会儿,太瞌睡了。”
母亲拉着法图麦到厨房里做饭去了,父亲到了闲置了的牛棚里抓了一只鸡。牛棚前两年还养了两头牛,后来实行退耕还林家畜圈养,父亲和母亲每天都要为了给两头牛割草而吃尽了苦头,想了又想,还是把牛给卖了。现在的牛棚里关了一只鸡,鸡的一只脚上用绳子系着,另一头是一只父亲曾经穿过的烂棉鞋。父亲一进牛棚,就一下子把鸡逮住了。鸡拖着重重的烂棉鞋,怎么也是跑不快的。
父亲说要找个满拉把鸡给宰了,“我的伊卜回来了当然要宰只鸡好好在吃一顿。”父亲提着鸡的两只翅膀,到了村口的一家,敲了一下门,叫出来一个戴着白帽子的年轻人,说了几句话,那人就到自己家里取出一只割麦的刃片子(镰刀上可以拆换的刀片),把父亲手里的鸡接过去,问父亲“洗了么?”
父亲说:“洗过了。”
满拉用一只脚把鸡的两只翅膀踩在脚下,蹲在地上,让父亲了蹲下来抓紧了公鸡的两只脚。满拉的一只手抓了公鸡的头,另一只手在鸡的脖子上把一块的鸡毛拨开,露出鸡的脖肉。满拉的嘴里默默地念着,边念着经边用右手拿起锋利的刃片子在公鸡的脖子上就是一刀,在下刀的时候,满拉发出了声“比思敏俩……”。刃片子很利,公鸡还没有叫就已经被满拉断了食道和血管。满拉用刃片子的一角确定完全割断了鸡的食道,待了几秒钟,鸡的血液已经流尽了,满拉把鸡的头折到在脚下的两只翅膀中间,也让父亲把脚踩在他原先踩的地方,说:“再控一会儿,控一下了再提回来拨毛。”
父亲只顾着踩鸡翅膀了,没想到刚松下公鸡的两只脚,公鸡就开始挣扎起来。满拉一把将鸡摁住,抓住公鸡的两只脚,给父亲说:“脚不能放,等下小心跑掉了,鸡不宰地不适合了。”父亲说:“还是你有经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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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拉说见的多了就不足为奇了。满拉一边擦着刃片子,一边就跟父亲聊起了以前给别人宰鸡时结果鸡没有控好鸡就跑了,拼了命的跑开了,后来追了半天才追上,鸡的命也是很抢的,不过都是主的命。父亲问那样适合么?满拉说:“适合个啥哩,自己吃是可以,念锁就不适合了。”
父亲与满拉聊了一会,满拉见父亲踩在脚下的公鸡不动了,让父亲慢慢地松开抓鸡爪的手,鸡爪也不动了。满拉说:“可以了,还有温度哩赶紧拿出去拨毛吧,冷了就不好拨毛了。”父亲请满拉等会到家里来吃饭,满拉说:“你们吃吧,伊卜哥刚回来,你们慢慢陪伊卜哥多吃点,等下九队里还有个锁要念,我先回寺里去咧。”
不多时,父亲就跟母亲一起把鸡毛给拨干净了,用利刀把鸡的喉咙连接内脏的地方割开,又在屁股下割了个口子。母亲取了鸡的内脏,只留下了鸡的心、胆、肝、胃,把鸡肠扔给了邻居家的狗。回乡人不吃鸡肠,或许是嫌麻烦,也不吃动物的血液,更或是经典里规定了的。
父亲抱了一抱麦桔,放在南房靠路边的炕眼门(西北农村烧土炕的地方)边上,点着了,母亲把刚拔完毛的鸡在火上烧了烧,母亲说有些毛太细了拔不掉,就用为燎一下,这样就更干净了。
母亲问子光吃炒的还是煮的,子光说这两种都不想吃,还是想娘以前做的蒸鸡。只有蒸鸡才更有回乡的风味,子光刚说完自己的口水就流了下来,法图麦嘻嘻地笑着,说:“看大舅舅的含水(方言,口水的意思)能流下来了,你看你日脸(方言,丢人、丢脸的意思)么。”
“你才日脸哩,还说你大舅舅哩,你个日脸罐罐儿。”母亲说了法图麦一句,母亲对子光说:“赶闲了就山上挖点淮山药,再让你达给你抓点莲子吃上一吃,不就再流口水了,你那样出去就没有个人笑话你?”
子光被母亲说得不好意思起来,用手抓了抓头发。法图麦说:“日脸的人才流汗水哩,大舅舅也是个日脸人,奶奶你以后就别再说我日脸了,大舅舅是大日脸,我是碎日脸,一家人都日脸。”
母亲笑着,并不再多说,只顾着给子光做一餐美食了。
说话间母亲已经将面团揉好,面团是用长年积累的老酵面醒过,这样子蒸出来的面柔软不失劲道,有时母亲也用开水直接把面粉烫了,母亲说那叫“死水母”,蒸出来的面咬起来硬巴巴的没有一个弹性,不好吃。
母亲将面包用擀面杖擀开,平铺在蒸板(用竹子绑成的单层蒸笼)上。又将土豆切成豆丁,用清水冲掉了豆丁表面的淀粉,倒入面盆里,撒上面粉、撒上盐、五香粉、胡椒粉。母亲说:“这些五香粉、胡椒粉都是自己做成的,胡椒是咱家院子里的那棵,你走的那年才一点点大,现在你看得多大了,全庄的人都到咱院子里摘胡椒哩。”
顺着母亲的眼光,子光看到院子的一角长得一堆树干,像是灌木,树干有点发黑,虽然是冬天,没有长叶子,但子光已经想到了这个像灌木的胡椒树长满了绿油油的大叶子和一串串黑色的胡椒粒,村庄的人围在胡椒树边上抢着采胡椒。
母亲将面盆的土豆丁与面粉等调料已经拌好了,将洗干净了鸡肉剁成小块,也在面盆里拌了拌,把拌好的土豆丁铺在已经铺了面饼的蒸板上,最后把鸡块也匀称地摆放在土豆丁上。放在锅里蒸了二十几分钟,母亲让子光把睡觉的柳晴叫起来吃饭,柳晴刚睡着舒服,不想起来,伸了个懒腰,说:“如是不是你叫我,我还不想起床呢,我还想睡到明天再起床,还有啊,我还憋着尿呢,厕所还在那个地方吧?”
子光拉着柳晴起来,柳晴走到院子里就闻到了蒸鸡的香味,说:“冲着这么香的饭菜,这个觉不睡也值了。”匆匆地上了厕所,柳晴到了房屋里边洗脸边说:“咱家的厕所还是不错,比城里的厕所好闻多了。”法图麦问子光:“大舅舅,厕所是个啥啊?”
“厕所就是茅房。”子光笑着说。
“咦,大舅舅啊,大妗子脑子是不是坏了,那茅房还有好闻的哩,咱家的茅房那么恶心人,大妗子说好闻哩,是不是大妗子有脑子真个坏了。”法图麦说着,把子光惹得更加笑了起来。子光经法图麦这样一样,觉得家里的茅房的确比城里的厕所好闻多了,毕竟家里的茅房就在院子的一角用铁锹挖一个坑,然后把那个坑围起来,简单又通风,有多少臭味都飘散在大野之中了。
子光说:“你不知道啊,城里的厕所臭得很,有时候能把人熏死哩,你说咱家的茅房啥时候熏过人。”法图麦说:“我上茅房的时候奶奶说熏死人哩,咯咯咯——”
母亲骂着法图麦:“快吃饭的时候还说那些恶心人的话,叫人吃不吃啊,你看你爷爷的兀个嘴咧着,小心你爷爷又打你尻子。”
法图麦看了一眼父亲,父亲的嘴果真是咧着的,两只眼睛瞪着法图麦,法图麦就不敢再说话了。柳晴洗了洗脸,又把头发给洗了,说要找个电吹风把头发吹干,找了半天也没有找到,她问子光电吹风放哪儿了。子光说好像没有带着来留在出租屋里了。父亲瞪着柳晴半天也不说话,把子光拉到一边,问子光柳晴是不是经常用电吹风吹头发。、
子光嗯了一声,父亲就急了,说:“怎么能用电吹风吹头发哩,阿訇在主麻上讲过了,女人不能用电吹风吹头发的,你咋能让晴儿用哩,别再用了啊,坏教门哩。”子光应声着,到了厨房帮母亲把刚出笼的回乡特色的蒸鸡端着放在柳晴刚才睡觉的炕上的桌子上。
柳晴没有等父亲和母亲动筷,自己抢了一双筷子,尝了一口,那个美味是她平生未尝过的鸡。肉的酥嫩、土豆的醇香、面食的劲道。地道、纯正!柳晴正在感受着美食带着她的幻想,子光轻拍了一下柳晴的头,说:“达和娘都没有动筷子呢,你咋先动上了呢?”
父亲忙笑着说:“没事的,咱都自己人,不碍事儿的,到了别人家里可不能这样猴急,让别人笑话哩。”柳晴吐了一下舌头。法图麦说:“现在我不是咱家是日脸罐罐儿了,大妗子才是日脸罐罐儿。”
母亲笑着拍了一下法图麦,说:“就你一个日脸罐罐儿,还说别人着哩,赶紧上炕吃蒸鸡吧,等下肉让你大舅舅吃完了,我看你别吃咧。”法图麦一听母亲这样说,两脚一踢就把两只鞋扔到了一边,呼呼地上了炕,抓过一双筷子,将筷子头含在嘴里,两个眼睛在蒸板上寻找自己喜欢的鸡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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