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墓室里。
随着几个人攀上梁柱，准备沿着盗洞离去。
除了轰隆不绝的水声。
气氛再次慢慢陷入了沉寂。
周牧仿佛是在自言呓语。
唯一和他同处一室的阿宁，神色依旧木然，似乎没有任何回应。
但他却像是没看到一样。
仍是平静的看着。
呼~
一直到水深漫过膝盖。
阿宁终于忍受不住。
原本还茫然，仿佛笼罩着一层水雾的眼睛， 一瞬间忽然恢复了清澈。
“就知道瞒不过你!”
阿宁就像是个溺水了很久的人，好不容易抓到了一根稻草，轻轻缓了口气。
只是那双漂亮的眸子里。
惊讶和复杂之色。
根本掩饰不住。
她自信这种伪装手段，能骗过所有人。
连张起灵都没能看出来。
但偏偏……
从她决心出现在那座黑暗墓室中的一刻起。
心里就隐隐有种感觉。
一定瞒不过周牧。
眼下看来。
果然如此!
但这种感觉，连她自己都琢磨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歪着脑袋想了想。
或许是在那艘鬼船上，她都以为要被凶灵吞食，必死无疑的绝望时刻，他突然出现。
或许是昏迷间，感受着的那一道道有力的心跳和胸膛的温度?
还是，在西沙时，那座渡口处，第一眼看见那道站在灯光下身穿道袍，脸色温和的身影?
数个念头，在阿宁脑海里，如同电影镜头泛过。
身前这个男人。
是她生平……可以说最难看穿的人两个人之一。
另外那个。
是她的老板裘德考。
从有记忆开始，她就在尝试猜测裘德考究竟想做什么。
直到如今，她依旧没能猜透。
但又和裘德考不同。
他是那种历经世事，心思深沉的老江湖。
周牧明明清澈如水，却又像是一座深山幽潭，反而让人看不透彻。
可能这就是老话说的，水至清而无鱼吧。
“既然瞒不过，为什么还要躲藏?”
周牧目光平静。
看着那道站在雾气中的身影。
有些不解。
“这不是……怕你们不带上我么?”
阿宁伸手拢了拢耳边的碎发，笑靥如花， 一扫之前的木然，再次恢复了往日的神采飞扬。
对于她这个答案。
周牧不置可否。
阿宁看不穿她，他何尝又能看得懂眼前这个女人?
心思跳跃。
一会鬼灵精怪，仿佛深海下的美人鱼，娇柔可怜，让人忍不住心生怜爱。
但下一刻又盛气凌人，不近人情，翻手间掌控生死。
但有一点却是相同。
她的内心太冷，外人根本无法走近。
或许……
只有在彻底放下戒备的时候。
就像那次在鬼船时，因为寒热反复，陷入昏迷中。
也就那种情况下。
她才让人感觉到是一个女孩。
“吴三省在哪?”
没有过多在这件事纠结，周牧直接问道。
“你这个男人……就这么不解风情么,我听说正一道教派，不可以娶妻生子不戒烟酒的。” 阿宁似乎有些生气，白了他一眼。
眼神里光芒流转， 一颦一笑间，皆是透着一股让人无法拒绝的诱或。
“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周牧眼角余光瞥了一眼四周。
“你要是不想说，可以一直埋在心里。”
“你……”
阿宁脸颊上浮现出一抹羞恼。
就像是个生了气的小女孩。
但对面那个道袍身影仍旧无动于衷。
见状。
她不由暗暗叹了口气。
那张漂亮的脸颊， 一瞬间便恢复了清冷。
“吴三省和公司有合作，但他这个人城府太深，大概是察觉到了什么,借着风暴的理由，选择 失踪。”
“我们来西沙， 一是为了救人，另外一个，也是冲着海底墓来的。”
她声音无比平静。
听不出喜怒。
和刚才的样子简直大相径庭。
“果然是……”
周牧点点头，呓语道。
之前数次，虽然只要提到裘德考……或者说凡是涉及到他的时候，吴三省就会表现的异常阴沉 愤怒。
似乎对数十年前那件往事耿耿于怀。
但实际上呢?
他和国际打捞公司之间，有着太多的牵连。
或许，他都不是他了。
也就无所谓新仇旧恨了吧。
“你早猜到了?”
阿宁微微瞪大眸子。
这次绝不是伪装，而是发自内心的惊讶。
这件事，自始至终她都没有提及过哪怕半句。
可惜周牧并未回复。
“有没有想过一件事，离开打捞公司。”
“什么?”
阿宁仰起小脸，满是诧异。
“你应该听得懂我话里的意思。”
阿宁笑了笑，只是却透着一抹心酸。
她何尝不想脱离那个宛若地狱的地方。
尤其是裘德考，名为老板，实际上就是个暴君，不准有任何不满、质疑声音的独·裁者。
但……弟弟的性命还握在他手上。
她要是走了。
萨沙怎么办?
所以，她只能活在煎熬里，用冷漠麻痹自己，只希冀着有一天，那个老家伙死去，她就能够 带着萨沙回家。
家!
想到这个词。
阿宁更是难过。
她几乎都快记不起来家的样子了。
“要是离开了，你养我么…?”
轻轻咬了下嘴唇，散去脑子里的胡思乱想，阿宁嫣然一笑。
听到她这句话。
周牧只是笑了笑。
“时间不多了，你要是不想被困死此地，就跟我来!”
抛下一句话。
他人转身，双手抓住登山绳，轻轻一用力，整个人便像是踩着云烟攀行直上。
眨眼间。
便出现了半空。
而留在原地的阿宁，只觉得脸颊上一阵滚烫，眼神内更是罕见的露出一抹羞色。
连她自己都有些不可思议。
自己竟然会问出那样的话来。
更让她羞恼的是，她心里竟然在期待得到确定的回复。
混蛋。
就算是哄我的也好啊。
可惜，那家伙就是块木头，比张起灵还要冷漠。
但他明明在其他时候，表现的又无比正常。
温和朝气。
平静中透着亲近。
完全不是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性格。
而且，你要说他一心修道不近女色，那天在鬼船为何又抱起了自己。
“喂，再不上来，可就真的没机会了。”
就在她心乱如麻时。
耳边再次传来那道让她异常不能安静的声音。
“来了。”
回头看了眼身下。
这么一会的时间。
水几乎都快到了小腹处。
这下，即便是她，也再不敢耽误。
虽然打捞公司出身的她，水性极好，但在这种暗无天日的墓下，她也没有十足的把握。
最关键的是。
在声势愈发惊人的水声中，她能清晰感觉到脚下的古墓，正不断传来强烈的震动。
恐怕。
这座海底墓也支撑不了太久。
从取下手腕上一根皮筋，将长发简单束好。
再次抬头间，阿宁神色间已经再无先前小女孩的气质，眸子里浮现出一抹冰冷的光泽。
抓住登山绳迅速攀行。
速度比起周牧丝毫不慌多让。
毕竟，她可是能够只身穿过强弩箭阵的人。
这点难度的攀岩，对她而言，真的算不上什么。
“周道长他们上来了。”
已经抵达梁柱顶部的吴邪，察觉到身下的动静，眼神里不由浮现出一丝惊喜。
过去的半分钟里。
简直如同一个世纪那么久远。
每一秒钟都是煎熬。
如今终于等到了人，他立刻朝身边几个人提醒道。
“走!”
张起灵也是暗暗松了口气。
随即再不耽误。
整个人穿过盗洞，顶着倾泻而下的海水， 一头扎入其中。
胖子也不慢。
尤其是在这种生死时刻。
浑身爆发出一种让他自己都惊讶的潜力。
只是深吸了几口气。
便快步跟了上去。
“小三爷，快走!”
潘子低头看了一眼身下。
那道身穿道袍的身影已经出现在视线中。
他赶紧推了一把边上的吴邪，催促道。
“你也快点跟上来。”
吴邪回头，深深看了眼他。
“放心吧小三爷。”
说话间。
两人也一前一后穿过盗洞进入了深海。
一入海水。
吴邪立刻就感觉到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将自己重重裹住。
随即。
无穷无尽的海水，疯狂钻入自己眼鼻耳口中，似乎要将他的五官全部封住。
茫茫深海内，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只有极高的远处，有一点点的天光洒落。
吴邪瞪大眼睛，模糊中，似乎还能隐隐看到前方有两道身影。
好像就是小哥和胖子。
耳膜空鼓，只能听得到一阵混乱的呜呜声。
就像是吹响海螺的动静。
一切外音都被隔绝。
自己仿佛有种置身在梦境中的感觉。
让人觉得无比奇妙。
但他却不敢有丝毫停留。
这里离海面少说二十来米，胸腔里储存的空气有限。
一旦耗尽。
等待他就是死路一条的下场。
明明疲倦的要命，吴邪仍是奋力挥动着双手，拼命的往头顶上游去。
*****
噗!
进入海水的刹那，
周牧能清晰听到耳边传来一道清脆的声音。
就像是水泡破裂的动静。
随之而来。
就是汹涌的海水。
和之前潜水时的感觉截然不同。
他尝试着放空自己。
但看似平静的海底，水势却是极为惊人，就像是一叶扁舟，被推的根本没法掌握方向。
见状。
周牧眼里不禁浮现出一丝惊异。
虽然到西沙这么多天，但这种体验还是头一次。
比起之前下墓，过那座逆水机关大阵时，虽然不如那般天旋地转，但也相差无多。
就在他凝神思索时。
身后一道影子也破开了水面。
从盗洞中出来。
回头看去。
正好迎上阿宁那双漂亮的眸子。
陡然进入如此深海， 一般人都会经历慌乱。
但在她的眸子里，周牧却没有看到哪怕一丝的惊慌，游刃有余，白·皙的手臂舒展，就像是一 条海族精灵。
“走啊。”
阿宁似乎也没想到。
那个不解风情气死人的家伙，竟然在等自己。
不过，这么危险的情况下。
他还敢失神，真是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飞快给周牧打了个手势。
“一起。”
周牧嘴角勾起一丝弧度。
回了个手势。
随即，轻轻一蹬，整个人一下朝水面的方向冲去。
不过转身的刹那。
他瞳孔内却是有一道金芒流转。
再次举目望去时，四周的黑暗再无法挡住他的视线。
这一片海域出奇的安静。
无鱼无虾。
甚至连海草都很难见到踪迹。
就像是一座被人废弃了的鱼缸。
等游到了一定高度，周牧再次低头看去，但只看了一眼，他目光里就不禁露出一抹惊叹。
从眼下的角度去看。
整个海底墓，竟然真的是一座异常庞大的战船。
沉落在龙脉起伏的水下‘昆仑山处。
落点之精准，让人叹为观止。
先前在墓下时，吴邪和胖子还在争论，几百年前那个时代，究竟是怎么做到在海底修建古 墓。
如今想来，他们还是没有机会能够看到如此恢弘的一幕。
越看，周牧越觉得汪藏海此人真是天纵奇才。
沉船入墓倒是不算惊人。
但想要在茫茫大海中，找到一处潜水龙脉、风水宝地，却是难如登天。
也就是他这种在风水造诣上近乎于天人的宗师人物，才能够做得到了。
换一个寻常的金点先生。
就算给他一辈子，也别想找到如此奇脉。
上观天星、下审地脉。
这句话说得简单，真正能够做到这一点少之又少。
“ 嗯 ? ”
就在他惊叹于沉船墓的惊人构造时。
周牧心里忽然传来一丝微微的心悸感。
仿佛……有什么在暗中窥探。
他下意识回头望去。
只见极远处的深海中， 一道道漆黑的身影，正往这边望来。
和那天在鬼船上，看到的一幕如出一辙。
海猴子!
只不过它们只是远远的观望着，并没有往这边追来。
想来是感受到了它们身上同类死去的气息。
有所忌惮。
见状，周牧冷冷望了一眼。
目光中透着一丝警告的意味。
果然，那些海猴子再不敢乱来，迅速往更深的海底退去。
一直到它们的身影彻底消失。
他这才继续往上游去。
呼-
不知道过了多久后。
头顶上的光线越来越亮。
哗啦一声，他整个人破开水面，终于闻到了那股熟悉的带着腥味的空气。
不远外。
先行一步浮上来的吴邪、潘子、胖子还有张起灵四个人，似乎已经完全力竭，就那么仰面躺 在海水上，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
此时。
天还未暗。
不过已经是夕阳西下的时候。
头顶上，火烧云仿佛要将整个天空都染的通红。
极远处的海平面处，则是倒映着云天。
给人一种无比的美感。
但眼下谁还顾得上这些。
只是满脸后怕，庆幸于劫后余生。
在如此绝境下竟然闯出了一条生路。
见周牧出现，几个人兴奋的和他招呼着。
胖子和吴邪更是放肆的大笑。
被他们所感染，周牧脸上也浮现出一抹笑容。
这一次西沙之旅。
如今想来，还真是跌宕起伏，回味无穷。
不过看他们几个人的样子，怕是打死也不愿意再来上一次了。
周牧凝神望着远处的天穹怔怔出神。
很快。
身边又一道人影从水底钻出。
回头看去。
不是阿宁还有谁。
海水将她身上的血污冲刷干净。
只见她半伏在水中， 一头长发散开，脸庞白·皙，眸子清亮。
微微呼吸了几口空气。
整个人焕然新生。
尤其是火烧云的光洒落在她身上，更是为她平添了一种神秘的美感。
远处几个家伙，眼睛都看直了。
但阿宁却只是看向周牧。
眼神里浮现出一抹好看的光，映照的她光彩照人。
……这次谢谢你了!”
虽然这个家伙很是讨厌，惹人生气。
但先前胖子他们讨论着要将她抛下的时候，是他提出带上。
之后逃离海底墓时，也是他主动留下。
无论如何。
他已经算是救了自己两次了。
“没事，能活着就好。”周牧摇摇头，“不是么?”
“是啊。”
“活着就好。”
阿宁嫣然一笑。
这句话对吴邪他们几个人而言，或许睡一觉就忘了。
但她却是触感极深。
这么多年里，她就是这样， 一次次拼尽全力活下来。
只有自己活着。
萨沙才能活。
所以，她一定不能有事。
“喂，你什么时候醒来的?”
(赵吗的)惊滟这东西是短暂的，很快几个人就回过神来，尤其是胖子，更是怒目而视道。
他觉得自己再一次受到了欺骗。
这个女人果然是装的。
“靠，果然越漂亮的女人越不能信。”
吴邪也是嘀咕着。
她现在看上去，哪里有半点之前木然的样子。
亏自己那会还起了恻隐之心。
甚至连张起灵，眼神里也是露出一丝疑惑。
他之前明明尝试了那么多手段，阿宁连最基本的应激反应都丧失了，难道那也是装出来了 的?
“才醒。”
阿宁拢了拢散开的长发。
“刚才被冰冷的海水一冲，人才从浑噩的状态中清醒过来。”
胖子皱着眉头，“焯，我不信!”
“话我说完了，至于你信不信……跟我有什么关系?”
阿宁冷然一笑。
“还是说你不打算要那笔钱了?”
“哈哈哈，阿宁小姐，你看你说的哪里话，我胖爷这不也是关心你么。”
一听到钱这个字，胖子立刻翻脸如翻书，笑嘻嘻的道。
“话说，雇佣费什么时候能给啊?”
见他这幅德行。
边上的吴邪和潘子，都是忍不住转过身去。
有些羞愧于和这种人为伍。
真他娘钻钱眼里去了。
“等回了公司，我会去帮你申请。”
阿宁似乎早就习惯了他的性格，只是平静的道。
随即。
又看向另外几人。
“休息的差不多了，先回船上，我们要立刻赶回永兴岛。”
“好……”
吴邪藏了一肚子的问题。
正准备和她询问。
听到这话赶紧点头答应下来。
抬头望去，船只就在一百米外的海面上漂浮着。
只是奇怪的是。
甲板上似乎并没有看到人影。
不过几个人也没在意，这会功夫或许他们正在吃饭究。
一想到即将吃上一顿香喷喷的红烧鱼肉，几个人只觉得饥肠辘辘的胃都不争气的叫了起来。 没有再耽误。
几个人迅速朝船只那边游去。
而一心惦记着晚饭的胖子，更是急匆匆踩着船舷上的扶梯，率先第一个冲了上去。
只是。
等他们几个人跳上甲板。
却见到胖子一脸凝重的从底层咚咚咚的跑上来。
“坏事了，船上他娘的一个人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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