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昭懒散的望了一眼门口方向,狐狸眼轻轻挑起,狡猾的勾了勾唇,手里把玩着一把精致的小刀。
华成培还想接着说,却见夜昭把食指举到嘴边,做了个“嘘”的动作。
虽未发出任何声音,但华成培只扫了一眼门口,便已心下了然。
站在门口的凌紫熙听见屋子里突然安静了,心中惴惴不安。
她担心屋里的人会发现她,虽然她并不是有意偷听,但到底听见了两句。
静悄悄转身,她决定去小厨房看看。
“刚刚……”
华成培压低嗓音,担忧的望向夜昭,欲言又止。
“无妨。”
夜昭的语气还是一贯的漫不经心。
华成培轻轻点了点头,将一个盛满月白色汤药的白瓷小碗递到夜昭面前。
夜昭右手捏着刀柄,利落的划破左手食指。
鲜血淌出,一只小小的白色蛊虫裹着血珠儿跌入碗中。
月白的汤药表面忽而沸腾,蛊虫快速膨胀,“砰”的一声脆响,当场炸裂开来。
丝丝缕缕的黑色血液在碗中游走,散发出阵阵檀香。
华成培将白瓷小盖儿盖在碗上,长舒一口气,叹道:“既如此,只能为尊上再植一蛊。只是,尊上如今体弱,需先将养一段时日才行。”
夜昭撩了撩眼皮,轻轻勾唇:“知道了。”
华成培继续语重心长的说:“尊上,此次以毒攻毒之法异常凶险,两种剧毒在您体内相互撕扯,绝不可再生变故,阻了蛊虫逼毒。否则,一旦您体内蛊虫反噬,即便华佗再世也是枉然啊!”
夜昭神色随意的点了点头,也不知是否把话听进去了,总之脸上看不出丝毫重视。
这状态看的华成培眉头紧锁,嘴巴张了又张,不知该如何规劝。
尊上性格乖戾,年纪轻轻便执掌暗夜浮屠,做事又不讲章法,一时兴起常常不管不顾。
他若是个惜命的,也不会自己饮下那没解药的毒!
华成培无奈的摇了摇头,静悄悄离开了。
接下来,夜昭发现凌紫熙变得异常诡异,不论做什么都静悄悄的。
她每日会去小厨房做不同的鱼给他吃,同时也会搭配一些小菜,还说光吃鱼会营养不均衡。
夜昭从前没听过“营养不均衡”这说法,但他能大致推测出其中的意思,所以也就没有多问。
每一餐饭吃完,凌紫熙又会安静的收走碗筷。
若目光相碰,她会甜甜的笑笑,却不会多说什么话。
不管是走路还是做事,她都保持安静,没事的时候也不说话。
若到了夜里,只要他躺下,她就绝不再出一点声音,即便睡在他身边时也总是安静乖巧的躺在那里,缩成一小团,醒来时还是同一个姿势。
农历腊月二十七
夜昭清晨时便醒了,感觉身边空空的,便扭头望向旁边。
暮岁天短,清晨时太阳并未出来,屋里的光线昏暗,又没有点灯,但夜昭的视力极佳,他看见凌紫熙双手提鞋,蹑手蹑脚的走在地上。
只见她光着脚,纤细的脚踝发着莹白的光。
他视线缓缓上移,落在她那翘起的小手指上,又细、又小、又白嫩……貌似很香甜的样子。
夜昭轻轻舔唇。
凌紫熙悄无声息的走到门口,轻轻打开了门,走出去以后又轻轻把门关好,默默的穿上鞋,这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呼——
终于出来了。
因为她今日想做个石锅鱼,但小厨房没有石锅,所以她昨天让梅子去市场上寻一块青石送到石匠处加工,石匠说今早可以送来。
为了不耽误时间,也为了不吵醒夜昭,她这才大清早静悄悄从床上起来。
在外间简单的梳洗后,凌紫熙径直去了小厨房。
刚走到小厨房门口,就迎面碰上了梅子。
梅子朝凌紫熙咧嘴一笑,憨憨的说道:“有人找,叫卫兰。”
凌紫熙眸光一闪,立刻转身朝大门跑去。
想不到卫兰这么快就到了,她还以为要等到年后。
打开大门,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立在眼前。
还没等凌紫熙开口,这小丫头就迎了上来,激动的握住凌紫熙的手,哽咽着喊了一声“大小姐”,屈膝就跪。
凌紫熙赶忙扶起了她,仔细打量起来。
卫兰比她小一岁,个子也比她稍矮一点儿,跟凌若兰身高相仿。
她的皮肤有些黑,头发有些自来卷,五官虽然普通,一双眼睛却亮的发光,一看就是忠心又能干的贴心丫头。
凌紫熙拍了拍卫兰肩头的灰,笑道:“不是说好年后再来吗?怎么今日就赶过来了?”
“自从接了您的书信,卫兰恨不得肋生双翅飞过来才好。”卫兰眼含热泪,拉着凌紫熙的手哽咽道:“大小姐,我不在您身边,让您受委屈了!”
说着,眼泪便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一串串落了下来。
凌紫熙伸手擦去卫兰的眼泪,笑道:“什么委屈不委屈的,今天是咱们重逢的好日子,你可不许再哭了。你要是再哭,那我也哭。”
想当初义忠亲王府何等风光,原主从小在蜜罐子里长大。
曾经,服侍她的老嬷嬷两人,小厮两人,丫鬟四人,而现在,就只剩了一个卫兰,一直忠心护主,矢志不渝。
凌紫熙把卫兰拉进了大门,为了不吵到夜昭,径直把她拉去了小厨房说话。
“你过来之前,可去我父母那里看看了么?”凌紫熙担忧的问。
“我有去看的。”卫兰点头说道:“已经搬家了。”
“搬家?”凌紫熙惊讶的问:“搬去了哪里?”
卫兰连忙道:“不远,就搬去了隔壁,夫人说,那里地方宽敞些。”
凌紫熙想了想,最终也没想起来隔壁有什么大院子。
索性不想了,凌紫熙忐忑的问:“家里……还好吗?我父亲的身体……可好些了?”
最近天寒,凌紫熙始终挂念着家中父亲的身体。
卫兰温声道:“家里一切都好,夫人让我带话给大小姐,让您不用惦记。至于王爷的身体……”
卫兰突然顿了顿,转而叹道:“还是老样子,不好也不坏。不过夫人也说了,让您放宽心,日后肯定会越来越好的。”
凌紫熙无奈的笑了笑,陷入了沉思。
她在想,母亲为何搬家,难道是又遇到了什么地痞流氓上门故意找茬儿?
卫兰不知凌紫熙心中所想,突然大声说道:“哦,对了!小少爷给您写了封信,让我给您捎过来。”
*
官道驿站里,柳舞儿梦中惊醒,独自对月伤怀。
自从守寡,她就经常会做噩梦。
多年前,父亲要她嫁与夜昭为妻,没跟她商量就定了亲。
但夜昭阴鸷狠辣,风评极差,她哭着喊着闹了好久才推掉了这桩婚事。
一次偶然,柳舞儿见到了江南才子陆贾,顿生倾慕之心。
那陆贾不但长的一表人才,而且还写得一手好字,谈吐优雅,出口成章,待人彬彬有礼,简直就是一位江南水乡走出来的翩翩浊世佳公子。
最重要的是,陆贾对她极好,颇有相见恨晚之意。
只是她没想到,陆贾对她的好是暂时的。
婚后半年,她随夫渡江南迁,陆贾原型毕露,不但拿走了她所有陪嫁的金银,还对她非打即骂,动不动就碾到下房去睡。
69書吧
她的骄傲、她的尊严,随着一个又一个小妾进门,被剥夺的连渣都不剩。
新进门的小妾恃宠而骄,联合其他妾室共同拿捏她这个不受待见的正室。
讽她、害她,她却无计可施。
因为在这个家里,没了夫君的宠爱就等于没了一切。
陆贾甚至当着小妾的面告诉她,他从未对她有过真心,曾经的好言好语不过是为了倚仗她娘家在京中为官的便利,更容易打通仕途罢了。
由于小妾陷害,她失了孩子,可就在小产当日,陆贾却踩着她的脸告诉她,“你真让我恶心!”
从那一刻起,她的心彻底死了。
一段时日后,她恢复了一些,便立刻开始迫不及待的报复计划。
她先是卑微的去讨好最近不怎么受宠的那个妾室,利用女人的私心买回了一些香料,她只道这是闺房之乐,却不曾言明,一味药也是一味毒。
苦熬半年,一半妾室都来找她寻这海外良方。
她也十分大方,来之不拒,走的时候还会神秘的叮嘱:“此事天知地知,切不可让第三人知晓。”
酒是穿肠毒药,色是刮骨钢刀,多人同时发力,那陆贾没过多久就变得形容枯槁,最后竟死在了一个年轻小妾的床上。
葬礼之上,柳舞儿哭的不能自己。
她并非哭那个忘恩负义的男人,而是哭自己忍辱负重终于重见了天日。
陆家人不明所以,只道这个不得宠的正牌夫人是女德典范,无论如何都以夫为天。
至此,陆家发落了那个与陆贾最后一次共度春宵的妾室,丧礼结束后,其余妾室也被遣散。
对于这个原配,陆家犯了难。
养着吧,亏本,她又没给陆家留下香火,可她好歹是个原配,多年来也没任何错漏,若像对待妾室一样遣散,又恐落人口实。
就在此时,柳舞儿主动提出了解决方案,她修书一封送到娘家,娘家自会派人来接她。
陆家人纷纷点头,如此,甚好。
自从跟着陆贾来了江南,柳舞儿从来没给家里写过书信,这是第一封,却等同于报丧。
她未在信里提及婚后经历的那些糟心事,给自己留了最后一点体面。
不出所料,京中老父亲得知柳舞儿丧夫,立刻就想接回来。
可是,他虽然曾官居尚书之位,却因年老体弱已经告老,如今只是在京中养老罢了。
接柳舞儿路途遥远,儿女之中皆无可用之人。
恰好七皇子去东昌府接人,他就请求七皇子帮忙一同接回。
七皇子应允,但他身份尊贵,自然不便亲自登门,而是派贴身侍卫拿着柳尚书的亲笔信跑了一趟。
十分顺利的,柳舞儿就被接出来了。
这是她重获新生的一天。
曾经,她选错了,这一次,她要好好的为自己谋未来!
“夜昭……”
柳舞儿眸色恍惚,喃喃自语。
当初他的老父亲将她许给夜昭,还劝她,不要人云亦云,听风就是雨。
可她不信,她只知夜昭是个恶鬼,而且身染重病就快要死了,她才不要往火坑里跳。
如今想来,天下哪有父亲不疼子女的。
或许,她还有机会重新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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