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春那日雨过天晴,是个难得的好天气。可惜林逾静得去看个死人。
国师府挂满了白绸丧幡,在正午的阳光下尤其刺眼。
林逾静下了马车,早有官员殷勤相迎,引他往里去。
他径直走到棺前跪下,放声号哭起来。
前来吊唁的官员各个品级都有,不少人伸长了脖子,偷瞧这位权倾朝野的美人——
眉眼秀丽得恰到好处,少一分则清淡,多一分则妖冶;脸色虽有些苍白,但在红唇的映衬下丝毫不显病气,冰肌玉骨令人望之难以亲近。
此时美人珠泪盈盈,没了往日的倨傲,反而显得可怜可爱。
下人递来三炷香,林逾静接过来在白烛上点燃,拜三拜插在香炉里。
他直起身,哑声道:“我再看看国师。”
棺材里躺着一个黑衣男子,一张面具遮住了大半张脸。
林逾静拉起棺中人冰凉的手,一眨眼眼泪又掉了下来。
“大人节哀。”有官员劝道,“您身子才好些,莫要悲伤过度才是。”
69書吧
林逾静这才止了悲声,去后堂歇息用茶。
他嫌灵堂里传来的哀乐痛哭聒噪,却又不能表现出来,只得忍着。
“大人节哀。”
林逾静摇摇头,难掩悲痛:“那刺客的目标本来是我。要不是国师,我就……”
“等刺杀国师的凶手抓到了,定要严惩不贷!”
屋里众人叽叽喳喳的声音盖过了屋外的窃窃私语。
林逾静大病初愈,吃过午饭就从内阁过来,又装了半天痛不欲生,早就乏了。官员们极有眼色地劝他回去休息。
林逾静顺势站起身,道:“我晚上再来为国师守灵。告辞。”
国师府一片缟素,琉璃瓦反射着残冬的日光,像是白茫茫雪地里的一点火星。
林逾静下午在内阁办公。
批折子和读书一样无聊。他打了个长长的哈欠,捏起手边盘子里一块梅花糕塞进嘴里。
糕点的清甜令人心生欢愉。林逾静扔下笔,就着茶水一连吃了几块,伸了个长长的懒腰,打开下一封奏章。
随着一个熟悉的名字映入眼帘,林逾静与之斗争了一下午的困顿消弭殆尽。
他把这封奏章放到一边,开始阅读下一封。
但他有些烦躁,一个字都没看进去。
林逾静在内阁简单用了晚膳,换了身素服又来到国师府。
国师遇刺身亡,丧仪极其隆重。他无儿无女,只有弟子披麻戴孝。然而林逾静与之私交甚密,即便已贵为内阁次辅,也要亲自来为他守灵。
林逾静年纪轻轻就身居高位,国师功不可没。于公于私,他都该来。
哪怕林逾静压根不愿意。
他跪在灵堂里,盯着燃烧着的纸钱发呆。时辰一到,弟子的痛哭声响起,林逾静也跟着嚎了两声。
“师父……是您教弟子读书习字,是您教弟子……您怎么能抛下弟子呢……”
这个弟子哭得很有水平,哭声悲痛,叙事清楚,甚至还用上了排比。林逾静跪在最前面,在那弟子絮叨国师生平时听到了梁云复的名字。
毫无预兆地,他鼻子一酸,眼泪扑簌簌掉了下来。起初只是安静地掉眼泪,而后忽然痛哭出声。
他越哭越大声,丝毫没注意身后的弟子们已经停了下来。
弟子们面面相觑。那个哭得很有水平的弟子膝行上前,讪讪道:“大人,够了。再哭就过了。”
林逾静膝行上前,扶着棺材踉跄站起。泪眼朦胧间,他望向棺中人的目光像是在毒汁里浸过。
国师死了也难泄他心头之愤。林逾静想,此人合该挫骨扬灰。
他还没来得及擦掉遮挡视线的泪水,模模糊糊先看见棺材里的人睁开了眼睛。
一瞬间,林逾静以为自已哭得太伤心出现了幻觉。他取出帕子擦掉眼泪,还特意眨眨眼。
这回他看清了。棺材里的人确实睁眼了。
林逾静震惊的目光落在他黑沉沉的眸子里,后者扯出了一个诡异的笑容。
这个笑落在林逾静眼里简直是催命符。他知道自已应该跑,应该叫人,但脚下好像生了根,站在原地一动也不能动。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发出一声尖叫,腿一软跌坐在地上。
弟子们面面相觑,哭得很有水平的那名弟子凑上来关切道:“大人怎么了——啊啊啊啊啊!”
棺材里的人坐起身来,下面跪着的弟子们齐刷刷呆愣一下,轰一声作鸟兽散。
会哭丧的弟子深吸一口气,尖叫着跑了出去。
“林逾静?”
如果林逾静听进去了,他会想起真正的国师是不会叫他全名的。然而他三魂吓跑了七魄,两眼一翻昏了过去。
即使吓得不轻,弟子们还是按耐不住好奇心,在门口探头探脑。
“国师”站在棺前察觉到动静,抬眼看过来。那个极会哭丧的弟子带头跪下来,大声道:“弟子恭迎师父归来!”
“国师”做了个手势,示意他们起身。他瞥了眼林逾静,吩咐弟子道:“把他弄回府。”
弟子们领命而去。“国师”站在灵堂里,拿起牌位把玩了一阵,扬手将它扔进火堆。
弟子忙忙碌碌地撤去办丧事的布置。揭去白布后,国师府显出它本有的富丽堂皇来。
“国师”见了几个前来贺喜的官宦,直到月上梢头才开始用晚膳。
门外几个弟子不知在争论什么,叽咕了一阵儿后,一个弟子进来道:“师父,林大人到现在都没醒,您可要去看看?”
“不看,”“国师”冷冷道,“不就是吓到了,又死不了。”
那弟子凑近了,低声道:“以徒儿看,如今局势混乱,师父不如趁今晚杀了他,省得日后麻烦。”
“国师”沉吟半晌,道:“去林逾静府上。”
对于林逾静的府邸,“国师”极为熟悉。这条到林逾静卧房的路,他闭着眼都能走过去。
林逾静还没有醒。“国师”畅通无阻地到达后院,反倒有些意外。
他在廊下站了会儿,跨过天堑般迈过门槛。
天堑后有个美人——还有一屋子丫鬟仆妇。
林逾静躺在床上,睡得不太安稳。“国师”装作把脉,在无人看见的地方,他的目光像是要在林逾静身上剜个窟窿出来。
他站起身,道:“你们都下去吧,我照看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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