租界巡捕房。
江锦程推开办公室的门,立刻有人上前来报,“探长,有位小姐找您,已经在会客厅等了一会儿了!”
江锦程愣了一下,“知道了!”他疑惑着走向会客厅,还想不起来谁会来这里找自己。
南城租界是对外条款签订的涉外条款划出的英国租借地,由英国掌握租界的行政自治权和治外法权,为免租界排外和便宜行事,内设巡捕全是中国人。
租界巡捕房采用的是全欧式建筑。
坐在装潢富丽的会客厅里,姚静茹还有些紧张,学校下课后,她将家里安排接送的车遣回,独自一人来到英租界巡捕房,想要找江锦程。
当日在榆林街,江锦程为了保护自己受了伤,后来习秋说,巡捕房也曾帮助姚家找过自己,她猜测大概是江锦程下的命令,按道理,自己理应来找他道一声谢。
“江探长!”门外的声音传来,姚静茹忙起身。
江锦程看见姚静茹先是一愣,随即绕过沙发,走到姚静茹的跟前,“姚小姐,你来了!”
他端起茶几上的水壶给姚静茹的杯子里添了些水,姚静茹忙拦住:“江探长不用忙了,静茹只是来跟你说一声谢谢,不知你的伤好了没有?”
“我的伤不要紧的,姚小姐不用放在心上!”江锦程对着姚静茹温润一笑,将倒好的茶水送到她手里,“天冷,喝杯茶可以暖暖身子!”
姚静茹接过茶水,低头抿了一口,迟疑了半晌才喃喃开口:“江探长,静茹还有一事,不知你知不知道,到哪里可以找到沈孝天?”
江锦程是江琳的侄子,自然会对沈家的人有所了解,但是姚静茹没想到江锦程竟将她带到了湓浦路的丽华夜总会,莫非这就是沈孝天的常驻之地?姚静茹心中有些沉郁、黯然。
沈孝天,这个与她有过几次意外相遇,甚至有过几番共历生死的经历的人,每每他的表现都让她震惊和佩服,他的勇敢,他的担当都让她印象深刻,可偏偏就是这样的人,竟能够不顾伦常地与他的后母相恋并生下孩子。
两人寻了一个角落坐下来。
“怎么,不习惯这样的场合?”江锦程见姚静茹低着头不说话,出声问。
姚静茹勉强撑笑对着江锦程摇摇头,目光却瞟向了江锦程的身后,江锦程见状也转过身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正瞧见陆敬塘一手端着酒,一手插到裤袋里似笑非笑地走过来,随着他一起的还有阮碧心。
“江探长,听说你之前受了伤在休养,看看样子这会儿伤是好了!”陆敬塘看也不看姚静茹,径直跟江锦程招呼起来。
阮碧心出入烟花场地,擅于察言观色,自然看得出姚静茹的局促不安,看着姚静茹掩嘴轻笑:“哟,江探长今日可是带了女伴了,看这小姐模样儿真好,怎么平日里没见过?”
陆敬塘哼声道:“人家可是出身名门的大家闺秀,哪能经常带着,入这烟花之地?定是今日不放心江探长,才来盯场的!”
陆敬塘的话语里满是鄙夷,近日来姚家千金与沈孝天的蜚语流言如雨后春笋,几日便传了满城,陆敬塘惯于厮混,自然也少不得听了只言片语,没想到今日又看见她与江锦程入了夜总会这样的地方,虽然他并不在意,却也免不了俗气,上去搭腔提上两句,只是平日与人调侃惯了加上先前陆家时沈孝天的事,这时说出来的话自然也不大中听。
阮碧心听出陆敬塘话中的讽刺,茫然道:“怎么,原来是清白人家的小姐!”她咯咯一笑,扭动腰肢搭上江锦程的肩膀,“江探长,这可就是你的不对了,清白人家的小姐带入这风月场所,传出去怕是要坏了名声的!”
江锦程笑着解释:“阮小姐误会了,姚小姐只是来找人的,我也只是带路!”
“姚小姐?”阮碧心听到江探长对姚静茹的称呼,忽然感觉到了不对劲,这才回味过来陆敬塘方才异常的态度,干笑两声道,“不会是姚大人家的千金吧?”她口中的姚大人自然是指姚谦里。
“除了她,还有哪个名门家的小姐,敢来这种地方?”陆敬塘继续讽刺。
姚静茹忍无可忍起身道:“陆三少爷,我没得罪你,你没必要一句一句地讽刺我,你不也来了吗”
“哼!”陆敬塘突然大笑着绕过姚静茹走到沙发前,慵懒地坐下,挑眉道,“我为什么不能来?这里本来就是我们男人的天地!”
“男女本是平等的,这里娱乐场地,男人能来,女人自然也能来,只是目的不同,有些人带着清白的初衷来,有些人却带着污秽的念头来,不过是道不同不相为谋就罢了!”姚静茹不甘示弱,针锋相对。
辛亥革命虽然推翻了清朝专制统治,打开了阻碍西方文化传入中国的壁垒,但新思想的倡导还没有打破人们心中根深蒂固的传统理念,姚静茹这番言论显然是有悖常理的。
夜总会是娱乐场地,极少有人大发这样的言论,她的一番慷慨陈词,立刻吸引了不少人的围观。
陆敬塘咋舌:“瞧瞧……瞧瞧……这就是出国接受过新式教育的小姐说出的话,不知道姚老爷姚夫人听了,会不会为他们有这样一个‘思想前卫’的女儿骄傲呢!”
“你……”
“她的父母如何看待此事,只怕陆三少爷是管不着了!”
姚静茹对陆敬塘的无赖有些生气,正想继续争辩,人群中突然走出一人。
姚静茹对眼前男子的乍然出现有些吃惊,脸上莫名的一阵微辣,身形越发得局促不安。
沈孝天不给陆敬塘反击的机会,伸手抓住姚静茹的手腕,将她拉离人群。
“你怎么会来这儿?”出了夜总会,姚静茹被沈孝天塞进车的后座。
“我……”本是来找他的,可是如今见到人了,姚静茹莫名地紧张起来,“我是来找你的!”
“找我?”沈孝天转过头看着她,“为什么找我?”
“我担心你的伤势,还有……还衣服!”
沈孝天在她身边扫视一周,她似乎什么也没带,“那衣服呢?”沈孝天故意问。
“……”姚静茹呆住,看到沈孝天注视的目光,立刻心虚地低下头。
这时,车窗外一个人凑近问,“大哥,汤经理还在里面等着呢!”
沈孝天收回目光:“告诉汤经理,我今天有事,码头出货的事改日再谈!”那人看了看他身边的姚静茹了然一笑,领命离去。沈孝天开门下车,姚静茹见状,忙整理衣服准备下车,耳边却传来他的命令,“坐好!”
陆敬塘让沈孝天当众给他难堪,阴沉着脸色将酒一杯一杯地口中灌,直到酩酊大醉才叫高兴半扶半拉着回到家里,不巧正撞上从公司回来的陆中远。
陆中远一见烂醉如泥的陆敬塘,原本忙于公司琐事而挂上的倦容立刻换之以怒气,指着陆敬塘问高兴:“他又去夜总会了?!”
高兴扶着陆敬塘既不敢出卖陆敬塘,又不敢撒谎骗老爷,只得支支吾吾地说,“少爷今天心情不太好,所以多喝了两杯!!”
陆中远哼了一声:“他这无所事事的纨绔子,还有心情不好的时候?”
秦淑慧见势头不对,忙上前帮高兴扶住陆敬塘,使眼色催促高兴赶快送陆敬塘上楼,哪知陆敬塘不知险情,醉言醉语地嚷嚷起来,“什么名门闺秀,沈孝天算个什么东西,还敢来看低我!”
秦淑慧皱着眉头:“敬塘,你瞎说什么呢?”
陆中远气得够呛,嫌恶地指着陆敬塘问高兴:“他他他……他说什么?!!!”
高兴见瞒不下去,只得将丽华夜总会里的事说了出来,末了又怕陆中远责怪陆敬塘,忙替他开脱:“老爷,三少爷也是心里气不过沈孝天就这么把姚家小姐带走,才心情不好多喝了几杯的!”
陆中远夫妇恍然点头,原来儿子是因为吃醋才心情不好!
陆中远示意高兴送陆敬塘回房,拉了秦淑慧道:“你觉得那姚家的小姐怎么样?”
秦淑慧愣了一下,待明白过来陆中远的意思,急道:“老爷,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竟不知羞耻地跑到那种地方,还说什么‘男女平等’这种混话,哪里是个大家闺秀的样子,这种门风不正的女孩,断不能进了我们陆家的门,否则还要叫旁人看了我们陆家的笑话了!”
陆中远看了看妻子,伸手将她拉到身边坐下:“我见过那姚家小姐,谈吐大方,谦逊有礼,上次陆家的事能够妥善解决,多亏了她,更何况……她敢在夜总会那种地方,说出‘人人平等’这种言辞,足见她的胆识、魄力。所谓一物降一物,敬塘荒唐惯了,或许这姚小姐还真能治他这荒唐的毛病!”
“可是她跟那个姓沈的……”秦淑慧依旧不肯松口,世家流言原本就是豪门贵妇茶余饭后的谈资,秦淑慧自然对姚静茹与沈孝天之间的事有所耳闻。
陆中远笑了笑:“都不过是些流言蜚语,只要敬塘有心,姓沈的,姓李的,都不是问题,倘若敬塘能娶到姚小姐那样知书达理、有胆有识的妻子,我也算是对他放了一半的心了!”
秦淑慧本来还想争辩,待陆中远最后一句话出口,她便是对姚静茹和姚家有再多的不瞒,也都把话掖着,吞了回去。
姚静茹再不济也是个世家小姐,与阮碧心那样的烟花女子,二者相较,秦淑慧自然更偏向姚静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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