谟舟看到这样的转变,吃了一惊。他不知道他们说的是什么,却知道这动作里蕴含的恭敬,只是其中的原由,他无论如何也猜不透。他问女巫发生了何事,女巫恭敬的说让他跟着走就可以了。他随着女巫走下了石台,快走下去时,他回头看了看散落在地上的笔记本和铅笔,然后带着难掩的悲伤走下了石台。他失去了所有的东西,那些与月球有联系的东西,就像是有人把他脑子里关于家乡的记忆撬掉了一块。
他跟着女巫走在漆黑的村子里,只有月亮将弯弯曲曲的小路照的发白,就像是一条白色绸带在黑色的村庄铺开,一直向前延展,给夜行的人们指明前进的道路。他想到这是来自家乡的光,觉得亲切异常。以后月球就成了他的故乡,他成了不归人。
他们在一个破旧的木门前停了下来,女巫推门走了进去。谟舟朝四周瞧了瞧,只有身后的小路是清晰地,其他的一切都浸在黑夜调成的墨汁里了,即使勉强看清某个事物的一角,也因为被墨汁染过而显得神秘可怕。他不敢再细想下去,跟着女巫走了进去。
院落里,不规则形状的一片土地被渡成了银色,就像是白天见到的那些人的脸,只是这种银白色更加纯粹。他走进了这圣洁的院落里,不自觉又抬头看了看挂在天际的月亮。女巫带着谟舟来到一间低矮的茅屋前,推开了陈旧的门,让谟舟进去。他觉得这个房门像是某个古老而神秘的山洞入口,又像是怪兽张大的嘴,等着他走进去,然后将他嚼个粉碎。
“没有灯吗?”谟舟怯生生的问道。他想要问眼前人的事情太多,只是看到她那冷冷的态度才忍住了。可是这个问题迫在眉睫,不得不问。他无法想象自己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房间里度过一晚,这是他过去二十年里从未有过的经历,他承认自己是有些胆怯的。
“没有。”女巫说完就要转身离开。
谟舟鼓起勇气,伸出手拉住了她,问出了他一直想要问的问题,“你也是从银河系下来的吗?你来到地球多久了?这里的人也是吗?”
女巫冷冷的瞥了他一眼说道,“我不是,这里的人也不是。”
“我叫梅迪,是这里的女巫。”她又补充道。
说完这些话,梅迪转身离开了。她银白色的脸在月光下更加冷了,头上的蛇形发辫在月光下一颤一颤的,仿若真的小蛇在摇头摆尾。她推开了隔壁房间的木门,两声吱呀声过后木门关上了。
谟舟今天第一次见到传说中女巫,第一次摸到了活生生的家禽,第一次看到了真正的马......比他过去的二十年都要精彩。虽然现在他依旧是一个人站在院子里,他却清楚的知道这个村庄里面住着许多人,有那些雄壮的青年,也有面色凌厉的长者。那些人今天想要把他烧死,还好最后梅迪及时出现救了他。
他抬头看向夜空,小巧的月球如一颗夜明珠镶嵌在黑色的穹顶上。广寒宫基地建在朝向地球的一面,他却怎么也看不到。他想若是月亮如地球那般大,也许他就能看清楚基地在哪里,哪怕是只看到一个小点也可以,这样他就知道基地也在望着他。他伸手捧起洁白无暇的月光,将脸深深埋了进去,就像是今天喝海水那样。他想尝尝月光的味道,家的味道。只是他什么都没有尝到,只有手心因出汗产生的咸腻的味道。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看了看梅迪的房门,鼓起勇气走进了那令人惊恐地黑暗里。一走进房间,他就被黑暗吞噬了,他觉得自己成了瞎子。他眨了好几次眼睛,才渐渐看清楚屋内的大致布局。他辨认出了床的形状,慢慢的摸索着向床走去。
一扶到床,他就松了一口气。他用两脚踢掉了鞋子,爬上了床,拉过被子躺了下去。他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是太阳的味道。他想到了基地上的阳光房,他们定期可以将衣服和被子拿到里面晾晒,只是这个机会十分难得,需要排上好久才能得到机会。他记得刚晒过的被子就是这个味道,他没想到自己来到地球的第一天就能盖上晒过阳光的被子。他沉浸在这样的小惊喜里,不多时就忘记了黑暗带来的恐惧,沉沉的睡了过去。
第二天,谟舟醒来看到昏暗屋子中的一切,觉得陌生而迷茫。过了一会儿,他才想到自己已经回了地球。他看到床尾摆着几个木箱子,地上有一些大大小小的陶罐,还有一些古老的农具。昨晚,他还为靠着床的是一个柜子,现在才知道自己想错了。
因为对陌生环境的不自在,他昨晚是和衣而睡的。早起,他穿好鞋子就下了床。纸糊的窗户上透过来苍白无力的阳光,模糊的一团白光照在凹凸不平的黄土地面上,灰尘在光线里时隐时现。外面传来清脆的水声,谟舟站在门前细听着,犹豫要不要开门出去。
他现在没有防护服,总觉得出出去很危险。他在心中给自己说了很多次这里是地球,不是月球,才敢小心翼翼的打开门。
梅迪正在院落中的小菜园里浇水,看到谟舟走了出来,她伸出右手指着园中树下的一个石桌说道,“早饭在那里,你吃过饭之后,我教你这里的语言。”
“梅小姐,早上好,多谢你昨天救了我。”谟舟恭敬对梅迪行了一礼说道。
“以后叫我梅迪就好。”梅迪头也不抬的回道。
谟舟从昨晚就有点疑惑梅迪的态度,既然她愿意救自己,为何对他又很冷淡。但是他能活着就已经不错了,他不能对梅迪有太多的要求,也许她本就是这样外冷内热的人,毕竟女巫总是要与凡人保持点距离才能体现神秘感。
他慢慢走到了太阳光下,感觉温暖而怡人。他想,这才是适于人类生存的温度,而不是月球那样将人燃烧起来的温度。天空那厚厚的大气层,给了他们想象不到的保护,这也是为什么月球守望者宁死也要守着等待地球复苏的原因吧。
他们是地球数百万年孕育出来的,失去了地球,哪里都不再是属于他们的家园。他们只能成为地球的放逐者,宇宙的流浪者,亦或者月球的守望者。月球是距离地球最近的星球,作为瞭望故土的地方再适合不过了。
他吃着温热的饭菜,一直到将腹中填满。他体会到了吃饱饭的满足感,一顿真正的饭,不是人造的填充物。等到他吃完,梅迪拿着几张粗纸放在石桌上,开始教授谟舟学习这里的语言。她把基础的物品的发音说一遍,让他按照自己的方式记录下来,然后留他不断温习。
在基地时,谟舟已学过好几门语言,所以他掌握莘濉坨族语言的速度也很快。不久之后,他就完全掌握了这个部族的语言和文字。他也就知道了当日在石台上发生的事情,那些是因为误把他当做月神才放了他。他从小在月球长大,从未见过什么月神。就连所有月球守望者信仰的上帝,也从没有人见过他什么样子。与他而言,神只是一种帮助他们在广寒宫基地坚守下去的信念,他们相信神会保佑他们坚持到地球复苏。最终,这个神只保护了他自己,让他觉得并不怎么开心。
梅迪告诉他,当时在石台上发生的事情,只是她用来唬住涞曲村长老们的方式,让他不必当真。不过他现在遇到的困境不来自于涞曲村,而是莘濉坨族的其他村落。那些村落正在寻找外族人祭祀,他正是他们寻找的目标,那些村落并不一定会承认他这个月神。即使他学会了莘濉坨族语言,他最后的下场依旧是死在祭祀台上,被火烧死。
但凡女王去世,每个村落必定要献祭一个外族成年男子供女王享用。其实最早莘濉坨族的规定并不是外族男子,只是各个村落并不想要献祭本村的男子,才擅自更改了这个规定。女王为了体恤子民,也就睁一眼闭一只眼同意了。
“你若不想被人拉去献祭,就要求见新任女王,求得手书。若你有人要抓你,你把女王的手书给他们看,就不会被抓起来了。”梅迪坐在谟舟的对面思忖道,这是她第一次对他流露出温和善意。
“自从来了这里之后,多亏了你的照应,我才活到现在,你怎么说我就怎么去做。只是怎么才能取得女王的手书呢?我出了涞曲村会不会就被其他村落的人抓起来?”经过这几日的相处,谟舟已经开始对梅迪表示全然的信任,他本也是很容易相信他人之人。
梅迪给了谟舟换了一套涞曲村人的衣服,将他打扮的像是涞曲村人的模样,只是脸色和身高让人不太相信。他在涞曲村人里面就像是侏儒一般,脸色也不是银白色。这个海岛上人的相貌都长得极好,这种美在月球居民中并不多见,只是配在灰白的脸上,就让这种美失了光彩。
为了掩盖他原本的肤色,梅迪在他的脸上抹了一些奇奇怪怪的彩泥。这样就把他原本的肤色盖了过去,任谁也看不出他的肤色与他人有何不同。梅迪带着谟舟穿过一个个村落,有些人对谟舟露出了怀疑的目光,可是看到梅迪都不敢轻举妄动。村落里的人任由她带着谟舟大摇大摆的走过去,只是好奇梅迪带一个孩子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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