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士长给贺之洲包扎好膝盖了,正在给她打点滴。她之前生过病,住过院,知道把针插进手里前要把手握成拳头,就一直把手指蜷缩着,等着针扎进来。
但她鱼际处和手腕那里都擦伤了,这样用力,难免会牵动伤口。护士长见她眼泪汪汪,赶快拍着她手背上的血管哄她,“我们妞儿真乖,很快就好了哈。”
一针下去,一针见血,护士长麻利抽开橡胶管,给她把输液管接上。这功夫到位得,小护士看了都惊讶,差点忘记给祁飞扬拿药了。
等她回过神后,她才赶忙从药盘里拿起一瓶药,给祁飞扬倒出一颗,又给他倒了一杯水,示意他吃下。
“这就是褪黑素?”祁飞扬也才从贺之洲那里收回目光,拿起药片来看,没看出什么名堂来,“吃了有什么作用?”
“能让你好好睡一觉。”小护士答他。
“我现在就可以睡得着。”
“你睡不着。”
他不信,“我可以不吃不?”是药三分毒,尤其是西药。他长到现在,连针都还是第一次扎,更别提什么吃药了。
小护士感到为难,正要劝他,时令进来开了口,“那让他先不吃吧。”
这孩子就是一犟种,有自已的想法。
“那这妞儿呢?”小护士问他。
“洲洲你吃吗?”时令走到最里侧的马朝峒床边坐下,问她意见。马朝峒的右腿被绑上了小木板,现在还在睡着。
贺之洲有点懵,眨着眼睛问:“为什么刚才姐姐说不吃会睡不着?”
“因为你们受了很大惊吓,现在安全后,你们的大脑会让你们持续保持兴奋状态,防止你们因为松懈而出事。”他指了指自已的脑袋,“我们人体是很精密的仪器。可能你自已心理上觉得没事了,但你的身体反应会告诉你,你其实出了很大的事。”
她似懂非懂,“那我还是吃吧。”
她现在很清醒,感觉脑子里想什么都很清楚,根本就睡不着。但她妈妈又说过,小孩子是不能熬夜的。
见她这样说,小护士笑眼眯眯的把褪黑素倒给她,“不苦的。喝口水就咽下去了。”
“那,那我,我也来一片好了。”祁飞扬过意不去,别扭出了声。
哟?时令发现了新大陆,挑起眉头,示意小护士给他一片。
见他们俩都咽下去后,护士长和小护士才收拾好药盘离开。
房间门重新关上,时令问他们俩要不要睡觉。祁飞扬觉得无所谓,倒去床上把头蒙住,说了句随便,贺之洲觉得可以,点头嗯了一声。
“那我关灯了。你们睡吧。”他起身去关灯。
“老师你睡哪里?”灯关掉,房间里一下子就黑了。黑暗中,贺之洲躺在床上,睁着眼睛问。
“我在这里守着,你们睡吧。”过道上其实是有一张折叠小床的,白天用来当凳子,晚上把它展开,就是一张小床,是医院为了让家属方便照顾病人,专门采购的,一个病房里放着一张。时令在适应黑暗后,摸索着把折叠床展开,特意拍了拍,示意他们先睡。
听到声音,贺之洲放心了,把眼睛闭上,声音小小的,“老师晚安。”
说完,她想了想,又补充了两句话,“祁飞扬晚安。马朝峒晚安。”
笨蛋。马朝峒睡得死沉死沉的,怎么可能听得到?
祁飞扬嫌弃,一点都不想理她。
他才没有妹妹呢。他只有一个老弟,哪来的妹妹?
就一别扭小孩儿。时令坐在折叠床上无声笑了下。他觉得祁飞扬挺搞笑的。而且,马朝峒真的是个治愈系?
这孩子是体育特长生,和治愈系八竿子打不着啊!
但想想人李太白也是个治愈系,却非要跑去当什么剑客,他又一时无话。
总之,不可置信。
闭目养神了大概十多分钟,门上被轻轻敲了一下。他警戒睁开眼,见宋承安隔着门对他扬手,赶紧用炁裹住自已的脚,无声走出去,轻轻把门阖上。
“宋局,怎么了?”出了门,他把裹在脚上的炁化掉。
“先坐。”医院走廊里也有休息椅,为了方便病人休息,每隔一个病房就有一张。最近的一张就在他们病房外,宋承安示意他过去坐,“释老头那边,任局同意过来了。他大概10点30到。你到时候买点水果,做好接待。另外就是,今天这事儿,谈谈?”
嗐,逃不掉的谈话。
他挠头,“我有错。”
“哦?说说错哪了?”
“不够谨慎。”他答。
要是他足够谨慎,能够在返校后绕着学校检查一圈,就不会出这样的事了。
那群人在学校周围蹲点蹲了将近一个星期,他愣是一次没有巡查过,这是他大意的地方。
“还有吗?”
啊?还有?他皱起了一张脸。不够谨慎和懒……算是一个概念吧?难道懒也要算上一条?
见他纠结,宋承安开口道:“小时,你真正错在,没有金刚手腕,却要施菩萨心肠。”
闻言,他挺直了背看向这位老人家,稍显诧异。这……
“我问你,以前你下过这么重的手?你这次为什么生气?你这次要是不这么气,后果会怎么样?”
一连三问,直接把他给问沉默了。
他以前下过这么重的手吗?没有。
他很少对人下过重手。剿灭天法自然教的那场行动里,他也是因为之前就清楚他们的所作所为害了多少人,师父和宋局这边也特意交代过,才一上去就废掉了那群人。要是在平时……
要是在平时,他基本不会伤到他们,直接把他们绑起来,限制住行动不就好了嘛,干嘛要伤人?得饶人处且饶人。
但这一次,最轻的也是受伤。
他是因为生气,才下了这么重的手。
老谭在前线为国家牺牲,这群人却在后方搞事情,孰轻孰重都分不清,这怎么不叫他生气?
老谭出了事,老王和老瑾都去支援了,只有他留在这里,无能为力,毫无作为,他怎么能不气?
他还气没把贺之洲、祁飞扬他们照顾好,让他们都受伤了。更气那个穿夹克的为了自已的利益,竟然想把那么小的孩子吸食掉!
桩桩件件加一起,他怎么能不气?但他自已却没有意识到,他现在一身的坏情绪。说来……
更无力了。
他又把背弯了下去。
要是,他不生气,按照平时的做法行事,也许……
贺之洲和祁飞扬就不止擦破皮这么简单了。
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已的残忍。
他还是太自信于自已的能力了,总觉得自已可以把事情处理得很好。但其实,并不是这样的。
人贵在自知。他还不是一个合格的修士,只是平时自我感觉良好罢了。你看,现在出了这些事,他就不能很好控制自已的情绪。他把手撑在膝盖上,无意识的盯着地上的地砖缝道:“宋局,我……”
“小时,你缺过什么吗?”
我……
他看向宋局,一时之间想不到自已缺过什么。
“我换句话说,你从小到大,渴望过什么吗?”
那没有。
从他有记忆以来,他想要的东西,只要稍微努力一番,最后都能顺利到他手上。
他不缺物质上的东西。几乎可以很肯定的说,他的家庭,有足够的条件来满足他的欲望。
中学时,他们上物理,课上老师讲到月球,说月球上的任何东西都极具研究价值,光是一克月壤,都能让许多研究所抢得头破血流。他回到家,皱着眉头问他爸月壤长什么样,一周后,一个用小玻璃瓶装着的月壤就被放到了他的书桌上。他爸说,这月壤看起来也不稀奇嘛,就是一抔土。
从那时候起,他就明白了两件事。第一件,就是前面那个,他不缺物质。第二件,要慎言。
而至于精神上……
他这28年的人生里,遭遇的最大困难应该是他成人礼后想出家当道士,他爸妈很难接受这件事吧。
那次,闹得确实有点大,当他说出他的愿望后,他爸差点心梗住院。当时,他爸捂着胸口,躺在床上休息,问他为什么啊?从小到大,没短过他吃的用的,他也很省心,很少跟他们提什么要求,为什么就想出家啊?
他是怎么回答的?哦,他是说,爸,我从初中想到现在,我想得挺明白的了,出家修行,才是我想要的东西。
后面,有他妈心软在旁劝说,再加上他哥和嫂子的鼎力支持,他大学毕业后,还是顺利去武当当了道士。
走马观花他这28年,和绝大多数的同龄人相比,他已然算是开挂了吧。家境优渥,朋友不多,两三知已,修行尚可,有名有数,那他缺什么啊?
那些普通人所求的,他都有。那些修行者想要的,他不稀罕。他并没有极度渴望的东西。
所以,他理解不了他们争得死去活来,抢得头破血流的东西,对他们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
他无法理解他们的决心。
换言之,他低估了他们的恒心。
他,小看了他们。
69書吧
“小时,你想过吗?你的异能,为什么会与时间有关?”
时间,丈量世间万物的法度,唯一的真理。沧海桑田,斗转星移,唯有它,亘古不变。
想到这里,时令大概知道了。是因为他不缺,他不要,他不求,反而才更接近真实。
“说珍贵,你比马朝峒更珍贵,不是吗?但你看你师父告知我们你的事后,我们对你做过什么吗?”宋承安合拢外套,把头靠去墙上,假寐问。
他想了想,答:“没有。”
所以,马朝峒这个事儿,本质上来说,其实也不算是个事儿。
“嗐,换做是以前,才叫是大事!”他老人家慢悠悠道:“以前乱啊,不太平。几代人前赴后继,抛头颅洒热血的,才换来这个承平已久的社会,我们这些人,不过是在尽力维持这个清平安乐的景象罢了。一代人有一代人的长征,一代人也有一代人的责任。我也老了,年前腿没好,这腿就一直这样跛着,可见是真不行了。等我明年退休,李世平也不知道能不能接得住这么大一个摊子……”
说到最后,他长叹道:“现在看着太平,但其实也不太平。小时,你们这些年轻的,要尽快成长起来啊。”
外面雾蒙蒙的,透着点微光,这位老人累了,撑着膝盖站起来,瘸着腿走了。
天要亮了。他要回家补个觉。不然家里的老婆子该担心了。
时令起身目送他,心中充满无限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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