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我要拼一把”听到李大龙这样,把王老歪愣是吓了一跳。还没有等他说话。刘寡妇倒是接了话茬“孩子,婶子知道你心里苦,妞妞那么好的姑娘,咳,咋就没这个福分呢”说着说着,倒是自顾自抹起了眼泪。
“你这老娘们,胡说些啥呢,人不都得往前看,见过有几个活人被死人给难为死的,真是头发长见识短”王老歪大大咧咧摆出一副家长的模样来。“诶,你拧我做啥,轻点,轻点啊”刘寡妇的手在王老歪的腰间死命一转,倒是让他喊了个鬼哭狼嚎。
说句题外话,这每家每户,都有个大小王,要是搞不清状况,或者是想趁着家里有客人,装个人来疯,王老歪就是鲜活的反面典型。
李大龙这一个多月,吃不下睡不好,一个精壮的汉子都瘦脱了形,从以前的小二百斤,掉了二十多斤肉,形销骨立说的就是这个样子,倒是眼神里,少了几分青葱,多了几分戾气。
这次来王家畈,李大龙是来办两件事。
一是给请人给妞妞雕个墓碑。出事那天,乡里的特派员来,说是意外死亡得解剖,要不是李大龙一家和李天亮豁了命的拦着,再加上李家村大部分都是本家。还真是拦不住那法医的手术刀。
后来,可能也是怕惹出事了,加之事情本来就简单,上头就松了口,这倒是给妞妞留了个全尸。当天晚上,怕夜长梦多,也没请什么地理先生,李初一就作主在自已的山场上给妞妞整了个穴,借了李天亮本来给自已置办的寿材,草草落土。
遇上做七,虽然李大龙掉了魂似的,倒是有三叔一力主持,倒也随了规矩,只是当时匆忙,只是在坟头插了块木牌子,上面写着“妞妞之墓”四个字。这样做,是村里的老人教的,说是如果没名没姓,这接引的黑白无常就找不到亡魂,时间一长,错了赴奈何桥的时间,就成孤魂野鬼了。所以,今天来王家畈,第一件事,就是去卖青石板的店家去给妞妞雕块墓碑,人不在,总得有个念想,这木板,不用几年,雨打虫蛀的,就腐朽了。
来王老歪家之前,李大龙就花了三十块钱定了一块最好的青石板。老板听说他要雕墓碑,就问要上几个名字,如果字少,下午就能取,要是字多,那就得改天。李大龙说,只需要刻上“亡妻李明月之墓”和“夫李大龙立”,拢共十二个字。商家说那简单,你吃过午饭就能拿到。
这第二件事,就是上王老歪家来讨个主意。虽说,在李大龙的人生中,像三叔,像自已的岳父李天亮都是能够识文断字的人物,在农村那都是算能人。可李大龙心里最信的人,却是王老歪,这份信任之情,甚至超过了父母。究其原因,可能是因为他从一个男孩成长为一个汉子的阶段中,时时刻刻都被王老歪影响着,在他的心中,自已的师父,虽然是个被街坊认为四十好几还不着调,玩笑称呼为“烂泡股”(形容没个正型)的马大哈,虽然是个喝不了三两黄酒就开始天老大、爷老二,满嘴跑火车,恨不得说广岛的原子弹是他亲自扔的“菜箱筒”(意思是不着调)。但架不住王老歪对他好,还是真好。说是当儿子养着,那是真的不掺假。因此,遇上需要请人帮忙拿主意的时候,李大龙心里唯一想到的就是自已的师父。
“师父,我说的拼一把,不是要去干坏事。李龙杀了妞妞,我恨啊,可他不是都进班房啊,我想报仇也报不了啊。这段时间,我恨极的时候就想,去把李歪头一家人全给宰了,把他家的牛啊猪啊都给杀了,还有鸡鸭,我得都给摔死了”李大龙说着说着,眼睛全红了,看着很是吓人。“可我不敢啊,这有法律啊,杀人得偿命,我怕挨枪子,听说很痛啊。我也不舍啊,我爹娘就我一个孩子,我要是走了,谁给他们养老,谁给他们送终,以后他们百年了,清明冬至连个烧香的人都没有”说到这里,李大龙已经泣不成声了。
王老歪走到李大龙身边,用右手轻轻摸着孩子的头。王老歪能不知道嘛,人生遇到这样的大悲之事,能不苦,可旁人怎么解劝呢,这个结,不是自已来解,别人是解不开的,有好多人,一辈子都是困死在自已的死结里。幸好,这能哭出来,就算是好了一大半了。
约莫有半个小时,或许是苦累了,或许是眼泪流干了。李大龙放下捂在脸上的手,抬头望着自已师父“师父,我是不是很没用,我是不是不配做个男人”。“废话,你上能敬畏律法,下能惦念双亲,心里还装着自已的亡妻,你这样的人,放古时候就是大忠大孝,谁敢说你无用?”王老歪很是激动。“当真?”大龙问道。“不假”王老歪再一次肯定。
这几句话,就好像一道光,直直照到了大龙的心里,多日的阴霾,开始慢慢消散。眼前好似有一片霞光,光里慢慢飘过来一个仙女,慢慢的,慢慢的,那是妞妞,那个仙女就是妞妞。妞妞在光里,微笑着凝视着大龙,然后随着光影变幻,渐渐飘远。
“师父,是妞妞,我看到妞妞了。”大龙双手摇着王老歪的,就好像刚用牙膏壳换到了麦芽糖的小孩一般激动。“你这孩子,倒是轻点啊”王老歪老胳膊老腿的,被这一阵摇晃,真是差点被拆了骨头。
“师父,我想出去闯闯,我想看看外面的世界,我不想一辈子窝在这个山窝窝里,像我爹一样娶妻生子,终老一生。”李大龙终于说出了自已的想法。
“出去,去哪呢?你想过没有”王老歪自从退伍回了乡,靠着手艺,吃穿不愁,再说自已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真还从没有起过想过出门闯荡的念头。
“我想去南方,上半年听收三叔读报纸,说南方建了特区,要大发展,还说那里现在要建很多很多房子,需要很多泥瓦匠”那年月,南方的特区真是建设得如火如荼的时候,大量的资金资本资源涌入,一个昔日的小渔村,发展速度用一日千里来形容也不为过。
“南方。。。南方。。。你等等”王老歪好像想到了些什么。只见他走到厅堂中间的香几边上,一顿翻腾。不一会,拿着一封信走了过来。“你还真别说,这冥冥中自有天意啊。就去年,我以前的营长他们部队集体转业,都去了南方,你看,这现在都成了什么建筑公司的副总经理。听他说,手下有一万多工人,比以前当营长还威风,你要是真想去,我给他写封信,你带在身上,到了南方,直接去找他,有我这老面子,还有你这手艺,苦不了你”
说完,王老歪拿出一支圆珠笔,找了一张从食品站猫来的信笺,先往笔尖上呵了一口气,开始写信。信的大意是,营长你好啊,好久不见,甚是想念,家人还好吧,孩子学习还好吧,我们这里有山有水,除了喜欢吃点辣,别的应该都合你口味,有空就带着全家上我们这里来耍一耍,我带你去山上打野猪去。我们山上那野猪啊,大的足足有三四百斤,经常趁夜里带着猪崽子祸害庄稼,打死一头,肉归自已,乡里还给奖五十块钱。
这嘘嘘叨叨的话愣是写了大半张,才开始说到正题。说是自已有个小徒弟,这小兔崽子不安生,非得上南方去。按说吧,这学徒六七年,手艺把式都硬实,以后娶个老婆生几个娃,置办一个五架大屋(指方面的正面中间是厅堂,两边各有两直房间的大房子),安安生生过日子不好吗?非要折腾。这就是少年不知折腾累,老来摊床空流泪。我都跟他说,这南方是你一个乡下崽子能瞎闯荡的啊,赚不赚钱两说,这一去上千里,小命能不能周全都是大问题。幸好啊,我一想到有您在,心里就安生了,你在部队一直对我特别好,我的手艺有一半是你教会的,还记得那年训练投弹,我一失手扔到自已脚边,要不是你说时迟那时快把手榴弹给抛出去,我这小命早就嗝屁在东北了。大恩大德我这辈子是报答不了您了,只有天天在家上香,求菩萨保佑您大富大贵,阖家美满。这次,我就又厚着脸皮把这小崽子交给您了,跟着您,指定错不了。要是他不听话啊,你该打打,该骂骂,别给他留脸。
多年以后,李大龙参加一个国际论坛,看着自已高薪请来的秘书为自已写的讲话稿,不禁哂然。这什么狗屁的北清大学毕业生,都是文字的堆砌,字里行间,没有一丝丝感情在里面。世风日下,真是世风日下。再也找不出师父当年写的那封透着满满小人物智慧的“巨著”了。
王老歪总算是写完了信,用原来的信封装好,递到李大龙手里,交待道“这里面,一共有两封信,一封是营长给我的回信,一封是我给他刚写的信。这样要是遇上他怀疑你的身份,你给他一看,就全明白了”王老歪这心思缜密,那是大写的服。
信封上的回邮地址上写着:南方省大鹏市来宾路888号大鹏建筑公司 吴清海。
中饭吃的挺好,刘寡妇给打了最好的黄酒,还煮了桂圆炖蛋,这在之前,是给第一次上门的女婿吃的,寓意是给女婿添把力气,可以好好干活。更不要说每天必备的猪头肉。
出门的时候,王老歪借口喝醉了,径直进屋睡觉了。只是让刘寡妇带着李大龙上派出所办个边防证去,本来按规定,办理特区边防证,得村里打证明,派出所才给办,吃饭的时候说到这话题,刘寡妇大包大揽下来了。这派出所从所长到看门的,谁过年不得找找刘寡妇搞点猪油猪下水的。刘寡妇的面子确实好使,十分钟不到,就办好了。搞笑的是,办证的那个兄弟,可能是中午喝多了,直接给了李大龙两张盖了章的边防证,一张是写了李大龙名字的,一张是空白盖章的。李大龙晚上到家才发现,想着给人送回去,又怕反而害了给他办事的那个人,想想也只有作罢。
话说,从派出所出来,李大龙就去青石店取了墓碑。雕刻师傅手艺不错,一手正楷在碑面上很是显眼。石碑挺重,得有五十多斤,李大龙却是往背上一驮,顺着小路往李家村走去。十多里地,五十多斤,你问李大龙沉不沉,他会说,真的不沉,这背的是妞妞啊,怎么会沉。到了村口,直接往自家山场去,到边上人家借了锄头铲子,也没喊帮手,就自已把墓碑给立到了妞妞的墓前。
“妞妞,再过几天,等你过了七七,我就走了,我要去南方,我要拼一把,我要替你去看看这个世界。你不是说过想跟着格列佛去环游世界嘛,我替你去。你不是想有一双灰姑娘的水晶鞋,想有一辆镶满钻石的南瓜车嘛,我给你买。我的心,有一边会永远空着,那是留给你的,也只留给你”
如遇章节错误,请点击报错(无需登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