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小时前,一群凶神恶煞的军警突然闯进了中共长沙河东学运区委书记何熙影的裁缝铺。
当龚澍双手握枪小心谨慎地上到阁楼,看见一袭粗布旗袍的何熙影正蹲在地上焚烧文件。听见背后的声响,她没有丝毫慌张,继续一摞一摞的往火盆里扔纸张。
这一幕登时激怒了龚澍,一脚踹翻燃烧着的铜盆,闪着明灭火星的灰烬四散漂浮,有些落在何熙影利落的短发上,有些则飘进了军警的眼睑中。
很快,何熙影就被关进了鹿洞里监狱。
军警威逼利诱,要她供出藏在城内的其他共党,但其始终坚毅如铁,闭口不言。
性格乖张的龚澍挠挠鼻下的黑痣,邪笑着走近何熙影,威吓道:“我知道,你们共产党都是硬骨头,不怕死。但你毕竟是个女人,总有怕的吧?”
身旁的军警跟着淫笑起来,看着这位颇有姿色的风韵少妇,垂涎三尺。
“再给你一次机会,要是还不说,我可就走了。兄弟们想怎么快活,我就管不了喽!”
何熙影怒目圆睁地瞵视着龚澍,冲他那张下流的脸上狠啐一口,仍不吐露半字。
龚澍抹去唾液,反手一记耳光扇在何熙影憔悴的面颊上,留下一个殷红的掌印,干裂的嘴角渗出斑斑血迹。
被彻底惹火的龚澍仍不满足,朝何熙影的小腹连踹数脚。羸弱的何熙影再也忍耐不住,痛苦地叫出声来。
凄厉之声回荡在幽深无光的监狱走廊里,像发自炼狱深处的冤魂泣诉。
可除了揪心的呻吟和决绝的目光,龚澍什么也没得到。
他愤怒地说:“好!不说是吧!那就让兄弟们开开荤!”说着,将抹布塞进何熙影嘴中。一把扯下她的旗袍衣襟,撕破里面的衬裙,露出两片包裹胸部的义乳(民国时对乳罩的称呼)。
一旁的军警顿时眼冒金光,但下一秒,他们就和龚澍一齐愣住了。
只见何熙影细白的肌肤上,满是伤痕。那些陈年老伤虽已结痂愈合,却还是让人触目惊心。有皮鞭抽打的印记,也有套索留下的勒痕,还有一大块深陷小腹的烙铁烫伤。
看着这个早已被折磨得遍体鳞伤的女共党,即便自诩杀人不眨眼的龚澍也深深震撼。
他不知道,早在1927年“马日事变”(国民党反动军官许克祥在长沙发动的反革命政变)时,何熙影就曾被捕,受尽酷刑却绝不叛变,后经组织营救脱逃。
在何熙影身上一无所获的龚澍,悻悻地去请示何健。
何健一手捻着佛珠,一手夹起盘子里酸辣鲜香的东安鸡,将一块鸡肋嗦了嗦,吐到桌上,头也不抬的对龚澍说:“食之无味,弃之何妨。”
次日,长沙司门口前坪。一身赭红旗袍的何熙影站在瑟瑟秋风中,衣裙鼓起,像一面迎风招展的猎猎旌旗。她昂首正视黑黢黢的枪口,浑身散发出一股不可撼动的凛然气节。
在“怕死不当共产党!共产党万岁!”的嘹亮高呼中,一颗子弹擦着火星飞离枪膛,毫不留情地击穿了她紧蹙的眉心。
军警们目睹了这个年仅三十二岁的共产党员横死枪下,却没看见更多的共产党员正蹚着鲜血奔赴而来。
秋天的雨来得很急,淅淅沥沥的水滴像珠帘般倾泻下来,溅起满地水花。
叽喳讨论的邻居在轰隆雷声中散去。吴底也遮起头来回张望,寻摸避雨之处。
69書吧
穿过裁缝铺旁的小巷来到后街,有个用苫布搭起来的茶棚,吴底踏着水坑跑过去。
茶棚非常简陋,几张方桌胡乱摆着,桌面上放着两个茶碗。吴底坐在凳上,看看洇湿的布鞋和裤脚,再望向这不知几时才能停住的细雨,无奈地摇摇头。
“伢子,喝点茶,暖暖身子。”一位头戴瓜皮帽,身穿灰布长衫的中年人,拎着个青花瓷茶壶走了过来。
热茶如高山流水倒入碗中,汤色杏黄,澄澈透亮。吴底颔首道谢,吹吹热气,咕嘟咕嘟地喝了下去,口感甘醇,沁人心脾。
“这是君山银针,好喝的嘞!”中年人笑呵呵又给他续了一碗,挑起话头:“你是哪里的学生?”
“省立第一师范。”吴底言简意赅地答道。
“师范好,能教细伢子。这往后啊,识字的是越来越多了,不像我们,啥都不认识,耽误人家的事。”
话音刚落,屋内便传来一声妇人的干咳。中年人瞥了眼布帘,放下茶壶,进到里间。吴底竖起耳朵,听到里面一阵嘀咕,不知说着什么。
他笑笑没当回事,低头拧起湿透的裤脚。
忽然,他感觉身后有人在盯着自己,猛地回头一瞧,竟是个裹着碎花袄的小男孩。
男孩看着只有三四岁大,掀开帘子的一角,躲在门框内,怯生生地看着吴底。一瞬间,吴底恍如看见了妹妹小冉,同样的个头,同样的怕人。他像在家逗小冉一样,蹲下身,拍拍手,张开双臂,等着男孩扑进怀里。
可男孩啃了啃手指,又溜回屋内。
没一会儿,吴底就听见屋子里的啼哭声和妇人的呵斥。这次,他听得真切,“叫你别乱跑!你娘老子把你扔给我,我要是弄丢了,罪过可就大嘞!”
电光火石之间,吴底立即联想到邻居的闲聊内容:那名何姓女共党的孩子不见了。
他狐疑地掀开帘子,走了进去。房间很昏暗,桐油纸糊的窗户让光线变得奢侈。微弱的油灯将人影映的老长,一位妇人抱着小男孩坐在架子床边,用一种揣度的目光盯着门口的吴底。
“伢子,有事?”刚才那位中年人谨慎地问道。
“哦,我来付账。”吴底掏出一枚铜板递了过去。
中年人接过钱的间隙,吴底突然指着小男孩说道:“这孩子不是你家的吧?我见过他娘。”
没想到,随口一诈就吓住了这对中年夫妇。
铜板清脆的掉到地上,妇人颤颤巍巍地抱紧孩子,小男孩再次大哭起来,不停地喊娘。
吴底见状,拾起铜板,放到中年人手中,安抚道:“别害怕,我不是政府的人。我是何姐的朋友,她帮我改过校服。”说着,将随身携带的学生证拿给老两口看。
听见吴底张口道出“何姐”,妇人已信了半分。再瞧瞧证件,上面的字一个也不认得,但照片上的人和眼前少年倒是很像,这才松了口气。
一边哄着哭累的孩子入睡,一边委屈的对吴底说:“你说说,这可怎么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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