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何蹈给田原看那些新闻标题的几乎同一时刻,邻市的一处安全屋中,高春次也看到了那些新闻。
高速碾压案一出,现在整个帝国的媒体几乎都在报道这几桩案件。
三个死者都是当年的杀人凶手,直接导致十三年前的案件再次被翻出来。
而当年所有凶手,无论是在世的还是死去的,都遭遇了人肉。
这些年的经历都被翻出来,大肆批判,说他们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天生坏种。
高春次眼睁睁地看着,直播平台上,很多主播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得到了他的住址与联系方式,直接就杀上了门去。
有蛮横地拦住他的家人问“请问你觉得高春次该死吗”的,也有直接就在小区外面拉起横幅写“杀人偿命天经地义”的。
楼下也聚集了不少人,向高春次家里丢着砖块与垃圾之类的东西。
那些直播间的标题直接就叫“讨伐水泥案凶手”。
不少邻居不堪其扰,并且得知实情后的心态也极其崩溃。
显然他们也没有想过,自已相处多年的邻居,会有这样恐怖的案底。
一时间,碰到记者的时候,他们甚至是主动指出高春次的家人住在什么地方,还带头辱骂。
因而高春次的家人,现在可谓是彻底被千夫所指。
虽然不在家,可高春次看得浑身发抖。
就在这时,房子里放置的专用电话响了。
从四天前他只身来到这屋子开始,就只能通过这电话与外界联络。屋里准备了足够的食物和水,他被禁止出门。
高春次迫不及待地接了起来。
“喂?杨吗?”
对方具体是谁,高春次不知道,只知道对方自称是“杨”,负责与他联络。
“是我。”
“你们查得怎么样了?按之前的规律,今天就到我了吧?”高春次不安地说,“凶手抓到了吗?”
“我们还在努力。”电话对面的人冷冰冰地说。
“这……不是我不信你们,可你们也得派人出来保护我啊,这房子里现在就我一个人,要是还没抓到他,我随时都可能横遭不测吧?”
“不派人来保护你是为你好。冉小仓死得过于离奇,才刚刚消失在我们视线中五分钟不到就消失,我们怀疑治安局内部有人与凶手有某种联系。”
“你是说……有内鬼?”高春次惊呆了。
“对。因此你原来的住处与我们伪造的安全屋都有人紧密保护,你没看到所有媒体都以为你在子虚市吗?没人知道你其实在隔壁的乌有乡。”
“这……这样真的行吗?”
“放心吧,知道你位置的,只有几个高层。除非对方有什么超能力能直接获知你的位置,否则你绝对安全的。”
高春次稍稍放下心来。
“但也不能只是这样啊,我的个人信息为什么被泄漏了?”他抱怨道。
“治安局又不可能和媒体合作,当然不可能泄漏你的信息,是媒体自已找到的。”杨说。
“这!难道你们就管不了吗?”
“他们迟早得闭嘴,”电话那头冰冷的声音中,难得露出了一丝怒意,“等这个案子破了,抓到凶手,媒体就再也无话可说。”
高春次想反驳,又说不出话来。
没事的时候,他就会刷短视频里的新闻。
虽然东南行省山高皇帝远,不过帝国的现状,他也听平台上一些解说的人说过。
如今皇帝陛下膝下只有两子,一应权利皆已分给这二人。
长公子川,手握着治安、立法等这条线,二公子澈则是掌握着媒体、文教等新兴事物的管理权。
皇帝年事已高,两位公子的明争暗斗也是愈发水深火热起来。
经常能看到媒体曝光一些不文明治安的现象,那时候高春次还心里暗中叫好,觉得媒体是正义的。
没想到事情现在轮到他头上了,媒体为了蹭流量和热度在这里人肉他,治安局还管不着。
对方说治安局管不了记者,应该也没骗他。
只是高春次心里十分憋屈。
“行……行吧,那你们努力,一定要抓到凶手啊!我还不想死!”
电话被挂掉了。
高春次茫然地看着周围的一切。
这房子很破,环境也很差,他还要在这里呆多久?
关键是呆在这里真的有用吗?真的能活下去吗?
就算能活下去,还能像以前一样平稳地生活吗?
他承认十三年前是他蠢,交了坏朋友,一切都听从小团体那些人的指示,做了坏事。
坐完牢出来,他改名换姓,回归平淡,终于意识到了相比起以前那种浑浑噩噩的生活,这才是真正有意义的。
可现在,为了以前发生过的事情,他似乎又要失去这好不容易得来的一切了。
那天接到警方的电话,他的心里已经弥漫上一层阴影。
再看到开车将他带来乌有乡的警察,就是当年负责过这案子的小莫警官的时候,他更是想起了一个词。
“命运”。
…………
莫问翻动着本子。
不管怎么查,田家都没有还活着的亲人了。
而当年与田家的人交好的朋友,也已经被他全部排除嫌疑。
线索再次断掉。
连环杀人的凶手会是谁?
他疲倦地揉了揉眉心,心想大概还是得从死人身上找。
田绫的朋友也被他一律排除过,她的母亲是家庭主妇,朋友不多,不太可能有人代替她报仇还能做到这个程度。
那么,就还得是田原。
莫问心里念叨着这个名字,掏出手机。
他准备去公墓看一下近几年还有谁祭拜过田原。
可点开通讯录的时候,莫问的动作停住了。
他怎么忘记田原葬在哪里了?
明明田原死后,在殡仪馆冷冻了很久,因为无人收尸,最后还是自已自掏腰包给他办的后事。
这样的事情怎么会忘记?
他葬在哪里?
这不是应该忘记的事儿啊!
明明水泥藏尸案是自已入职以来经手的第一个重大刑事案件,明明田原是给自已留下了最深刻印象的当事人。
可自已为什么会忘记?
莫问在办公室里开始翻箱倒柜。
半小时后,他总算在一堆箱子里找出以前的记事本,对应着印象中田原下葬的那一年。
他翻动着本子,心里略微安定了一点,却在看到那页纸的时候瞳孔剧震。
“今天放假,去殡仪馆给田原办了后事。”
“火葬场的人把骨灰交给我,说这种没有亲属的,有个墓园可以便宜处置,反正也不会再有人来拜祭。”
“我说算了不用了,还是让他和自已的家人葬在一起吧。”
“那时候,田绫和她的母亲都葬在了老家不远的山上。田家没什么亲戚,她们下葬的时候,我去帮过忙,还记得地方。”
“命运对他们太残酷了,至少让他们最后能在一起团聚吧。”
莫问手指捏紧了本子。
田原竟没有葬在墓园!他怎么连这一点都不记得了?
如果只是葬在自已老家附近的山上,就不像墓园会留下拜祭记录,很可能这条线索也用不上。
但莫问还是驱车出发。
顺便在治安局附近的花店买了三束白花。
高速案之后,他只去公路边看过冉小仓的死状,当时气氛不对,也就没有顺便去拜祭田绫。
可他想到田绫葬在那里的时候,竟完全没有想起来田原也葬在旁边。
真奇怪。
莫问的表情有一瞬间的空白,脑中一个字都没有,却神奇地跳出了自已的笨蛋徒弟几天前说过的那句话。
“师父,我的记性好像越来越差了。有些东西明明没见过却觉得眼熟,还有些东西就是前两天的事儿,我给忘光了。”
某种莫名的相似感像触电般击中了他。
为田原安排后事,这件事真的是自已做的吗?
为什么对他而言如此没有实感?
如果真的是自已做的,为什么要等几年后才让人入土为安?拖延不是自已的性格。
何况拖了那么久还惦记着的,此刻却又忘记。
与田家、与这案子有关的事情,处处都透着诡异。
是时候去验证了。
莫问将车在村子里停好,徒步上山。
前几天下过雨,幸好后面雨停了,要不然就这泥路,他的鞋子就要废了。
莫问凭记忆走上山路。原本这荒山野岭的,必然荆棘丛生,他已经作好了找不到的准备,却没想路上居然还算好走,刺人的野草和荆条都被拨到一边。
——大概是村民们还会上门采点什么吧,他想。
然而走到那里的时候,莫问突然瞪大了眼。
山腰中的某处,坐落着三处孤坟。
坟大概是建成很久了,坟头都已经被青草覆盖。坟前既无碑,也无照片之类能任何标明身份的东西。
但又似乎是被人修葺过的样子,并不散乱。
这还不是最让他惊讶的。
最让他惊讶的是,其中两座坟的坟前,竟然都放着一束小小的花。
莫问慢慢蹲了下去,轻抚那花瓣。
花瓣已经快枯萎了,却还是能看得出来,是两束完全不一样的花。
…………
“什么东西?你有病吧?”
袁局接到电话的时候,脱口而出的就是这一句。
“我没病,也没开玩笑,田原很可能真的没死。”
“……你工作压力大归大,不行就找个医院看看。”袁局说。
田原死没死,他老袁能不知道?
当年给田原办后事的人就是莫问,他心知可能有猫腻,遂让杨副队去查了田原的相关手续与死亡证明之类。
一应证明全是齐的。
田原明明就是死了,人都化成灰了。
结果这会儿给他送去火葬的人又打电话来,跟自已说其实可能他没死?
别太癫。
但他没想到的是,这话一出口,莫问直接把电话挂了。
“莫……你妈!”袁局大怒。
这种资历老的就是不听话,刚愎自用。
别管他们之前有多辉煌的履历,看看这什么工作态度!
他立刻抓起电话再拨回去,可对面已经将电话挂了。
同一时刻,莫问已经开车在去往乌有乡的路上。
这是子虚市下属的一个乡镇,经济十分不发达,连高速也没有,只有普通公路,路边还有摆摊卖菜的老农,车速怎么都提不上来。
把高春次送到这里来,确实是他一开始的想法,甚至当时来的时候,车也是他亲自开的。
治安局内部只有他和袁局知道高春次藏身的位置。
袁局提出有内鬼的那个想法,莫问也无法完全排除。
对方太诡异了,就好像知道目标身处的位置一样。
要不是内部有人,简直无法解释。
十三年前负责过水泥藏尸案的人,也不止是莫问一个。
很多人其实都对当初的判决颇有微词,因而很难说会不会有人在这上面走漏些什么风声。
但如果真是他现在想的那样的话……
那么转移目标位置,很可能没有任何意义了。
他尽量避开行人,同时将汽车油门踩到最大,心里砰砰跳着。
出发去山里的时候,已经是下午时分。
到了现在,太阳的余晖已经挂在天边。
天色将夜。
莫问也不知道是不是还来得及,不知道是不是自已猜想的那样,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会见到那个人。
没关上的车窗外吹进烈风,背上一片冰冷。
——真的是他吗?
…………
田原走近那屋舍。
也不知道治安局怎么找到的这么个地方。
房子在乌有乡周围的农舍之中,看起来平平无奇,屋外还散养着一群鸡,甚至有一条黄狗。
狗看到田原,张大了嘴。
看那样子,似乎马上就要大叫似的。可它的鼻子抽动了两下,嗅了嗅,竟然是没叫出声。
不但没叫出声,甚至还后退了几步,躲到了树后面,身上每一根毛发似乎都写着拒绝。
“嘘……”田原冲它竖起一只手指,“别吵。”
黄狗瞪大了眼,再次连连后退,原本拴着它的狗链都被绷直了。
圆溜溜的眼睛里,此刻写满了再明显不过的恐惧。
“我不会伤害你的,我女儿喜欢小狗。”田原轻声说。
“但,不要出声。”他的手指贴近嘴唇。
狗像是听懂了他的话一样,乖巧地坐了下来,连哈哧哈哧的喘气声都小了许多。
“真听话。”
田原说。
他放过狗,走向小屋那扇木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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