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不约而同的,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许正直反应快点,手已经摸上了腰间的佩枪。
门,开了。
一个声音从门廊处传进来:
“哟,这么多人?”
许正直有点儿蒙。他原来寻思这很可能是凶手啥的,结果对方的声音怎么听起来一点儿紧张或者试探的意思都没有,还带着明显的怒气?
“冉小仓?你好好的呆在安全屋怎么这时候回来了?”门廊处的同事一惊。
这声音的主人,根本不是许正直他们以为的凶手,而是他们要保护的对象,冉小仓!
“怎么了,老子自已的家,自已不能回来吗?”
“你这样很容易暴露的!”外围的警察急得跺脚,“而且你这么一搞,原来的安全屋可能也被发现了,不能再用了啊!”
冉小仓冷笑一声。
“暴露什么啊暴露,要不是老子今天回来了这一趟,还被蒙在鼓里呢。”
他伸出手指着地上的饭盒、矿泉水瓶:“看看你们,一天天都在干什么,吃饱就睡,睡醒就吃,去追查嫌疑犯啊?!”
他一声大吼:“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只会让老子在那儿闷着,这种日子我还要过多久?”
“这才几天?”一个年轻的警察忍不住怒道,“我们保护你的同时也有同事在追查,总不能顾了那头就不顾你的安全吧?”
“那可未必,我看你们现在把我家当免费旅馆,住得舒服得很呢!”冉小仓冷笑道。
年轻警察气得声音都抖了:“我们在你家是为了保护你!你以为我想吗?我自已没家吗?要在你这五十平米不到的家里连打两天地铺?”
“那谁知道,现在的警察和以前的可不一样了。”
冉小仓说着,大步就往里迈,眼神和许正直撞个正着。
他讥讽地笑了一声,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一代不如一代”。
许正直当时就火了:“你有病吧!”
“怎么,想打我?”冉小仓偏过头,梗着脖子,“嫌犯没见你抓着,精力全都用到我们这些普通市民身上了是吧!”
他“切”地冷笑一声:“净他妈会窝里横。”
可下一秒,偏过头的冉小仓,与仍然坐在沙发上的莫问对上了视线。
他脸上那阴阳怪气的冷笑瞬间就消失了,变成了一副惊愕至极的表情。
“是你?”
莫问看了冉小仓一眼,没有说话。
冉小仓僵在那里,从惊愕万分,逐渐变成了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
“是你……是你!怪不得!怪不得,怪不得!”
“怪不得你们啥事都不干,只会在这吃饭打屁!”
许正直还没来得及反驳,就听冉小仓对莫问喊道:
“你想我死!你一直想我死!你们根本就是故意的,想借这个机会害死我!”
许正直心想这人有病吧?
要不是他是警察,他高低上去给这人两拳!
在场的警察也全都是满脸怒意,个个咬紧了牙关。
这人当年干下坏事,现在还让警察来保护他,这事已经够憋屈了,还在这挑三捡四,真是不知好歹!
但碍于警察的身份,他们又什么都干不了。
就在这时,莫问站了起来。
“年轻的警察,你嫌他们一代不如一代。换成老手,你又觉得别人在针对你。治安局是你家开的?要不要让你去治安局选花魁?”
“你敢说你们不是在针对我?不然为什么偏偏挑你来,为什么偏偏挑以前负责过那个案件的你来?”
许正直心里很惊讶。
“那个案件”说的无疑是水泥藏尸案,十三年前田绫惨死的那个案件。
他一直以为自已师父只是知道那个案件而已。
没想到,以前那案件居然是他负责的?
“现在还在岗的老警察,十个里有九个都知道当初的案子,谁来都一样,不会对你格外照顾。”莫问冷淡地说。
冉小仓露出“我就知道”的眼神。
“果然,你们这帮自认为正直的家伙,还在翻旧账,觉得我不是啥好东西,根本就该死,是不是?”
许正直心想,你也知道自已不是啥好东西?自我认知这不是挺清晰的吗?
然而冉小仓的表情冷了下来。
“你们这些一路在阳光里成长,进了警校,身边常与正义为伍的家伙,真的啥都不懂。”
“你们不懂没什么长处的普通学生,如果没办法融入群体,会落得多惨的下场。”
“学习好的那帮人根本就不接受我这种差生进入他们的团体。史横山他们看我长得矮小,天天嘲笑我,指使我做这做那。”
“我除了陪着笑脸,好像完全不介意的样子,尝试着混进他们那伙人,我还能做什么?”
“他们的拳头,如果不是宣泄在田绫身上,就会落在我身上……你告诉我,我能怎么办?”
“如果不和他们一起干下那些事,你猜我能落着什么好吗?”
他瞪着莫问,眼睛里是质问的眼神。
客厅里原本想揍他一顿的年轻一代警察们,心情都十分复杂。
他洋洋洒洒说了一大篇,莫问终于开口了。
“是吗?”
“不然呢?”冉小仓怒道。
“冉小仓,社交媒体ID‘神作’。你出狱之后发表在个人空间上的日志,我看过一些,而且记得。”莫问说。
“‘现在的女人怎么都这样了,明明长得也没多好看,我拍你照片是看得起你。老子当初上过什么样的女人,会看得上你这种货色?’”
“‘早知道以前就劝着他们一点,别那么快弄死她了,当时年轻体力好。’”
莫问就说了两句话,而冉小仓的脸上已经失去了血色。
“什么被逼的,你根本就是乐在其中吧?”许正直怒道。
“你看,我说得没错吧?你们根本就没想着救我或者保护我,只会在这翻旧账!”冉小仓咬牙道,“一帮靠不住的狗东西!”
他转身:“算了,当年老子就活下来了,现在老子自已也能想办法活下去!”
说着,他砰的一声摔上门,气冲冲地跑了。
直到门被关上,冉小仓都没有再和莫问对视过哪怕一眼。
“师父,那现在怎么办?”
“天要黑了,找两个人把他捆回安全屋,别再让他跑出来了。”莫问随手点了两个人。
“这人我们是非救不可吗?”
两人都是表情难看,但还是听话跟了下去。
许正直看了看师父的表情,想问的话还是没有问出口。
可五分钟后,莫问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莫队,冉小仓、冉小仓他……不见了!”
莫问表情巨变:“这是……第三天晚上……叫局里值班的,周边查车的全过来支援!他要死了!”
…………
冉小仓一边走一边打着电话。
“喂?哥,让我去你那里呆两天行不行?我这里有点儿事情……”
他心里怒火直冒。
看到莫问的时候他就知道这事儿不简单。
本来只是想诈一下,看看那些警察到底是不是真心想保护他,结果莫问把他以前发过的短博都说出来了!
这人根本就是神经病!肯定是早就看自已不顺眼了,不然为什么老翻旧账!估计是觉得自已当初没判死刑很可惜吧?
不能相信他们!说不定这凶手能连杀两人,都是警方默许的,说不定警方还透露给他什么线索呢!
冉小仓越想,越觉得自已是对的。
不然为什么警方一定要他在一个地方呆着?
那不成了活靶子了吗?
那个所谓的安全屋里,连保护自已的人都没有。
他得自救才行。
冉小仓拐上一条鲜为人知的小路。
他之前就没多信任这些人,因而也没把这一带所有的路线都交待出来。
很可能,甩掉了警方,就相当于甩掉了凶手——
这样想着的时候,他突然感觉后颈一阵剧痛,眼前一黑。
“力气有点大了。”陈数说。
“现在和以前不一样,力气不是很好控制。”田原说。
“你多练练就行,”陈数说,看着田原把冉小仓装进麻袋里,“然后去哪儿?”
“山里。”田原说。
他扛着麻袋,就像扛着一袋巨大的垃圾,沿着那条无人知晓的小径往外走。
…………
冉小仓醒过来的时候,四周一片黑暗,身上一阵剧痛,像是被十八个大汉打了一整天一样。
他试着移动手脚,发现自已被绑得死死的。身上一阵灰尘的味道,非常闷热,应该是被装在大麻袋里。
他唔唔地叫,心里一阵发凉。
还是被找到了吗?
那帮警察果然鸟用没有!
可不管他怎么发出声音,都没有传来回音。
他在什么地方?冉小仓心想。
就在这时候,他听到呼啸声。轮胎碾过地面,震动从身下传来。
——他被放在了一条公路上!
冉小仓大惊失色。这怎么办?天黑了万一司机看不清把他撞了呢?
他急切扭动身体,但却动弹不得。
到底是谁这么缺德?冉小仓在心里破口大骂对方全家不得好死。可现在不是纠结那个的时候,他头顶的方向不断有车开过去。
这样下去要出事的啊!冉小仓急得都要尿出来了。此刻他整个人双手举起,双腿并紧,被死死地绑在一块木板上,拉得很直,连扭动一下身体滚到旁边去的机会都没有。
这到底是要杀他还是要吓吓他?冉小仓不知道。
他分辨不出来自已到底是以什么方向躺在公路上,说不定他只是在路边的沟里、花坛里,或者应急车道上,那就没事。可如果他就在公路正中间……冉小仓都不敢想了。
不不不,往好的方向想想。
之前的两起不是碎尸案吗?这应该只是先吓吓他是不是?他什么都会做的,他……
呼啸声再度传来,冉小仓闭眼祈祷。
但眼睛还没完全合拢,手腕部就传来剧痛!
冉小仓惨哼出声!几乎眨眼间痛觉第二次传来,是还没有完全断掉的手腕被驶过的车后轮给再次碾压了一遍!
他绝望地哭泣着,痛苦的眼泪从眼角滑落,可他想看一眼自已的伤口都没可能,还要等待随时可能降临的更恐怖的死亡。
他在心里大声怒吼,疯狂叫骂,凄惨求饶,可是嘴被封住了,四周传来的只有滚滚的车流声,连他的惨呼都没有人听得见。
他期望着有人感觉到不对劲,下车来看一眼,救救他,将他送到医院,否则光是这疼痛就能让他活活痛死。
可谁都没有来。
他期望着自已其实只是被放在了路边,只有手部在车道中央,对方只是想对他稍加惩戒。
这样或许后面凶手还会把他放出来。他知道错了,真的知道错了,他会道歉的,他什么都会做的,会求得对方的原谅,只要把他放出来,放过他,他想活下去……
——可谁都没有来。
片刻之后,脚掌的位置被碾过。
那应当是一辆更大的车,因为脚掌甚至没有感觉到第二次碾压。第一对轮胎已让它完全化为肉泥。
冉小仓脸色惨白,连裤子都湿透了,分不清是汗还是别的什么。
他的期望已经完全落空,他就是在路的中间。
凶手没打算来救他,而是希望他在公路上被来往的车流给直接碾压到死!
他疼得连神经都像要断了一样,这辈子从来没有这么痛过。心里的期望只剩下了一个——别再折磨他了,给他个痛快的,让他死吧!他一分一秒都受不了了!让他死!
可下一刻,心里像是有个魔鬼的声音,对他说:
“不可能,当年田绫,可是撑了整整两个月呢。”
冉小仓痛哭失声。
高速公路旁的山坡上,陈数举着望远镜看着下方。
这毕竟是晚上了,这段高速两侧也没有灯,全靠来往的车灯照亮。即使是他的视力已经强了很多,公路上那个纯黑的麻袋看起来也有点难认。
“挺厉害的啊,胫骨已经粉碎了吧……还在尝试着靠残肢断臂往外爬呢。”陈数感叹道。
不过,过度的求生欲有时候也未必是好事。
毕竟,田原放下冉小仓的地方,是两个车道的中间。
如果冉小仓就那么原样躺着,可能只会断手断脚。只要运气够好,说不定能活下去。
可他一动起来,那就未必了。
五分钟过去,陈数眼睁睁看着,蠕动的黑色麻袋向着最右侧的车道移动了快半米。
然后,被一辆开过来的半挂车撞到。
半挂车的车头偏了一下,估计司机打着瞌睡呢,一下清醒了。
但一百多斤的人类体重对于半挂车数十吨的重量而言,什么也不是。
震动极其轻微,因而那车都没有停下来。
被撞开的麻袋刚开始的时候似乎还颤动了几下,后面就一动不动了。
车流滚滚,不断碾压。冉小仓本来就被绑在一块木板上,看起来非常平,到了后面更是越来越薄。
最后看起来,已经完全是一块木板的样子了。
陈数放下望远镜,向山里走去。
不多久之后,他停下脚步。面前是几个坟头,没有名字也没有照片,连墓碑都没有。
田原就坐在这些坟头中间,前面摆了两束花。
“收工了。”陈数说。
“谢谢你,我一直跟阿绫说要多读书,考个好大学。高材生确实聪明,懂得多。”田原说。
陈数笑了笑,难得地没在高材生、好大学之类的字眼上说什么。
他听田原说了田绫的故事,其实田绫要是还活着,年纪应该比自已还大点,应该已经工作了,或许结了婚,有了个可爱的小孩,也可能一个人过得挺好。
她原本拥有怎样的人生,现在已经没人知道了。
但在父亲的嘴里,她永远活在人生最灿烂的十七岁,追逐着自已的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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