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暗处的田原和陈数没等多久，穿着茶色风衣的身影就出现在了楼门口。
“搞定了，走吧。”她向两人挥手。
陈数有些惊讶地看向她，这个年纪比自已还小一点的女孩子。
十分钟前，这两个人出现在通往老行政楼天台的楼梯口。
陈数原本以为来人是警察，发现是这样的组合之后，有些疑惑。
田原用一句话解答了他的问题：“我们是你的同类。”
陈数点点头，站在那里没有动。
见他没有上前，田原表情有些惊讶，求助般看向了身边的何蹈。
陈数平静地看着他们：“不必说服我，我不需要同类。”
他想过这件事。
梦里和那个黑衣少年聊过两句后，自已就醒来，获得了奇怪的力量。
——那假如与少年相遇的不止他一个人呢？
现在看来确实如此，而且所谓的“同类”这么快就找上门了。
不过，虽然已经没有地方可去，陈数却并没有跟对方同行的想法。
他刚刚亲眼见证了自已相信的老师与学校的黑暗，此刻不会信任任何东西。
更何况是同样持有着这种奇怪力量的人。
陈数使用过那力量，知道它能令人多么疯狂。
他当时与黑衣少年约定过的，也不过只是找出这件事的真相。
现在他已经找到了，也已经以自已的方式制裁了罪魁祸首。
接下来，无论这些“同类”是想借用自已的力量做更多的事情，还是单纯想找个盟友互相温暖，陈数都不打算参与。
他已经想好了自已的结局。
然而何蹈不以为忤，微微一笑。
“他说的‘同类’，不是指力量。在我最恐惧、最愤怒的时刻，力量是我唯一想要的东西。”
“但现在我最珍贵的，是那颗虽然已经不再跳动，却永远愤怒、永远仇恨的心。”
“总会有人说，不要被恨意所蒙蔽，放下吧，好好活下去。”
“我做不到。”
她一字一句地说：
“世间的恶，我永不原谅。”
陈数怔住。
黯淡的灯光里，女孩的瞳孔也没有一丝亮光。
她遭遇过什么？他们遭遇过什么？和他一样，还是比他更恐怖？
他们是同类，不是因为力量，而是因为都经历过最深的痛苦。
现在留在这里，也无法回归人世。陈数很清楚，自已对于人类来说已经是个异类了。
关键就像她说的一样，不是在于“力量”，而是在于“心”。
永远愤怒，永不原谅。
“跟我们走吧，”田原说，“去‘零’那里，他会帮助你。”
“我杀人了，事情闹得很大，警察马上就到，不会给你们带来麻烦吗？”陈数问。
“你最近有没有在网上看到碎尸案的新闻？”
陈数下意识点头。
他住院的时候在短视频软件上看到过，非常血腥。这么能折腾，那凶手必然和死者仇深似海。
下一秒，他意识到什么，有些震惊地看向了面前的两人。
“走吧，”何蹈说，“你们先撤，追兵交给我处理。”
“你？”两人异口同声地问。
陈数问：“你要怎么处理？”
田原说：“你一个女孩子这样不安全！”
夜色里，何蹈歪了歪头：
“我可不是活人……还有，异能是会进化的，你们忘了吗？”
片刻之后，两人按着何蹈的指示，从另一扇本来锁着的小门处溜出了行政楼。
“能力，是会进化的吗？”站在行政楼附近的树丛中，陈数问。
田原的眼睛一直盯着入口，问言心不在焉地点头：
“是啊，比如我的能力是感应出某个人类的位置，今天，我本来要找的人的位置发生了改变，我一直在尝试重新感应他，后来，我脑海中就出现了你们的位置。”
“从最开始只能感应仇人，到了现在还能感应到序列的位置了。”
“序列？这是我们这类……生物……的名字？”陈数问。
“对。”田原简洁地说。
陈数点点头。片刻之后，何蹈也从楼里钻出来，她身上看起来一滴血也没有，干净且整洁，就像一个普通的大学生。
“接下来我们去哪儿？”
“去找‘他’。”
…………
“也就是说当你们搜查老行政楼的时候，门都是开的？”
“每一扇门？一楼到三楼都是？”
“你们进去一间房之后，莫名又被关在里面了？连关门的声音都没听到？”
治安局局长的脸色铁青得像是被冻死的尸体，瞪着面前的部下。
“是的。”杨副队的脸色也很难看。
“但增援小队说你们被关的那扇门都年久失修了，关上的时候很大声，这你怎么解释？”
“而且学校的人说，他们下午四点走的时候就把门都锁上了！”
“怎么可能？”杨副队惊道。
许正直和王阳阳都是脸色煞白。
那是谁开的门？那个高跟鞋的脚步声又是谁？
“我还想问你呢！”局长一拍桌子，“你在干什么？那个嫌疑人离你们就几米远，你把自已关进房间里，把他放走了？！”
“本来今天这事儿，没切断直播的那个电视台台长全锅，最多再加上东南医那个傻逼校长，现在你把人放跑了，生怕他俩背不动这锅，要让我一起上是吧！”
杨副队低着头一言不发。
许正直心里很有点不好意思，他张嘴小声说：“局长，其实当时的气氛真的很奇怪，而且门，门也打不开……”
他其实还想说那个奇怪女人的脚步声，但在局长阴鸷的眼神里聪明地闭上了嘴。
“滚蛋！”局长咆哮道。
许正直麻溜地跟着王阳阳滚出了询问室。转过拐角王阳阳停下来，盯着许正直，眼里流露着无声的责备，似乎在问他当时怎么一个人开溜了，把整个气氛都搞得那么奇怪。
许正直缩着脖子贴着墙根乖乖站着，看起来老实极了，心里恨不得回到过去把自已抽一顿。
当时为什么就犯怂了呢？
可是那时候真的很奇怪。整条走廊上所有的门，全都无声地逐渐开始闭合。
那一刻许正直心里生出从未有过的恐惧，像是某种生存的本能在告诉他，躲起来！不要被发现！不要被看见！
如果留在走廊上，看见那个女人会怎么样，许正直也说不好。他以前看过一本科幻小说，里面的主角视网膜上总有个倒计时一直在走。倒计时归零的时候会怎么样？到最后也没人知道。
但本能会告诉你，那一定不是什么好事情。
有些事情最好不要盘根问底。
许正直呆呆地站着挨训，这时候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你去倒杯温水过来。”
这声音正是他的师父莫问！许正直得以脱身，如逢大赦，立刻接了杯水过去。
莫问就在他们旁边的询问室，坐在他面前的是一个女生，披着毯子，脸色发白，裤腿卷起，身上一股跌打酒的味道。
许正直放下那杯水，听到他师父接着问：
“陈数看到了你，但他没有伤害你？”
许正直一怔，脱口而出：“陈数？”
他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吗？为什么……好像有点印象的样子。
莫问点了点面前的档案：“本案凶手，刚刚在东南医礼堂杀人那个。”瞟了许正直一眼，示意他闭嘴。
许正直心想原来这个名字是这么写的，他一直没弄明白它的读音是“陈属”还是“陈述”。
下一秒他心里打了个突。
不对，他才刚知道凶手的名字叫陈数啊。之前他们一直管他叫嫌疑人。
那种莫名其妙好像在哪儿见过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就在许正直纠结的时候，莫问和女生的对话还在进行中。
“对，他没有伤害我。那时候我其实很害怕，而且那时候我动都动不了，我以为我死定了……但他只是问我……”
“问你什么？”
“他检查了一下我的脚，问我这种伤势要怎么紧急处理。”女生的表情也有些古怪。
“你怎么答的？”
“我脑子里乱七八糟，根本就没反应过来。”
“他怎么反应的？”
“他……也没有生气。拿了一根钢管过来，把锁撬开就走了，我还以为他要打我呢。”
看女生的样子，似乎还以为自已在做梦。
“我明白了。除此之外，你有注意到什么别的信息吗？”
女生顿了顿，有点迟疑地开口：
“他的手很冷。”
“我明白了。还有吗？”
“不是，警官，不是那种穿少了衣服的冷，”女生想起什么，急切地说，“那不是正常的生理温度了已经！”
莫问皱眉：“你是说？”
女生突然打了个寒战，像是很不愿回忆一般。
“是那种……我们在解剖课的时候……摸过的尸体的冷……”
莫问点点头，在笔记本上记了几笔，站起来：“明白了。一会儿会有人把你送回学校，我们会尽快抓到凶手，给你们一个交待。”
他示意另一个女警把女生扶起来。
可这时候女生开了口：“警官，如果抓到他，能从轻一点处理吗？”
“执法院会秉公处理。”莫问不置可否。
许正直回过神来刚好听到这句：“同学你别太恋爱脑，那陈数长得再帅又怎么样，他可是当着无数人的面杀了人，而且手段极其残忍啊。”
“但他没有伤害我啊，”女生说，“而且是苟不仁老师先做错事的吧？”
“那也有正当手段可以制裁对方吧？非要当着摄影机把一切都拍出来吓小孩儿吗？为什么不诉诸法律？”许正直反问。
“那在他动手之前，法律还那些学生公道了吗？如果他今天没有动手，法律会保证那几个人得到自已应该有的结局吗？会让所有人知道真相吗？”女生怒道。
许正直发现女生面对他而不是师父的时候，声音一下子就大了好多，气势汹汹，搞得他都不知道应该说啥好。
“同学，你这个想法很危险啊。”许正直想了几秒才毫无气势地回了一句。
旁边莫问面无表情地瞟了他一眼，许正直感觉自已更丢人了。
但莫问没接着许正直的话说下去，而是问女生：
“对了，你和陈数之前是否认识？”
女生乍然被打断，张开嘴，像是忘了词，过了几秒她才问：“什么叫认识？”
莫问看了她一眼：“如果不确定，就说出来，我会帮你判断。”
女生的表情有一瞬间的空白。
“不认识……吧。”她说。
“确定？见都没见过？”许正直问。
“那谁能保证，毕竟是一个学校的啊！我是说我和他应该没有交集！至少我不记得有过。”
她前半句话还在怒气冲冲地怼许正直，后面声音就逐渐小了。
似乎有些惘然。
“明白。”莫问挥了挥手，向一名女警示意。
女警将女生带了出去。她临走前还瞪了许正直一眼，好像他背后说了什么不得了的坏话一样。
门一关，只剩下师徒俩，许正直缩着脖子一声不吭。
本来东南医的事情是杨副队负责的，结果事情突然严重，杨副队自已被坑了，现在莫问也被临时抽过来帮忙。
兜兜转转还是落到自已师父手里，今天要是有好果汁吃他就把名字倒着写。
“师父我错了。”许正直说。
“错哪儿了？”
“在东南医的行政楼二楼的时候，那些门不知道为什么，突然都开始关上。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特别害怕，就找了个门钻进去，结果也被锁里面了。”
“然后呢？”
“然后就，就和那个脚步声擦肩而过了，没抓到人。师父我错了，我是傻逼。”
“……”
“但师父虽然我是傻逼，可我要说一句，当时那气氛很奇怪，真的特别奇怪，那些门本来都很旧了，可是它们关上的时候，一点儿声音也没有！”
许正直手舞足蹈地比划着：“真的，可惜那楼里没监控，那场面看起来真的特别诡异，特别吓人！我怂是有原因的！其他时候我不怂！”
“我知道，”莫问点点头，“从你刚刚非要跟着我一起去厕所来看，你一点儿也不怂。继续说，我在听。”
许正直一下泄了气：“师父，这事儿真的很怪。”
“但我不是要跟你说这个。”莫问说。
“啊？”
“你觉得陈数做的事情是错误的，刚刚那女生的想法很危险？”
“那肯定啊。”许正直不假思索地说。
“那么，连环碎尸案的死者也是害死别人的凶手，这两个案件对你来说有什么不同？”
许正直一时语塞。
“你当时也给碎尸案的凶手说情了，问过我能不能减刑。”
“啊这……”许正直挠头，“这这，这不一样吧，指定不一样。如果之前俩人确实有仇，死者是过错方，按法律来说确实是可以特殊处理的，我查过的师父！”
莫问静静地看着他，许正直一拍巴掌。
“对啊，陈数不一样，他就是一般路过学生，和这事没啥关系，他也不是这个苟不仁的学生啊！”
“所以你觉得，报仇也轮不到他？”莫问目光炯然。
许正直嘴唇蠕动，说不出话。
“那如果是陈数的女朋友或者是朋友在苟不仁手下，患了癌症，他为人报仇呢？”
“那好像……”
“如果这个能理解的话，要是陈数没有朋友，他只是单纯看不惯这件事，这种行为呢？”
莫问的声音沉静而淡漠。
“你的正义是什么？你的判断准则是什么？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许正直感觉椅子上像是长出了刺，坐不安稳。他像尿急一样扭了半天屁股，最后彻底顶不住了，决定破罐子破摔。
“师父你直说吧，我听你的，你说啥对就是啥对。”许正直哭丧着脸。
“我教不了你，每个人的信念都是自已选择的。”
莫问站了起来：“你现在没有结论也没什么，但你要知道自已是警察，警察有警察应该做的事，明白吗？”
许正直像个小鸡崽儿一样老实点头。
“我要走了，去盯碎尸案那边的事。”
许正直也站起来：“师父别担心，我一会儿去追踪那个陈数的手机GPS信号！肯定再给他拿下！”
现代科技，小子！
许正直摩拳擦掌地走出了询问室。回到电脑前的时候他才意识到一件事：
为什么师父没有质疑他在行政楼遇到的“灵异事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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