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宁长公主对季小公子的偏爱丝毫不掩饰,她会趴在桌子上,手撑着下巴耐心得听季淮礼讲述着诗文释义。
偶尔眼神过于直白炽热,也会逼得季小公子端起少年架子,轻轻叹一口气,“殿下,专心一些。”
嘉宁长公主案前常备一些茶点,宫里的东西总是要精致些的,发现季淮礼爱吃甜食也是偶然间的事。
姜璟瑜会毫不吝啬地分给旁人,季淮礼也会接受。他不会刻意地挑选什么,大部分是姜璟瑜递给他,他便客气接受,只是偶尔让他自已选时,他会偏向于稍甜食的那个。
只是食不过三,从不逾矩。
数次后,姜璟瑜也发现了那眉目如画的小美人哥哥也嗜甜食。她趁四下无人时,会悄悄靠在季淮礼耳边,轻声道:“我也喜欢吃甜食,可父皇母后不让我多吃。”
她玩了玩手指,接着道:“但是程澈叔叔会让我吃,以后我也留给你吃,好不好?”
季淮礼放下手中古籍,父亲也不允他多食甜食,父亲说喜好要藏在心底,要克制尘世俗欲,先生也常言:“克已复礼方为君子之道。”
礼义道德告诉他,该与小殿下保持距离,但也许是那盘糕点真的很好吃,以至他鬼迷心窍,抛掉先生口中谆谆教导的克已复礼,他说:“好。”
从此,在关于嘉宁长公主的任何一件事,他总是站在她身后,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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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往冬来,岁月更迭。
尘世中万事万物在岁月推移中变化着,幼年的他们也不断成长。
嘉宁长公主入尚书房的第七年,经年继往,她依旧坐在同样的软榻上,幼时的婴儿肥已消减不少,已是十五岁的大姑娘了。太傅这些年来并未有太大变化,只是下巴上留的须发更长了些。
今日太傅论说的是历朝商贾之制,他抚摸着胡须,慢声道:“所谓商贾,不过是些许市井之徒聚在一起,做些生意,商贾必须由律法抑制,严压商贾大家,否则钱权一体,朝代祸乱多由此而及。”
姜璟瑜指尖轻轻敲着书案,对师长的敬意促使她耐心听下去,可对世道天下的理解,又让她持着截然相反的意见。
她抬眸,开口道:“先生所言,学生并不以为意。”
太傅转眼,纵被反驳,亦不恼火。他望向姜璟瑜:“殿下既然有所见解,不妨言于堂下,四下共评。”
姜璟瑜端正起身,不卑不亢道:“商贾之道,尽精尽繁,非能人不可为。商贾之业亦是国之大道,唯以商促国兴,方使国安民乐,生生不息。”
“至于先生所言以律法限之,学生认为可行,且应贴合民情,设专司以监之。”
“至于商贾大家,不应一概而论,处处限之,既为民,便也应得贴护。”
太傅沉默良久,嘉宁长公主所言无疑是抨击了历朝所行之制,甚或颠覆历代共识,可是……他轻阖眼,拧了拧眉:“仁者见仁,智者见智,诸位……各有所见。”
姜璟瑜在太傅示意下落座,身旁沈枝意声音温柔:“阿瑜,这般话,日后要仔细些说。”
她凑近了些,声音更轻:“但我觉得……你说的很有道理。”
姜璟瑜偏头,朝她轻轻眨了眨眼睛。
低头的瞬间,她感知到另一道视线,往身侧望去,身量已经抽条的季淮礼,依旧是白衣墨发,一派清风霁月的少年郎模样,他眼神温柔,唇角流露着笑意。
就这般,望着她,只望着她。
他未开口说一句话,但姜璟瑜知晓,他亦认可她所言。
他一直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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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淮礼字如其人,极有风骨,是太傅常拿在嘴边夸赞的东西。
在数不清第多少次被太傅啧啧称赞后,此时尚书房内学子已散了干净,沈枝意也坐上出宫的轿辇。
堂内唯剩姜璟瑜与季淮礼二人。
姜璟瑜坐在他身边,翻看着季淮礼堂上所撰写的一篇文言,论的是水利之事,笔迹行云流水,大开大合,既有文人风骨,又显武将之威。
姜璟瑜比较起自已的文卷,嘉宁长公主自幼便是大家所教,落笔自然好看,只是显得娟秀了几分。
她手心托起下颌,声音有些低:“季淮礼,怎么感觉你的更好看啊。”
季淮礼闻言,指尖微微动了动,神色很认真:“臣以为,殿下的字亦是天下无双。”
相识数年,逐渐大些后,姜璟瑜不再唤他季公子,从来是唤他姓名。
偶尔母后梳理着她的发丝,劝说道:“这般称呼,会否显得疏离无礼?”
姜璟瑜摇头:“儿臣若是真的规规矩矩唤他季公子,他才会不高兴呢。”她从未深究原因,在心底却异常肯定。
她总是觉得,季淮礼,这样唤他,才显得亲昵。
季淮礼蜷缩起指尖,摸索着指节,斟酌着开口:“殿下若是喜欢,臣……可以教您。”
姜璟瑜抬起眼,很是欣喜:“好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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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铺平宣纸,执笔起势,仔细望了望季淮礼的字,揣摩片刻后落笔,季淮礼在她身侧偏后的位置,认真盯着她笔尖的律动,轻声道:“行笔要更稳些,收笔要快。”
少年音色青涩,却磁性入耳,呼吸打在她耳边,姜璟瑜一时慌神,笔尖顿了片刻。
季淮礼轻皱眉,在理智到来前,他握住嘉宁长公主的手,微微用力,带着她写。
“执笔要正,落笔要稳,如此才能行稳致远,殿下不能总念着与此无关的事情,否则,是写不好字的……”
姜璟瑜在心里暗暗道:走神还不是怨你。
接连写了数个字,季淮礼放开她的手,倏然意识到自已方才做了些什么。
他牵了殿下的手。
他将自已的字迹予给殿下。
从此,殿下执笔,都有自已的印记。
他心底漾起难言的甜蜜,甚至微微泛起了刺痛,这样的认知在他心底激起千层浪。
只是表面镇静。
也只有表面镇静。
姜璟瑜盯着与季淮礼所出无几的字迹,轻轻笑起来,“好看。”季淮礼合紧手心,置于案下,似乎在攥紧手心短暂停留的温度。他道:“殿下,方才是臣逾矩,日后,殿下莫要让他人这般教您。”
姜璟瑜微微偏头,起了逗弄的心思,她装作思考了片刻,开口道:“可是,陆二公子的字也很好看。”
陆二公子是户部尚书的次子,名思恒,字迹清秀,人亦然,落座于姜璟瑜身后,二人偶有交流。
季淮礼置于案下的指尖骤然用力,按压得指节泛白,他克制着自已的情绪,勉强露出一点笑意,他思索着所有的理由劝阻殿下去寻另一个人,正欲开口。
姜璟瑜弯着眼睛,眼眸带笑,她轻而易举地宣判了季淮礼:“但我不会去寻他的,也不会让他教我练字。”
“男女有别,我知道的。”
她凑近了季淮礼些,前倾着腰,呼吸几乎打在季淮礼脸上,:“可是季淮礼—”
她眼眸一如既往带着光,点亮了季淮礼贫瘠生命的整片领土。
“你例外。”
胸腔鸣动的心跳清晰入耳,季淮礼可以听见自已血脉深处每一寸血流的涌动,他压抑着涌动的心脏,克已复礼,声音沙哑:“是的,臣例外。”
究竟是何时心悦嘉宁长公主的,季淮礼并不清楚。
大概是经年相处的点点滴滴,一点点侵蚀他的心。
等到他开始意识到时,情绪、理性、五感都不再由他掌控。
他望着姜璟瑜的眼睛,冷静却又放纵地想:
文德二十一年四月初十,他确定自已无力挣脱。
他溺在以姜璟瑜为名的海中。
永不挣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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