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园的大门久经风吹日晒,干裂轻盈,但开门时并无声音,就像是一个饱经风霜的老人,开心的为自已的孙子穿上自已新买的衣服,拼命的忍着咳嗽的冲动,害怕吓到她。进到墓园里面后,第一次直面那林林总总的各式各样的不同物种的墓碑,莫斯霆心中顿时涌上一份悲戚感。葬在这里的有普通人,有普通的怪物,他们大部分都有着平平淡淡的一生,做过恶事,但不是什么大恶;帮过别人,也有所求。临了,或有家人,或是朋友,总之是记得他们的亲近之人,带着他们那未完成的心愿,和遗体,一起埋在了这沙漠里最有人情味的地方。除了这些占比最多的,还有一些大好人,也会被感激他的人们细心的安葬在这里,然后立上一个大大的碑。碑上或详细或粗略的记录着他们那荡气回肠的一生,有的是在天灾里救助了一整个村子,有的是终其一生抚养了几十个孤儿,有的则比较简单,只是在洪水过后,修好了被大水冲垮的木桥。但不管生前如何,死时如何,莫斯霆一路走来,一路观摩,绝大部分的墓碑都很久不曾来人了,不管他们生前是鲜衣怒马少年客,还是小桥竹林一盏茶,碑前的矮碟里无一例外只有尘土沙粒,默默的陪着墓碑上那一个个曾经或许声名显赫的大字。看出了莫斯霆的迷茫,月儿上前一把握住了他的手,两个人就这样一路走到了那鳄鱼的旁边。
“第一次来都这样,”泗也看出了莫斯霆的心绪,“我都不记得来过几次了,依旧会很,很,嗯…感慨?不对,应该叫难过。”蛮鳄兽的情感没人类那么复杂且细腻,它只知道看到蛮鳄兽那一代代老大的墓碑会难过,但不知道这种感觉其实叫不舍,其实是怀念。不一定是怀念那些不曾谋面的干部,也不一定是怀念自已那轰轰烈烈的一百来年。
莫斯霆没有答话,只是冲着它点了点头,而后看向了之前陆无涯坐着的地方。那里也有一块墓碑,墓碑不大,但方方正正,被擦的干干净净,三个大字正好占据了墓碑的全部空间,【李平川】。墓碑旁边放着陆无涯祭在那的一瓶酒,酒瓶偎在了沙子里,旁边放着一块苹果干,坟包一侧还插着一簇淡白色的菊花。强行让自已从悲怆的情绪中恢复过来,握了握牵着自已左手的月儿的右手,示意她松开手,然后莫斯霆从腰包拿出了一瓶水,倒在了李平川的坟前。
“有事就说吧。”莫斯霆开口,“我们还有事,尽量长话短说吧。”
“其实也没啥想说的,就是想看一看英老大最后见到的人。顺便和你,嗯…该咋说来着,发发牢骚?”说完这句话后泗抬头喝了口酒,“我俩是同一天孵化的,也同时成了当时老大的左右手。”说完指了指自已身前的墓碑,“就是它了。是个怂货,打架只让兄弟们上,自已从来都是在后面看着。虽然那时候没谁打的过我们,但,你懂的。”
“那时我挺,咋说呢,对于它这种行为非常的不忿。于是那次任务我就没去。英去了。那次的任务其实是个挺简单的任务,对付一群没啥智商的变异怪,所以就去了十个弟兄,算上它。只是没想到任务还没开始做,半路就被一群开了智的变异怪物给围了,英跟我说差不多有三十只。然后这狗日的怂货竟然为了保护弟兄拼起了命,到最后十个人就死了俩,其中就有这个怂货。而我当时在总部喝酒。”
“这怂货死前最后一个命令,是让劳资当新老大,我怎么可能干的下去。于是我当老大的第一个命令就是退位,让英当了老大。自那以后我俩基本上就寸步不离,只要出任务就会在一起,劳资至少给它挡了七八次刀。头上这两刀,哼,就是你们人类砍得。但那天下午它跟我说要去见沙雕,商量一些事情。奥,告诉你也无妨了,就是推翻那老蛇的事。我觉得这没啥危险的,毕竟它俩也认识这么些年了,不会突然就翻脸,于是我就自已回了大坩埚。结果这次又没赶上看英的最后一面。而我当时狗日的在和那蛤蟆和河马野营。”
“英说,它最后一场打的还行。你觉得呢?”
“嗯。是个汉子。”
“哈哈哈,它狗日的是个女的。”
“它就在钟山镇北边第一间休憩小屋那,我们把,把她埋在那了。”
“多谢,自从我们和你们人类分道扬镳以来,就没少起冲突了,难得能和你们说这么多话。你走吧,我还要在这呆一会儿。”泗说完后也不再理会莫斯霆的反应,仰头灌了一口酒,呆呆的盯着那无字碑发起了呆。
69書吧
“它叫什么?”莫斯霆临了问了一句。
“它们那一代没有名字。代号,代号是啥来着?”
莫斯霆沉默,这有些悲哀,但很快便恢复了。不管它有名无名,几十年甚至百年后,仍有同胞挚友记得自已,而那些碑文详略不一者,却早已无人关心。想到此处,莫斯霆拿起一根树枝,在地上写到,
【当老大马马虎虎,为兄时身先士卒。一生无名无姓,唯义气永垂不朽。了了数字,道不尽生平之事,道一道平生所愿。】
月儿见莫斯霆挥笔写完,又添上了一句,
【河柳 不解,春风 自绿。】
照理说,自已不该对怪物产生什么正面的情绪才对,哪怕是当时在山洞里救下几只巨猿,也不过是随性而为,是第一次见到开智的怪物好奇而已。当然,一个人对付如此多的巨猿,很大概率打不过也是原因之一。所以此时莫斯霆很奇怪,自已为什么会对两只鳄鱼共情起来?一边走一边思索着,不知不觉便来到了墓园大门处,推开墓门,一步踏出,同样是游荡在沙漠里的风,吹在脸上的和吹在后摆的左手上的明显是两个感觉。猛地扭头,莫斯霆便看到了不知是谁刻在墓门上的一行字,这行字刻在了墓门内侧,字体极小,【那就拼死而活】,他顿时就怔在了原地,让紧跟着他的月儿一头撞在了他的背上。似是没有听到身后月儿的“哎呀”,莫斯霆赶紧走出门去,仔细看了看墓门的外侧,果然又发现了另外的四个字,【终归要来】。两者的字体并不一样,想来应当是不同的人所留。这两句不知道跨越了多少时光的对话,也让莫斯霆明白了自已此时的心境。墓园里的其余人也好,方才听泗讲的那两只鳄鱼也好,都是在认认真真的生活,但最终都免不了黄土一抔,他的那些情绪只是有些为他们不值。
“拼死而活……”
“你嘀咕啥呢?”月儿好奇的凑近,
莫斯霆伸手指了指墓门外侧的四个字,又指了指内侧的那六个字,“你说后面这两句话的重点是什么?”
月儿探头过去看了看,左手捏着下巴思考了一番,“这你可问对人了,作为一个老前辈,我跟你说,”
“重点是要活着。”泗在这时候走出了墓门,“如果你会死过来,我会建议你在此之前使劲活,毕竟以后没得活了;如果你是要送死人过来,那我建议你在此之后使劲活,毕竟埋在这的人还需要你记得他。但不管怎么样,总之要拼了命的活着,尤其是你们人类正常来说也就百年。”说完没有继续理会门口的二人,一路向西,只留下影子一直贴在了墓门上,一闪一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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