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啊,平阳公主的马前奴,一旦飞黄腾达,就娶了公主成为了贵人。你再看看咸阳东门那个种瓜的,以前也曾封侯显赫,可现在他又在哪里呢?人生的荣辱贵贱,就像转动的丸子一样变化无常,风云变幻真是多种多样。懂得命运的人,总是能超然度外,把这人生看作是一场大戏。
就说这首古风,它告诉我们人的命运是变幻莫测的,有的人先富后贫,有的人先贱后贵。就像云一样,踪迹无定,转瞬间就可能改变,这不是人能预测到的。就像宋朝的吕蒙正,他还没出名的时候,家里穷得叮当响。有一次,他三天没吃饱,在天津桥上赊了一个瓜,想在桥柱子上砸开吃,结果一不小心瓜掉到桥下去了。那瓜就顺着水流走了,他都没能吃上一口。后来呢,他考上了状元,还做了宰相,他甚至还建了个“落瓜亭”,就是为了纪念他那时候的囧境。
你说,一个后来能做宰相的人,在命运没到来之前,连一个瓜都吃不到。要是他在丢瓜的时候跟人说:“我以后会有大出息。”那别人肯定会笑话他,甚至吐他口水。所以说啊,未来是不可预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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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说宋朝的一个士兵杨仁杲,他当初给丞相丁晋公盖房子,夏天里挥汗如雨地搬石头、运土,心里那个苦啊。他就抱怨说:“大家都是人生父母养的,怎么住房子的人就那么舒服,我们干活的就这么苦呢!”这话被监工听到了,结果挨了一顿鞭子,疼得他只能忍气吞声。
但你知道吗?没过几年,丁丞相犯了事被贬到崖州去了。而杨仁杲却因为和皇家的亲戚关系,一路高升,最后还做了太尉,被称为皇亲国戚。朝廷甚至把丁丞相原来的房子都赐给了他。你说这丁丞相当初找人盖房子,岂不是给杨仁杲做了个工头吗?
所以啊,桑田能变成沧海,沧海也能变成桑田,人生的起伏变化,真的不是我们能预测的,都是天意啊!
好啦,闲话不多说,现在我要开始讲一个故事,这个故事的名字叫做“杨八老奇异记”。这个故事不是发生在汉、唐,也不是在宋朝,而是在元朝的时候,具体地点是陕西的西安府。西安府这个地方,历史上有很多名字,周朝时叫王畿,秦朝时叫关中,汉朝时叫渭南,唐朝时叫关内,宋朝时又叫永兴,到了元朝,就被称为安西。
现在说到元朝的至大年间,有个人叫杨复,因为他的生日是八月十五中秋节,所以小名叫八老,他是西安府盩厔县的人。他的妻子姓李,他们有个儿子,才刚刚七岁。这孩子长得特别出众,天生就很聪明,所以给他取名叫世道。杨复夫妻两人非常疼爱这个孩子,这个就不用多说了。
有一天,杨八老跟妻子李氏商量说:“我快三十岁了,读书没读出什么名堂,家里的生计也日渐艰难。我们的祖先原来在闽、广一带经商,我想筹集一些资金,买些货物,去漳州做买卖,赚点利息,来养家糊口。不知道你怎么想?”李氏回答说:“我听说持家应该以勤俭为根本,但守株待兔,坐等机会并不是好办法。你现在正值壮年,应该出去闯荡,赶快整理行李出发吧,别再犹豫了。”八老说:“虽然你这么说,但我还是放心不下年幼的孩子和柔弱的你。”李氏道:“孩子已经长大了,我可以自已教育他。你只管早去早回。”他们商量好了之后,就选了一个吉日准备出行,夫妻二人依依不舍地分别。杨八老带了个小跟班,名叫随童,然后搭船出发,向东南方向前进。
古人曾有一篇古风,专门描述了经商的艰辛:
人生最苦为行商,抛妻弃子离家乡。
餐风宿水多劳役,披星戴月时奔忙。
水路风波殊未稳,陆程鸡犬惊安寝。
平生豪气顿消磨,歌不发声酒不饮。
少赀利薄多赀累,匹夫怀璧将为罪。
偶然小恙卧床帏,乡关万里书谁寄?
一年三载不回程,梦魂颠倒妻孥惊。
灯花忽报行人至,阖门相庆如更生。
男儿远游虽得意,不如骨肉长相聚。
请看江上信天翁,拙守何曾阙生计?
杨八老来到了漳浦,借住在檗妈妈的家里,专门等待收购番禺的货物。檗妈妈没有儿子,只有一个二十三岁的女儿。她的女儿曾经招过一个女婿,一起生活,但那个女婿已经去世了,而且已经超过一年了。现在,她的女儿守寡在家。
檗妈妈看到杨八老本钱丰厚,又诚实可靠,对人态度和蔼,非常喜欢他,因此想把寡居的女儿嫁给他,让他成为女儿的终身依靠。刚开始,杨八老不愿意,但檗妈妈再三劝说:“杨官人,你千里迢迢出来做生意,如果没有亲近的亲戚,谁会真心关心你呢?现在我女儿年纪还轻,和你正相配,你可以做个‘两头大’。你回家有妻子,在漳州有我女儿。这样两边都不寂寞,做生意也更方便。我又不需要你花大钱,只是我只有一个女儿,希望她嫁个好人家,以后生儿育女,我也能有个依靠。就算你家里的妻子知道了,应该也不会责怪你。很多出门在外的人,在娼楼妓馆花钱如流水,这都是很平常的事。杨官人,你要从长远考虑,别推辞了。”
杨八老觉得她的话很有道理,就答应了。他们选了个日子成亲,杨八老入赘到檗家。从此,夫妻和睦相处,无话不说。不到两个月,檗氏就怀孕了。一年后,她生了一个孩子,全家都非常高兴。三朝满月的时候,亲戚们都来庆祝,这里就不多说了。
然而,杨八老心里却总想着家乡的妻子和年幼儿子。他原本打算成亲后,过个一年半载就回家乡看望,但因为檗氏怀孕后,他放心不下,后来孩子出生,檗氏又不让他动身。时间过得飞快,不知不觉他已经在这里住了三年,孩子也两岁了,取名世德。虽然按世道排行,但却用了檗氏的姓,叫檗世德。
有一天,杨八老对檗氏说,他想暂时回关中看看妻子,很快就会回来。檗氏虽然极力挽留,但杨八老已经下定决心,她只得听从。于是,八老开始收拾货物,准备动身。同时,他也放下了一些人头账目,让随童分头去催讨。
杨八老去讨债,当他走到州前时,看到了一张政府发布的榜文。榜文上说,“最近收到了上级的明确通知,倭寇开始活动,沿海一带已经发生了多次抢劫事件。因此,各州县必须加强巡逻,做好防备,防止倭寇的侵袭。所有进出城门的人都需要接受严格的盘查,城门将会提前关闭,延迟开放。”
杨八老看完后心里一惊,暗想:“我正准备出发,没想到却碰到了倭寇的警报。如果倭寇真的来了,城门关闭,谁知道什么时候才会恢复平静呢?看来,我还是早点动身比较明智。”于是,他决定不去讨债了,直接返回。他告诉别人,因为欠债的人暂时无法偿还,所以等以后再来催讨也不迟。
他听说路上有盗贼出没,所以不打算带货物,只准备了一些轻便的行装,打算明天就启程。他的妻子檗氏非常不舍,抱着他们三岁的孩子,对他说:“我母亲因为担心我将来无依无靠,才把我嫁给了你。幸运的是,我们有了这个孩子。你不看我的面子,也要看在孩子的份上,一定要早点回来,别让我和孩子一直等你。”说完,她的眼泪就流了下来。
杨八老安慰她说:“亲爱的,你别太担心。我们做了三年的夫妻,感情深厚。我这次离开也是迫不得已。最多一年半载,我们就会重逢的。”那天晚上,檗氏的母亲准备了一桌酒菜为他送行。
第二天早上,杨八老早早起床洗漱,与岳母和妻子告别后,带着随童就上了路。可是,还没走两天,他在路上就碰到了一件令人震惊的事情。
他看到道路上舟车劳顿,男女老少都在奔忙。每个人都显得惊慌失措,大家都担心海盗太过猖狂;每个人心里都充满了恐惧,只恨官兵没有做好防御准备。人们扶着老人,带着孩子,两脚不停地奔波;有的人甚至抛弃了妻子和孩子,只为了自已逃命。在这里,贫穷和富贵都没有区别,急难之中大家都一样;不管是城市还是山林,人们只求能找到一个藏身之地。这就像那句老话说的:宁为太平犬,莫作乱离人。
杨八老看到乡村的百姓们纷纷涌入城中逃难,传说海盗一路放火杀人,官军根本无法阻挡。这消息传得沸沸扬扬,吓得杨八老魂飞魄散。他感到进退两难,束手无策,只好跟着人群一起逃跑。他打算先逃到汀州城里,再想办法应对接下来的情况。
杨八老他们又行走了两个时辰,大约离城还有三里的路程,突然听到震耳欲聋的喊声,随后百姓们都大声哭喊起来,原来是倭寇杀过来了。大家被吓得腿都软了,几乎跑不动。杨八老看到旁边有一片树林,急忙转向斜刺里跑去,也有很多人跟着他躲进树林里。但没想到的是,这些倭寇非常狡猾,他们习惯在四周埋伏。
突然从林子里跳出一个倭寇来,大家看他只身一人,正准备鼓起勇气与他战斗。只见那倭寇吹了一声海螺,呜呜作响,然后四周就冒出了许多倭寇,一个个挥舞着长刀跳了出来,都不知道他们是从哪里来的。有几个平时身手不错的粗壮汉子,拼着性命,拿着手中的武器冲上前去迎战。但他们的努力就像火中投雪、风中扬尘一样徒劳无功,被倭寇像砍瓜切菜一样,一刀一个地砍倒。这吓得所有人都跪了下来,口中只喊饶命。
原来啊,这些倭寇遇到中国人,并不会全都杀掉。他们抓到的妇女,会随意强奸,等玩腻了,就会放她们走。有些有情的倭寇,还会私下送些东西给她们。虽然这些妇女保住了性命,但一辈子都会被人嘲笑。至于男人,老弱的会被杀害;强壮的呢,就被剃光头发,抹上油漆,假扮成倭寇。每次打仗时,就推他们去打头阵。
官军为了领赏,只要杀一个敌人就可以。以前,平民中秃头、瘌痢的人,都会被他们割下头来请功,更别说现在在战场上被抓住的人了,不管真假,肯定是不会放过的。那些剃了头的假倭寇,知道自已反正都是死,所以就靠着倭寇的势力,想着能多活几天,所以他们会拼命地出力行凶。而那些真倭寇呢,就等这些假倭寇挡过头阵,他们就跟在后面出击。所以官军老是中计,一直打不赢。
杨八老和一群百姓被倭寇抓住了,他们就像瓮中的鳖、锅里的鱼,无处可逃,只能顺从,希望能活下去。随行的童仆已经不见了,也不知道他是死是活。到了这个地步,自身都难保,哪里还有心思去顾及别人?更别说杨八老心中的忧愁和烦闷了。说到这些倭寇,他们在乡村里抢了很多金银财宝,心满意足。听说元朝大军即将到来,他们抢了很多船只,把抢来的人都赶上船,然后一起出海,高高兴兴地直接返回日本国了。
其实啊,倭寇入侵这事儿,很多时候他们的国王都不知道。这些倭寇就像是我们中国的盗贼一样,由各岛的贫民组成,一起出海抢劫。对他们来说,这就像做生意一样平常。他们抢劫时也是分组行动,自称大王。抢完回去后,就隐藏起来。抢来的金银财宝,大家平分享用,有时也会把十分中的一二分献给本岛的头目,互相包庇隐瞒。如果被中国人杀了,他们只觉得是做生意亏了本而已。
他们抢来的健壮男子,就留下来当奴仆使唤。把这些人的头剃了,让他们赤脚,打扮得和日本人一样。还给他们刀枪,教他们如何战斗。中国人害怕,不得不听从。过了一年半载,这些被掳来的人习惯了当地的水土,学会了倭寇的话,竟然和真正的倭寇没什么区别了。
时间过得飞快,杨八老在日本已经住了十九年。他每天晚上都会私下里对天祈祷:“希望神明保佑我杨复能够再次回到家乡,和妻子重聚。”他这样不分寒暑地持续祈祷着。
在元朝泰定年间,日本遇到了荒年,收成不好。于是一伙倭寇再次集结,准备入侵中国,这次也带上了杨八老。杨八老心里是既高兴又担忧。他高兴的是,可以借助这个机会回到中国。
他在陕西和福建都有亲戚,希望老天保佑,如果有机会和亲人重逢,再次团圆也未可知。但他也担忧,自已现在已经完全是日本人的形象,就算自已照镜子也会被吓到,别人怎么可能认得出他呢?
而且刀枪无眼,此行恐怕是凶多吉少,说不定会白白送了性命。不过话说回来,他宁愿做故乡的鬼,也不愿做外国的人。希望老天怜悯,这次漂洋过海,最好是能到达陕西或福建,如果到了其他地方也是白搭。
原来倭寇飘洋过海,也是有个天数的,全看风势如何:如果是北风,他们就会侵犯广东一带;如果是东风,就会侵犯福建一带;如果是东北风,就会朝向温州一带;如果是东南风,就会朝向淮扬一带。现在正是二月天气,众倭寇登上船只离开海岸,正好遇到东北风大盛,一连刮了好几天,径直把他们吹向了温州方向。那个时候,元朝和平日子过久了,沿海的防御都很松懈,就算有几艘船和几百个老弱军士,也根本抵挡不住倭寇,一见到他们就只有逃命的份儿。这些倭寇就公然登陆,免不了要放火杀人。杨八老虽然心里不愿意,但也不得不跟着大家一起行动。
从二月到八月,官军接连败了好几阵,好几个市镇被抢,倭寇又转而掠夺宁波、绍兴,再到余杭,他们的凶暴行径真是说不完。各府州县都写了告急的奏章,上报给朝廷。朝廷下令给兵部,调派平江路的普花元帅领兵去征剿。
这位普花元帅可是个足智多谋的人物,手底下又有很多精兵强将。他接到命令后,很快就兴师动众,大刀阔斧地奔赴浙江战场。前锋打探到倭寇占据了清水闸作为巢穴,普花元帅就联合浙中的兵马,从水路和陆路同时进攻。那些倭寇平时根本不把官军放在眼里,这次也没太在意。可他们哪里知道,普花元帅手下有十个统军,个个都是勇猛无比,而且军中还带了很多火器,四面八方都埋下了伏笔。等到倭寇战斗正酣的时候,埋伏的军队一起出动,火器也一起发射,打得他们无路可逃,大败亏输。最后斩首了一千多级,还活捉了两百多人。那些抢船逃命的倭寇,又被水路上的官兵拦截杀死,也有很多落水淹死的。
普花元帅打了胜仗,犒赏了三军。但他还是担心有残余的倭寇没被消灭干净,就派兵四处搜查。真是应了那句话:不管你多么凶暴如狼似虎,恶行做尽了就一定会遭殃。
咱们分两头说。在清水闸上有个顺济庙,里面的神叫冯俊,是钱塘人。他十六岁的时候,梦到玉帝命令天神割开他的腹部,换掉了他的五脏六腑。醒来后,他还觉得肚子疼呢。冯俊从小没上学,不识字,但这个梦之后突然变得非常聪明,什么书都懂,写东西也是下笔如有神,还能预知未来的吉凶祸福。
有一天,他在家里躺着,怎么叫都叫不醒,过了好久才醒过来。他说他刚才去东海龙王那里赴宴,被灌了好多酒,喝醉了。家里人开始不信,但他吐出来的都是海里的珍馐美味,大家都没见过,这才知道他说的是真的。到了三十六岁,他突然对人说:“玉帝命我做江涛之神,三天后我就要走马上任了。”果然,三天后他无病而终。那天,江里波涛汹涌,船都快翻了,突然看到红旗招展,一队人马簇拥着一个神出现在云端,那神大喝一声,江面立刻就平静了。当地人一看,那神的模样就是冯俊。于是,大家就在他住的地方建了庙来祭拜他,庙名叫顺济庙。到了绍定年间,他还被封为英烈王,特别灵验。
倭寇占领清水闸的时候,杨八老偷偷去庙里祈祷,求了个大吉的卦,心里特别高兴。他和以前一起被掳走的十二个人商量好,等官军来了就投降。但他们又怕官军分不清真假,把他们当倭寇拿去领功,所以犹豫不决。到了八月二十八日那天,倭寇大败,杨八老和那十二个人都躲在顺济庙里不敢出来。他们正在两难之间,突然听到庙外面喊声震天,原来是老王千户名叫王国雄的,带着官军来搜庙了。这十三个人都被活捉了,被捆成一团吊在走廊下。他们大声喊冤,都说自已不是真倭寇,但没人理他们。当时天色已晚,老王千户就决定在庙里过夜,打算第二天早上再把他们解送官府请功。
事情就是有这么巧,老王千户有个贴身的仆人叫王兴,他晚上起来解手时,听到走廊下有哀嚎的声音。其中有一个声音听起来像关中的方言,他觉得很奇怪。于是,他悄悄地点了灯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王兴仔细一看,发现了杨八老,觉得有些面熟,但又不太一样。他问道:“你们说不是真倭寇,那你们到底是哪里人?怎么会和倭寇混在一起,连打扮都一样?”杨八老解释道:“我们都是福建的普通百姓,只有我来自安西府的盩厔县。十九年前在漳浦时,被倭寇掳走,他们剃了我的头,让我赤脚,我受尽了苦难。这些人都是和我一起被掳的。这次我们来到这里,本来想找个机会投降,但因为我们的外貌被改得怪异,怕没人相信我们,所以一直很犹豫。现在幸好官军打胜了,倭寇败逃,我们本以为可以重见天日,但没想到老将军不仔细审查,就把我们都捆了起来。如果明天被送到军营,我们的性命恐怕就保不住了。”说完,大家都哭了起来。
王兴急忙摆手说:“别哭那么大声,万一吵醒了老将军就不好了。你这个安西府的人,叫什么名字?”杨八老回答:“我叫杨复,小名八老。听你的口音也带点关中方言,难道我们是同乡吗?”王兴一听,惊讶地说:“原来你就是我以前的主人!你还记得随童吗?我就是他。”杨八老说:“怎么可能忘记!只是你的样子变了好多,我都认不出你了。自从在福建分开后,你怎么会在这里?”王兴说:“现在先别详谈,明天早上老将军会送我们去军营,到时候我站在旁边,你看着我叫我的名字,我会帮你解释的。”说完,他提着灯走了。其他人都问杨八老是怎么回事,杨八老简单地说了说,大家都非常高兴。
这真是:死中得活因灾退,绝处逢生遇救来。
原来随童在跟随杨八老的时候才十九岁,如今十九年过去了,他已经三十八岁,一下子还真认不出来。当初与主人失散后,他躲在茅厕里,幸运地躲过了倭贼的掠夺。那时候老王千户还是个百户,正带领军队在那里。偶然遇到了随童,觉得他聪明伶俐,就问了他的来历,然后把他留在身边侍候,还答应帮他打听主人的消息,只是一直没有音信。
后来老王百户因为立下军功,晋升为千户,被调到浙中地区任职。随童也改名为王兴,成了老王身边一个得力的仆人。这也算是杨八老命不该绝,好运终于来临,天意让他和仆人再次相逢。
闲话不多说,我们接着讲老王千户。第二天早上,他整理好人马,准备将这十三个所谓的“倭犯”押解到军门去请功。但就在他准备动身的时候,其中一个“倭犯”突然看着王兴,大声喊道:“随童,我是你以前的主人,快来救我!”王兴假装仔细看了看,然后两人抱头痛哭。
因为事情过去太久了,老王千户也忘了以前的细节,于是急忙叫来王兴询问原因。王兴就详细地讲述了事情的经过:“这就是我十九年前失散的主人。当时我找了好久都没找到他,没想到他被倭寇掳走了。我刚才看他面貌有些相似,正在疑惑,没想到他真的认出了我,还叫出了我以前的名字。希望您能明辨他的冤情,释放我的旧主人。我就算死在您面前,也死而无憾。”说完,他放声大哭,其他的“倭犯”也纷纷喊冤,各自说出了自已的家乡和姓氏,情况都差不多。
老王千户听了说:“既然有这样的冤情,我也不能擅自做主。我把他们解送到帅府,让那边的人自已分辨。”王兴请求道:“求您也让我一起去,好做个证人。”老王千户开始不同意,但王兴一再哀求,最后只好答应了。
于是,当天老王千户就把这十三个“倭犯”和王兴一起解送到了帅府。普花元帅一看,说:“既然是倭犯,那就立刻斩首。”那十三个人都高声喊冤,连王兴也叫冤枉。这时,王国雄跪下,将王兴所说的事情向普花元帅详细禀报了一遍。普花元帅听后,命令王国雄押送这些“倭犯”和王兴到绍兴去找郡丞杨世道进行审问,等审明后再回来报告。
在元朝的时候,郡丞这个职位就相当于现在的通判,其地位仅次于太守,与太守一同管理府中事务,拥有很大的权力。有一天,郡丞杨公升在大厅办公,场面非常庄重整齐。这个场景是怎样的呢?:
吏书们站立在那里像泥塑一样一动不动,军卒们分散站立,像木雕一样严肃。就算你是一个凶狠狡诈如鬼的人,在公堂之上,刑法也是不会饶过你的。
老王千户按照帅府的命令,亲自押送十三名所谓的“倭犯”来到杨郡丞的办公厅。双方见面并交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后,杨公送老王千户到厅门,然后回到座位上开始审案。
首先,王兴开口诉说冤情,其他“倭犯”也一起哀声喊冤。杨公先询问了王兴的口供,然后特别叫来杨八老进行审问。
杨八老详细地说出了自已的姓名和家乡。杨郡丞进一步问道:“你既然是盩厔县人,那么你妻子的家族姓什么?你们有没有孩子?”
杨八老回答说:“我妻子的家族姓李,是东村人。我们只有一个儿子,名叫世道。当年我离开漳浦去做生意的时候,孩子才七岁。我在漳浦待了三年,然后就被倭寇抓走,到现在已经十九年了。自从我离家后,就和家里失去了联系,也不知道妻子的生死。如果我们的孩子能顺利长大,现在应该已经二十九岁了。如果您不相信,可以发文到盩厔县去调查,查证我和亲族的姓名,这样我的冤情就能得到昭雪。”
杨郡丞再询问王兴,他的说法和杨八老一致。其他人也纷纷齐声喊冤。杨公对每个人都进行了仔细的审问,确认他们都是福建的百姓,而且都是同时被倭寇掳走的。
杨公沉思了片刻,然后大声命令道:“先把他们都收监,等待我们发文到他们的原籍去查明真相后,再考虑释放。”
杨公退堂后回到府衙,见到母亲杨老夫人,口中不停地说着真是怪事。老夫人好奇地问:“孩儿,你今天审的是什么案子?为何口称怪异?”
杨公回答道:“王千户押送了十三名被认为是倭寇的犯人,但他们都声称自已其实是中国百姓,被倭寇掳走而沦为假倭寇。其中一人名叫杨复,来自关中盩厔县。他讲述说,二十一年前他离开妻子李氏去漳浦经商,但在三年后遭遇倭寇作乱,被掳至倭国。他与妻子分别时,儿子才七岁,如今算来应该已经二十九岁了。母亲您常说,我七岁时父亲去漳州经商后一去不回,他的家乡和姓名竟与父亲完全相同,其妻子的姓名也丝毫不差。而我今年正好是二十九岁,世上竟有如此巧合之事,实在令人难以置信。另外,王千户的一个家人王兴,坚称杨复是他的旧主人,王兴还说他的旧名叫随童,这又与我以前的一个仆人同名。所以,我觉得这些事情都太奇怪了。”
老夫人听后也不禁感叹道:“真是怪事!虽然世上相同的事情也有不少,但不可能每件事都这么巧合,这其中定有可疑之处。你明天再审问他们一次,我在屏风后面偷听,是非很快就能分明。”
杨世道接到命令,第二天重新审问那十三名被认为是倭寇的犯人。他们的供述与昨天完全一致。这时,老夫人在屏风后面大声喊道:“杨世道我的儿啊!别再问了,这个来自盩厔县的人,正是你父亲!那个王兴,确实就是你小时候的随童!”
这消息让郡丞杨世道惊愕不已,他手忙脚乱,一不小心从公座上跌落下来,紧紧抱住杨八老放声大哭。他请父亲到后堂,王兴也跟着进去了。母子、夫妻三人抱头痛哭,就像是在梦里重逢一样。随童也加入其中,哭成一团。哭了好久,才停下来向父亲行礼。随童也磕头,认出了旧时的主人和主母。
杨八老对儿子说:“我在倭国的时候,每天晚上都对着天空祈祷,只希望能再回到家乡,和妻子重逢。今天,老天可怜我,终于实现了我的愿望。更让我高兴的是,孩儿你现在如此荣耀显贵,这真是万分的喜事。只是那十二个人,他们都是福建的百姓,和我同时被掳走,实在是出于无奈。孩儿你要尽快为他们洗清冤屈,不能偏袒,以免他们心生怨恨。”
杨世道听从了父亲的话,于是把那十二个人都释放了,并且每人赠送了三两银子作为回乡的路费。众人都感激不尽。同时,他吩咐书吏写下文书,向帅府汇报情况;另一方面,也安排了庆祝的宴席。衙门内准备好了香汤,服侍杨八老沐浴更衣,全身换上了新衣服,戴上了新的官帽,系上了新的腰带。
杨世道的妻子张氏也出来拜见公公。一家人骨肉团圆,充满了无尽的欢乐。
这事儿在绍兴府传得沸沸扬扬。本府的檗太守听说了杨郡丞找到父亲的事情,就准备了羊肉和酒,特地去祝贺,还坚持要见见杨太公。于是,杨复只好出来相见。
跟檗太守行了礼之后,两人就分宾主坐下了。檗太守对杨复羡慕不已,而杨郡丞也设宴款待他。喝酒的时候,檗太守问杨太公为什么会在福建待那么久,还遭遇了这样的祸事。
杨八老回答说:“我本来打算一年半载就回家的,但没想到被留在了檗家。他们家有个二十三岁的寡妇女儿,想找个丈夫一起生活。我就入赘到他们家,所以耽误了三年。”
檗太守又问:“你在那儿待了三年,有没有孩子呢?”杨八老回答说:“在檗家的时候,我妻子怀孕了,后来生了一个儿子。我们都很喜欢他,所以迟迟没有回去。”
檗太守继续问:“你们给儿子取了什么名字?”杨八老不知道太守的姓名,就随口说:“因为我是在我们县里给孩子取的名,叫世道。檗家生的孩子就叫檗世德,表示两家兄弟的情谊。算起来,檗家生的那个孩子今年也该二十二岁了,不知道他们母子现在怎么样了。”说完,杨八老泪流满面,檗太守也觉得心里不是滋味。
又喝了几杯酒后,檗太守就告辞了。他回去后跟母亲檗老夫人说了这件事:“他说在漳浦娶的檗家女跟我们母亲同姓,年纪也对得上,会不会这个人就是我父亲呢?”
檗老夫人说:“你明天准备一桌酒席,请他来吃饭,我在屏风后面偷偷看看,就知道是不是了。”
第二天,杨八老带上一张写有家族关系的名帖,去回访檗太守。檗太守也准备了酒席招待他。檗老夫人则在屏风后面偷看,只见此时的杨八老衣着整齐,风度翩翩,完全不是之前倭寇的模样,这让她更加确信了自已的判断。
没听几句交谈,檗老夫人就忍不住大叫道:“我儿檗世德,快请你父亲进衙相见!”杨八老听到这句话,感到十分意外,甚至吃了一惊。檗太守也慌忙跪下,说道:“孩儿不识亲颜,乞求父亲宽恕我的不孝之罪。”
于是,他们请杨八老到私衙里,与檗老夫人相见。三人抱头痛哭,场景与之前在杨郡丞的衙门里无异,都是满满的亲情与感慨。
正当他们聊着天,杨郡丞派随童来太守府接父亲。听说太守也认了父亲,随童大吃一惊,急忙冲进后衙。见到檗老夫人后,他赶紧磕头行礼。檗老夫人问起他的身份,才知道他就是随童。这时,随童才讲述起失散后遇到王百户的经历。
全家人都欢喜得不得了,檗太守的妻子蒋氏也出来拜见公公。檗太守又命人重新准备酒席,并请来杨郡丞,详细地说明了这一切。太守和郡丞,到这时才真正地认作亲兄弟。
当天,甚至连杨府的小夫人张氏也被请了过来,大家一起享用了一个全家欢聚的宴席。这场欢喜非同小可,就像是:
苦尽生甘,否极遇泰。
丰城之剑再合,合浦之珠复回。
高年学究,忽然及第连科;
乞食贫儿,蓦地发财掘藏。
寡妇得夫花发蕊,孤儿遇父草行根。
喜胜他乡遇故知,欢如久旱逢甘雨。
两弃浮萍归大海,人生何处不相逢。
杨八老在日本国受了十九年的苦难,没想到前妻李氏所生的孩子杨世道和后妻檗氏所生的孩子檗世德,都长大成人,还在同一年中进士,又一同被选在绍兴一郡做官。如今天意让他们重逢,在困境中得以逃脱,还认了两位夫人和两个出息的孩子,这真的是古今罕见啊。
第三天,全郡的官员都知道了这件奇事,纷纷前来祝贺。老王千户也来祝贺,当他知道王兴是杨家的老仆人后,就不再争执。王兴已经在老王千户家中娶了老婆,老王千户为了巴结檗太守和杨郡丞,赶紧派人把王兴的妻子送到府中,让他们夫妻团聚。
檗太守和杨郡丞一起写了份文书,向普花元帅详细叙述了他们认父的经过。普花元帅将此事上奏朝廷,杨家一门都得到了封赠。檗世德也恢复了本姓,仍叫杨世德。杨八老在任上安享荣华,直到高龄才去世。
这就是所谓的死生有命,富贵在天。人生的荣辱得失,都是命运安排的,不能强求。有一首诗就是这样说的:才离地狱忽登天,二子双妻富贵全。命里有时终自有,人生何必苦埋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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