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睁眼时,喻星禾看到的事物都蒙上了一层滤镜似的朦胧,她愣了一下,意识到自已是躺在治疗舱里。
她试着打开玻璃罩,没成功,便没再动。
安祚听到动静走了过来,喻星禾没见着人,但听到了脚步声,随后安祚的声音便响了起来:“苏醒后至今未完全恢复、嗜睡、易累、精神力损伤……呵,您挺厉害啊,拖着一身病躯还去‘XR’教学生,我是不是该夸您一句鞠躬尽瘁?”
“死而后已。”喻星禾面不改色地接话,“过奖了,这是为人师表应该做的。”
安祚嗤之以鼻:“就你?三天打鱼两天半晒网的,能让你上心的,怕是只有怎么逃跑了。连抓间谍这种话都编的出来,也就看天枢是个AI好欺负了是吧?”
“是呢。”安祚阴阳怪气,喻星禾也毫不示弱,“比不得您老,年纪大了嘛,什么都见过,连远星系也闯回来了,不像我,这么些年光守着这一亩三分地了。”
她本意是拿年龄刺一刺安祚,这算是对方的禁忌话题之一,但破天荒的,安祚没怼回来,只是打开了玻璃罩,随后丢了一样东西过来。
喻星禾拿起一看,是自已的腕机。
安祚道:“约翰尼拿的,例行检查,话说你什么时候跟那个什么纪慕修交上朋友了?”
喻星禾拿过腕机,也没翻看,直接戴在了手腕上,随后望着天花板,眼神放空,懒懒地回道:“还能在哪?摩芽岛上呗。”
“还累?”安祚并不清楚上将的安排,他只知道喻星禾跑去“XR”特训,给人免费当了三个月教官,其余一概不知,但他也没打算问喻星禾,因为知道对方不会回答,所以他敲了敲一边桌上放着的黑匣子,问,“嘿,天枢,那纪慕修怎么搭上的小星禾?”
喻星禾闭上眼睛,没去管安祚和天枢,她能感觉到精神力在迅速溃散,没有损伤或是消失,只是难以收聚,而这种症状,绝不是她受伤后才出现的。
心念电转间,喻星禾好像突然就明白了联盟为什么不让她离开第一星系,还要派“尾巴”时刻跟着。
精神力的溃散像是一个人行走在深渊边缘,突然一个脚滑掉了下去,这感觉很不好受。
喻星禾痛苦地皱起眉头,彻底失去了意识。
一直跟天枢絮絮叨叨的安祚突然噤了声,他迅速合上治疗舱的玻璃罩,有条不紊的地开始调试设备,熟练地仿佛已经这样做过无数次。
这还是天枢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喻星禾,因为精神网的相连,它能感觉到喻星禾如今的情况很……奇怪,她的精神力比以往都要强,平时总是收束着,像个普通的SSS,并没有任何不同,但现在,只有源源不断的精神力涌出,如大坝决堤,似洪水汹涌,无止境地、不停歇地、争先恐后地涌出。
天枢感觉到了无形的压迫,像是身上每一个仿真神经元都让人拿东西压住了,挣不脱的那种,压迫无处不在,让它无所遁形。
这种情况下,化作人形或是回归机甲体会好受一点,它的机甲体就收在一边的机甲项链中,随时能回归,但没有指令,且非战斗状态,所以它没有那么做。
“天枢,你先回去。”安祚道,他的声音有些勉强,显然也受着不小的压迫,脸色苍白,汗如雨下。
天枢并没有回到机甲体,而是化作人形,拿起了一边的擦汗巾给安祚擦汗,这本来是辅助AI的工作,但在强大的精神力压迫下,它已经无法工作了。
设备调试完毕,静止的机械臂托举起一个圆环状的东西,环内投下银白色的光幕,将整个治疗舱连带天枢和安祚都笼罩了进去,周遭的压力陡然一轻,但依旧密密麻麻无处不在。
病房内的灯突然都熄灭了,转而放出了一种看不见摸不着的辐射,这能让精神力现形。
然后天枢就看到了铺天盖地的金色,光幕内要浅一些,光幕外则浓重地近乎凝成实体,而喻星禾身上还在源源不断地溢出精神力。
虽然没有看到,但天枢敢肯定,绝对不止病房内是这样,整层医院顶楼,一定都填满了近乎实质的精神力。
这下,天枢总算知道军部医院顶楼那至少三层的实验室级别精神力隔绝装置是用来干嘛的了。
这样强大的精神力没有约束地泻出,用不着任何刻意控制,单是置身其中,就能碾碎一个A级精神力者。
“你敢相信吗?这甚至只是她精神力的十分之一还不到。”安祚的声音里带着深深地疲倦和抑制不住的兴奋,他喘着气,说,“如果不是亲眼见到……我简直不敢相信,世界上居然有这样的奇迹,哪怕见过很多次,我也忍不住惊叹。”
天枢想,原来这不是喻星禾第一次失控,想来也是这个原因,圆桌会才一直不允许她离开第一星系,毕竟除了这里,再没有哪颗星球拥有能阻隔如此强大的精神力的装置。
把这样的喻星禾放出去,无异于送出了一颗定时炸弹,还是接近于恒星量级的。
“这个圆环,研究院那帮人花了十年造出来的,这些年来一直不断在升级,作用就是辅助收束精神力,在她之前,联盟也有过精神力失控的先例,不过那可不是简单的外泄,而是疯狂地躁动,不仅失控的那个人被碾成了渣,爆发的精神力还毁掉了一整座城市,而那只是个S级。”安祚回想着往事,语气里多了几分追忆往事的伤感,“连小星禾的万分之一都没有。”
天枢只有沉默,曾经它并不知道这些,或许见过,但记忆也被删除,如今安祚没有让它回避,反而尽心解释,想来也是,怕它再像上次那样,再被喻星禾骗了。
“小星禾失控的时间不固定,有时一年也不会失控,有时一个月就有两三次,但基本可以确定,在她虚弱的时候最容易失控。”安祚继续道,“就我个人而言,我认为这并不是失控,我更乐意称呼它为泄露,因为这本身是无害的,只是过多的精神力没有得到控制,浓缩之下近乎实质,因此产生了极大的压迫。”
天枢莫名就想起了在CV-011上,喻星禾被群星环绕,好奇而认真地看着教学辅助程序里关于联盟各行星的介绍,她是真的想亲眼去看看。
她应当去看的,天枢想,喻星禾是整个联盟的奇迹,她应该是自由的飞星,可以尽情遨游星海,而不是连“奇迹之城”都不知道。
所以,它问道:“有什么办法解决吗?”
“要是有办法,谁想拘着她呢。”安祚苦笑,“十几年了,养条狗都有感情,何况是这么一个粉雕玉琢的人儿。”
天枢不懂什么叫失落,只是它想起了喻星禾最终跟着纪慕修回来时的表情,心想,那应该就是失落了。
“不过,”安祚话音一转,“也许等她长大就好了,以前每次泄露前,小星禾都是无意识的,所以她一直都不知道,但这次,至少刚开始的时候,她是有意识的,有意识就意味着可以控制。”
说完,他若有所思道:“其实我一直认为,她的精神力之所以会泄露,就是因为时不时会失去意识。但那三年,她的精神力却被收束得很好,人没有醒,精神力也没有泄露。”
天枢没说什么。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当天枢和安祚在光幕内都要觉得受不了时,外泄的精神力终于停止了,然后开始收束回去,一开始很慢,随后越来越快,转眼间,周遭的压力荡然无存,房间黑也再没有一点金色的痕迹。
终于恢复行动能力的辅助AI麻溜地开灯收拾,病房内很快便恢复了原样。
天枢看向治疗舱,喻星禾仍旧躺在那,双目紧闭。
安祚也看了过去,随后叹了口气,道:“这让我联想到了一些不好的回忆……”
他指的当然是喻星禾受伤昏迷的那三年。
安祚日日守着这样的喻星禾,盼她下一刻就能睁开眼,像往常一样同他拌嘴呛声,又怕她就这么一直睡下去,从此再看不见那宝石般异眸和生龙活虎的小姑娘。
“走吧,过会就醒了,到时候吵着要吃的,我们先去拿些上来。”安祚说着,带着天枢出了病房。
……
最后喻星禾醒来时,也没吵着要吃的。
实际上她从没吵过。
安祚也没能隔着治疗舱的玻璃,看到她睁开的双眼,因为她当天没醒。
喻星禾睡了一天一夜,期间纪慕修来过几次,都让门口守卫挡了回去,连医院都没让进。
第二天简林和喻初都回来了,就把喻星禾带回了家。
第三天清晨,喻星禾在自已的房间里醒来。
喻初背对着她坐在床边,手里拿着控制平板在跟谁吵架:“说了不让进就不让进。送花?不要不要,让他赶紧走,我姐姐没空见他!”
简林坐在一边削苹果,天枢就在他旁边,端着果盘,里面有切成兔子样的、削好的苹果,以及一盒鲜红的草莓。
草莓显然刚洗好,上面还挂着水珠,配上那鲜艳欲滴的红色,看一眼就让人食指大动。
室内的光线显然是特地调过的,以防她醒来后眼睛不适,是以喻星禾只反应了一秒钟,就彻底清醒了。
“吵。”她说,“草莓。”
喻初一下子愣在那里,下一秒就丢掉平板,饿虎扑食似地扑上来,用力地抱住了她,声音闷闷的:“姐姐……想你了……”
喻星禾没把人推开,只揶揄道:“哭了?”
喻初把头埋地更深:“没有。”
这话连天枢都不信。
简林拿着一颗草莓,第一个笑出了声。
喻初瞬间就嗲毛了,手脚并用地爬起来,抡着拳头就朝简林招呼了过去。
天枢怕他打翻了果盘,轻巧地跳开,绕去了另一边,然后拿起一颗喂给喻星禾。
喻星禾没接,只是坐起身,把一整盒都端了过去,好整以暇地看起戏来。
喻初抡过去的那拳被简林轻飘飘地接下,后者左手包着喻初的拳头,右手一抛,将手里那颗草莓也抛回给了喻星禾。
回头再看,喻初眼角红红的,眼眶里还有水珠在打转,像只可怜巴巴的小兔子。
不过,眼泪没掉下来,那就是没哭。
嗯,没错,就是这样。
不过简林哪见过这样的喻初,一时看呆了眼,下意识抬手抹上了那通红的眼角。
这下好了,连脖子带脸都红了,小兔子彻底炸了毛,左手也招呼上来,一拳接一拳,不要命似的全往简林脸上招呼。
喻星禾在旁边看着,只觉得这出大戏十分下饭,光吃草莓都没意思了。
天·百宝箱·枢收到了小主人的信号,麻溜地拿出一堆零食,喻星禾捡了包薯片,咔滋咔滋地咬着,看喻小初的表演。
真比格斗这种拳脚功夫,喻初当然不是简林的对手,但简林可不会对喻初出手,一通乱打之下,还真让他打到了一拳。
喻小初这会不疯了:“不是……我……林林你……”
简林捂着左脸,还道:“没事。”
“啧啧啧”喻星禾出了声,两人往她那边看去,只见她插起一块切成兔子样的苹果,问天枢:“天枢,你说我最讨厌什么水果?”
天枢哪知道喻星禾要说什么,它只是个人工智能,因此他想了想,道:“苹果。”
“奥——”她刻意拖长了音调,道,“所以这苹果肯定不是给我削的,林林怎么可能不知道我讨厌什么呢……”
天枢点点头。
喻星禾继续道:“你也吃不了苹果,所以也不是给你的……”
天枢还是点头。
“所以……”喻星禾朝他俩看过来,问的却是天枢,“这是给谁削的呢?还特地切了个小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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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枢问过简林,这会老老实实答道:“给喻小初削的,林林说,他爱吃。”喻星禾给天枢下过指令。
“喔——给喻小初啊——”喻星禾看着他俩,满眼都是笑意。
这下两个人都不好意思了,简林咳了一声,道:“我再去给你拿点草莓。”第一时间选择了撤离。
喻初看看跑了的简林,又看看还在笑的喻星禾,最后咬咬牙,选择陪着好久没见的姐姐。
他想,笑就笑吧,反正是自个儿姐姐,无所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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