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中提到,杭州有一位才子,名叫李宏,字敬之。这个人才华横溢,但时运不济,连续三次科举都未能中举。在一个深秋的日子,他感到心情郁闷,打算渡过钱塘江去严州拜访朋友。他命令书童收拾行李,乘船出发。当船划出江口时,已是傍晚时分。
李宏推开船篷,看到秋江的景色,觉得它特别美丽。这景色让人想起了宋朝苏东坡的《江神子》词。当他正在欣赏江景时,看到江口有一座小亭,匾上写着“秋江亭”。船夫说:“这个亭子上每天都有游客,但今天怎么这么安静?”李宏想:“像我这样失意的人,正好在冷清的时候去看看。”于是,他命令船夫将船靠到秋江亭。
李宏上岸走进亭子,推开四周的窗户,凭栏远眺。他看到山水相连,江天一色,心中甚喜。他命令书童将桌椅擦干净,燃起一炉香,取出瑶琴放在桌上,弹奏了一曲。弹奏结束后,他看到墙壁上有很多题字,字迹各不相同。其中有一处字迹特别大,是真草相间的字体。李宏走近一看,原来是一首《西江月》的词,讲述的是酒色财气的坏处。
李宏看完后笑道:“这首词的说法并不准确。人生在世,酒色财气是不可或缺的。如果没有酒,就失去了祭祀和宴会的礼仪;如果没有色,就没有了夫妻和子孙的延续;如果没有财,无论是皇帝还是平民都无法生活;如果没有气,忠臣义士也会变得萎靡不振。我现在也要写一首词来解释这个道理。”
于是,李宏磨好墨,蘸饱笔,在《西江月》的背后写下了一首和词。他认为酒可以和解万事,一醉能解千愁;阴阳和顺是人人所追求的,而孤寂则可能会断后。他认为财是家庭的宝藏,而气则是决定命运的关键。有时候助人情性反而会变成仇恨,这种持论有多少是错误的呢?
写完之后,李宏把笔扔在桌子上。他看到香烟还未燃尽,刚想坐下再弹一曲,突然画棺前刮起了一阵风。风吹得庭院前的草聚在一起,水面上的浮萍被分开。只听到树林中传来呼啸声,但却看不到风的形状。
李宏在这时突然感到神志有些昏迷,便伏在桌子上小憩。在朦胧中,他听到了环珮的声音,闻到满室的异香。随后,有四位美女走了进来,身穿黄、红、白、黑四种颜色的衣裳,她们向李宏深深行礼。李宏此时仿佛在梦中,又仿佛不是梦,他问:“你们四位是谁?为什么会来这里?”四位美女含笑回答:“我们是四姐妹,是自古以来的神女,游历人间。前几天有个诗人在这里游玩,写了一首《西江月》,对我们进行辱骂,让我们感到非常羞愧。今天你写了一首《西江月》为我们平反,所以我们特地来感谢你。”
李宏心中明白,知道她们分别代表了酒色财气,他并不害怕,问道:“四位贤姐,请告诉我你们的名字。”于是四位美女各自说了一句诗来自我介绍。穿黄衣的是酒,红衣的是色,白衣的是财,黑衣的是气。
李宏心知肚明,轻轻招呼她们说:“你们听我分析。香甜美味的酒是最好的,美丽的青春更加动人,积累的财富代表着富贵,善于调节情绪才是真正的仙人。”四位美女听了非常高兴,感谢他说:“既然你已经为我们平反,还对我们赞不绝口,那么请你在我们四人中选择一个,陪你共度良宵,以表达我们的谢意。”
李宏连忙摆手拒绝:“不可以,我有志攀登月宫折桂,无心留恋野外的闲花野草。请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以免有损我的品行。”四位美女笑道:“你错了,我们与那些路边的野花不同。历史上的司马相如和李卫公都因为接纳了美女而成为了风流人物,并没有被后世讥笑。美好的时光难得,你要三思啊。”
李宏毕竟还是年轻才子,心猿意马,有些动摇,于是改口说:“既然你们这么看重我,那么哪一位是无过之女呢?我愿意留下她……”
李宏还未说完,黄衣酒女已经急忙走上前来说:“先生,我是无过之女。”李宏问:“怎么看出贤姐无过呢?”酒女回答:“我也有一首《西江月》:善助英雄壮胆,能添锦绣诗肠。神仙造下解愁方,雪月风花玩赏。”然后又说:“还有一句重要的话,先生要听好:好色能生疾病,贪杯总是清狂。八仙醉倒紫云乡,不羡公侯卿相。”李宏大笑说:“‘八仙醉倒紫云乡’,这句好,我愿意留下你。”
刚打算留下酒女,红衣色女走上前来,眉毛紧锁,眼睛瞪了你一眼,说:“先生不要听这个贱婢的话。我问你,你只讲酒的好处就罢了,为什么要重自已轻别人,胡说好色会导致疾病?难道三四岁的孩子生病,也是因为好色吗?你只夸自已的好处,却不知道自已的坏处:平帝因为酒毒丧身,李白在江边饮酒损身。我劝你不要饮这无情的水,因为醉酒会让人心意迷乱!”
李宏说:“有道理。古人亡国丧身,都是因为酒的过错,我不敢留你。”这时,红衣女婀娜多姿地走过来,说:“我是无过之女,也有《西江月》为证:每羡鸳鸯交颈,又看连理花开。无知花鸟动情怀,岂可人无欢爱。君子好逑淑女,佳人贪恋多才。红罗帐里两和谐,一刻千金难买。”李宏沉吟道:“真的是‘一刻千金难买’啊!”
刚想留下色女,白衣女已经开口怒骂:“贱人,怎么说‘千金难买’?难道我还不如你吗?说起你的过错可不少。尾生桥下水涓涓,吴国西施事可怜。贪恋花枝终有祸,好姻缘是恶姻缘。”李宏说:“尾生丧身,夫差亡国,都是因为美色,其过错不亚于酒。请离开!请离开!”于是问白衣女:“你怎么样呢?”白衣女走上前说:“收尽三才权柄,荣华富贵从生。纵教好善圣贤心,空手难施德行。有我人皆钦敬,无我到处相轻。休因闲气斗和争,问我须知有命。”
李宏点头赞同道:“你说得对,世间所敬重的就是财富。如果我有了财富,取得科举功名就如同反掌般容易。”他刚有了留下的意思,却又看见黑衣女面带愠怒,她责问道:“你为什么要说‘不要争闲气’?人生在世,没有了气还怎么行?我觉得:有财有势是英雄,命里无时也是枉费工夫。昔日石崇因为富贵而死,有铜山的邓通最终也受穷困。”
李宏摇头不语,心中暗想:“石崇因财富招致灾祸,邓通虽然拥有钱山却最终不能自救,财富又有何用?”于是他问黑衣女:“你虽然这么说,但我不知道你平时是如何处世的?”黑衣女回答道:“像我处世一样!自从混沌初开,阴阳二字便是成功的关键,它包含元气,失败则化为风,万物因此而萌动。看看我们这六尺之躯,咽喉间三寸之地是关键,财富、美酒和美色都被包含其中,但如果没有了气,谁又能享用这一切呢?”
黑衣女说完后,李宏还没来得及回答,酒色财三女齐声说道:“先生不要听她的,我们三个怎么会被这个贱婢所困呢?且听我们指出她的过错:霸王自刎在乌江,有智的周瑜命也不长,多少阵前的勇猛将领,都是因为争强好胜而丧命。先生,你也不能留她!”
李宏心中犹豫:“哎呀!这四个女子都有过错。四位贤姐,我这里被褥单薄,床铺寒酸,不敢留你们,请都回去吧。”这时四个女子开始互相埋怨,这个说:“先生要留我,为什么要你打断?”那个说:“先生爱我,为何要你争先?”她们话不投机,一时间打了起来。
酒骂色是盗人骨髓,色骂酒是专惹灾祸,财骂气是能伤肺腑,气骂财是能损人情怀。直打得酒女头发散乱,色女发髻歪斜,财女捶胸顿足大叫,气女倒在地上。一个个蓬松的鬓发遮住了她们的脸庞,金莲凌乱,凤鞋不整。
这四个女子打成一团,搅在一起。李宏心想:“这四个女子相争,其实只是为了我一个人而已。”他刚想上前劝解,却被气女用手一推:“先生闪开,待我打死这三个贱婢!”李宏猛然惊醒过来,原来是衣袖拂到了琴弦发出的声响。他擦了擦睡眼,定睛看去,哪里还有四个女子的踪影?
李宏抚摸着大腿长叹道:“我因为太过关心这件事情,所以在梦中出现了这样的场景。根据刚才梦中的对话来看,这四者都有过错,我为什么还要写这首词来赞扬她们的美好之处呢?如果让后人看到我这首词后肆意沉溺于酒色、贪图不义之财和乱发脾气的话那么我就会成为祸害的源头了。现在想要说它们不好也难以悔改了。算了现在我再题四句诗让人们斟酌行事吧。”于是他在粉墙上的《西江月》之后又挥笔写下了四句诗:“饮酒不醉最为高好色不乱乃英豪。无义之财君莫取忍气饶人祸自消。”
这段评话虽然提到酒色财气都有过,但实际上看起来,有些人不会饮酒,有些人能忍耐脾气,最关键的还是财和色这两个字容易惹事。然而,那些贪图财色的人,又往往免不了喝几杯酒,免不了发几场脾气,所以酒和气这两个因素,又被财和色所包含了。
今天要说的这个故事,就是因为财和色惹出了天大的祸事。这个故事后来演变成了悲欢离合的佳话。
说到这个异闻,发生在明朝永乐年间,北直隶涿州有兄弟二人,姓苏。哥哥叫苏云,弟弟叫苏雨。他们的父亲早逝,只有母亲张氏在。苏云自小就饱读诗书,学识渊博,二十四岁时一举登科,殿试获得二甲,被任命为浙江金华府兰溪县知县。
苏云回家住了几天后,任期已到,于是选择日期动身去上任。他对夫人郑氏说:“我早早就科举及第,现在初次担任治理百姓的官职,我立下心愿要做个好官。这次去上任,我只会喝兰溪的水,我会把所有家产都收拾好,留下十分之三给母亲作为膳食费用,其余的都带到任上使用。”
当天,他拜别了老母,嘱咐弟弟苏雨:“你要好好侍奉母亲,如果我在任上没有得罪地方,那么三年后考满,我们还能再见。”说完,他不禁泪流满面。苏雨说:“哥哥你荣升知县是好事,家里有我照顾,你不用担心。你的前程远大,一定要保重自已!”苏雨又送了他一程才分别。
苏云和夫人郑氏,带了苏胜夫妇二人,开始赴任的旅程。到了张家湾地方,苏胜禀告说:“从这里开始是水路,应该用船只。恰巧有一艘顺路的官船回头,老爷坐那艘船会很稳当。”苏知县说:“很好。”
原来坐船有个规矩,只要是顺路的船回家,不论客货还是私货,都装载得满满的,然后去揽一位官员乘坐,借其名号,免他一路的税。不仅不要那位官员的船钱,反而要出几十两银子送给他,作为孝顺的礼物,这被称为坐舱钱。
苏知县是个老实的人,哪里知道这样的规矩。听说不要他的船钱,他已经很满足了,根本没想到还有什么坐舱钱。那苏胜私下得到了他四五两银子的酒钱,喜出望外,在旁边撺掇。于是苏知县和家小都下了官舱。
69書吧
一路都是顺流而下,渡过了黄河,过了扬州广陵驿,快到仪真的时候。因为船已经使用了很多年,又带货太重,船开始漏水,满船的人都慌了。苏知县叫赶快靠岸,一时间将家眷和行李都搬上岸来。就因为搬了这么一趟家,导致苏知县全家遭难。这正应了两句古语:“财物轻易暴露会引来盗贼,女子打扮得过于妖艳容易诱人淫乱。”
却说在仪真县,有个经常做私商生意的人叫徐能,他住在五坝上街。他长期租赁山东王尚书府中的一只大客船,用来装载客人,南来北往地做生意,每年都交还船租。他手下有一班水手,包括赵三、翁鼻涕、杨辣嘴等人,这些人都不是善良之辈。另外,他还有一个家人叫姚大。他们经常在载客时,如果看到有些油水可捞,就会在半夜三更悄悄地将船移到一个僻静的地方,把客人杀掉,抢走财物。这样持续了十多年,徐能也积累了一些家业,他的那些伙计们也都过上了好日子。这就是人们常说的“为富不仁,为仁不富”。
你可能会问,徐能是仪真县人,为何会租赁山东王尚书府中的船只呢?其实这其中有个缘故。王尚书最初在南京为官时,曾在扬州娶了一位小妾。后来,这位小妾的父母移居到了仪真县,王尚书时常给予他们周济。但因为路途遥远,来往不便,于是就把这只船送给他们,让他们租赁以维持生计。船上挂着山东王尚书府的水牌,下水时,这只船就被徐能长期租赁了。徐能因为做私商的生意,反而不好用自家的船,而要借用尚书府的名义,这样既有势力,又不会让人起疑心,所以他一直未被发现。
今天也合该苏知县遇事,恰巧徐能的船空闲在家。徐能正在岸上寻找客户,听说有官船漏水,他急忙走过去看。看到搬上了许多箱笼行李,他心中已经有七分动心了。最后又看到一个娇滴滴、年轻美貌的女子上岸,徐能是个既贪财又好色的人,不觉心痒难挠,眼睛里仿佛要冒出火来。他又看到苏胜在搬运行李,猜测他是仆人,于是在人群中扯了扯苏胜背后的衣服。苏胜回过头来,徐能陪着笑脸问道:“你们老爷要去哪里?莫非要换船吗?”苏胜道:“我家老爷是新科进士,被选为兰溪县知县,现在要上任去,因为船漏水了,所以暂时上岸。如果有好船可以换,就可以省去落在别人家的麻烦了。”
徐能指着河里说:“这艘船上挂着山东王尚书府的水牌的就是我的船,新修整得很好,既坚固又干净。它经常走浙直水路,水手们都很得力。如果今晚下船,明早祭过神后,等一阵顺风,不几天就能到达目的地了。”苏胜听了很高兴,就把这话禀告了家主。苏知县叫苏胜先去看了舱口,然后就商定了船钱。因为家眷在船上所以不允许再搭载其他客人了。徐能都答应了这些条件。当下先付了一半的船钱,那一半要等到县里再补足。于是苏知县的家眷和行李又重新搬上了船。
徐能慌忙去寻找那一帮喜欢惹事的帮手。赵三等人都到齐了,只有翁、范二人还没到。他们买了祭品准备开船,突然岸上又有一个汉子跳下船来说道:“我也来帮你们!”徐能看到了他,惊得呆了半天。原来这个人是徐能的兄弟徐用,因为他们兄弟俩在团伙中很有威望,所以大家都称徐能为徐大哥,徐用为徐二哥。真的是“有善良的品性也有不善良的品性”。徐能经常干一些非法的买卖,而徐用却偏偏喜好行善。但是只要徐用在船上,徐能想要动手脚,往往被兄弟阻止,十次有八九次做不成。所以今天徐能瞒着兄弟,没有叫他。但徐用自已有心,他听说有个年轻的知县要换船上任,而且选的是他哥哥的船,又看到他哥哥去叫这一班如狼似虎的人,但却没跟他说,心里有些疑惑,所以故意来船上帮忙。徐能却怕兄弟阻挡他这次的“好生意”,所以心里并不高兴。
苏知县看到徐用赶过来,心里虽然有些疑虑,但也只以为是来搭船的,他叫来苏胜问:“你问那刚才来的人是谁?”苏胜问了后来回复道:“船头叫徐能,刚才来的叫徐用,就是徐能的亲弟弟。”苏知县想:“这就是一家人了。”
当天开船行了几里路后,徐能就把船停在了岸边说:“风还不顺,兄弟们先吃点祭品喝点小酒吧。”在喝酒的时候,徐能借口上厕所上岸,把他的兄弟徐用拉到一边说:“我看苏知县的行李很重,值不少钱,而且跟随的只有一个仆人,这笔好买卖我们不能错过,你可不要阻止我。”徐用说:“哥哥,这件事绝对不能做!如果他从任上回来时满载而归,那一定是他贪赃所得,这样的不义之财我们取走也无所谓。但现在他才刚刚上任,只不过是家里带来的点路费,哪里会有千金之多?况且他年纪轻轻就科举得中,也是天上的一位星宿,哥哥你要是害了他,天理也不容,以后你肯定会后悔的。”
徐能说:“钱财其实不重要,还有一件事让我更心动,那知县带了一个好漂亮的奶奶!你哥哥我刚好死了老婆,房里没个能掌管家事的人,这简直是天赐的姻缘,兄弟你这次必须帮我!”徐用又说:“从来都是‘什么样的女人配什么样的男人’。既然她是个官家奶奶,那也一定是出身于官宦之家的小姐,你把她和她丈夫拆散了强迫她成亲,她心里肯定不会顺从你的这样的婚事绝对不能做。”
这里徐用和他的兄弟徐能正在低声商量着什么,被在船尾的赵三看见了。赵三不知道他们在讨论什么,于是一下子就跳上了岸。徐用看见赵三上岸,就悠闲地走开了。赵三问徐能:“你刚才跟二哥在说什么?”徐能凑近赵三的耳朵,把刚才的事情讲述了一遍。
赵三道:“既然二哥不同意,那就别跟他说了,只需要我一个人,就能帮你完成这件事情。今晚我们应该这样做……”徐能听后大喜,说:“你真不愧被称为赵一刀。”原来,赵三性格粗暴,经常自夸说:“我是个果断决绝的人,不喜欢拖泥带水。”所以他得了个外号叫“赵一刀”。
大家喝完酒后各自去休息。看看天色已晚,苏知县和他的妻子都已经睡下了。大约到了一更时分,船上的人开始起身,整理船帆和绳索。苏胜听到动静,询问原因,船上的人回答说:“江船全靠顺风,我们要趁今晚有风,明早就能到达南京了。老爷们好好睡吧,别出声,让我们来操作。”苏知县是北方人,不懂水上的事情,听到这话就没再多问。
徐能把船头撑开,看到风向不顺,这正合他的心意。他拉起满帆,故意让船转向黄天荡。那黄天荡是个很荒凉的地方,船到了荡中,四周望去都是水天一色。姚大去抛下铁锚,杨辣嘴守住头舱门口,沈胡子在掌舵,赵三提着大砍刀冲在前面,徐能拿着板斧跟在后面,唯独不叫上徐用。
苏胜本来在舱口打地铺睡着,听到有人推门进来,就从被窝里探出头来张望。赵三看准了,一刀砍过去,正好劈中他的脖子。苏胜只来得及喊一声“有贼”,就又被砍了一刀,然后被拖出舱口扔进水里。苏胜的老婆穿着衣服睡在那里,听到外面的吵闹声,摸索着出来看,也被徐能一斧头砍倒。
姚大点燃火把,把船舱照得通明。苏知县吓得双膝跪下,哀求道:“大王,我什么行李都不要了,只求你饶我一命!”徐能却说:“不能饶你!”举起斧头就向他的头顶砍去,却被人从腰间紧紧抱住,那人说道:“使不得!”这就像是深秋突然遇到赦免,重病之中遇到了神仙一样!
你问是谁阻止了这场杀戮?正是徐能的亲弟弟徐用。他知道众人在密谋不善之事,于是走进船舱,正好抱住了他的哥哥徐能,将他拉到一边,阻止他动手。徐能说:“兄弟,现在形势如同骑虎,停不下来了。”徐用回应道:“他虽然中了一场进士,但还没做过一天的官。今天我们抢了他的财物,霸占了他的妻子,杀了他的家人,如果还要他死在刀下,那真是太过分了。”
徐能道:“兄弟,别的事情我可以听你的,但这件事不行。留下他就是个祸根,我们的性命恐怕都难保。你放手!”徐用却抱得更紧了,并说:“哥哥,既然不能放他走,那就把他扔进湖里,至少能留个全尸。”徐能答道:“那就依你。”徐用又说:“哥哥,你先放下手中的凶器,我才好放手。”徐能果然扔下了板斧,徐用也松了手。
徐能对苏知县说:“虽然我可以饶你一命,但不能放你走。”于是,他们用棕缆将苏知县捆成一团,像个馄饨一样,然后“扑通”一声扔进水里。眼看着苏知县没了生还的希望,他的妻子郑氏只能痛苦地哀嚎,想要跳水自尽。但徐能阻止了她,关上了舱门,调转船头,扯满风帆,返回原路。其实,在江湖中航行,除了遇到顶头大逆风,其他风向都可以使用风帆。从仪真到邵伯湖,不过五十多里的路程,到了天亮,他们又回到了五坝口。
徐能回到家,叫来一顶轿子,让管家的朱婆先扶着奶奶上轿。一路哭哭啼啼,最终到了徐能家里。徐能吩咐朱婆:“你好好劝慰奶奶,到了这个地步,只能顺从,不要再忧愁烦恼。如果今晚她肯顺从,我会让她享受终身的富贵,这比跟着那个穷官好多了。如果你能说服她,我会重重赏赐你。”朱婆领了命令,带着奶奶进了房间。
徐能让众人把船上的箱笼全部搬上岸,打开看了看,然后平分成六份。他们杀了一头猪,烧了纸钱以祭神,甚至把翁鼻涕和范剥皮都请来,一起庆祝这场“胜利”。徐用心里非常不忍,他想着哥哥的不仁,担心晚上哥哥会去逼迫苏奶奶。如果她不顺从,性命恐怕难保;如果她顺从了,那又会毁了她的名节。虽然坐在席中,但徐用如坐针毡。众人大吃大喝,一直吃到深夜。
徐用心生一计,他将大碗倒满热酒,大约有一斤多,然后捧着这碗酒走到徐能面前跪下。徐能慌忙来扶他,问道:“兄弟,你这是为何?”徐用说:“昨晚船上的事情,我做兄弟的违背了兄长的意愿,兄长必然会怪我。如果兄长真的不怪我,就请喝下兄弟这碗酒。”徐能虽然是强盗,但兄弟之间关系还算和睦。他为了不让徐用起疑心,一口气喝下了这碗酒。众人看到徐用敬了酒,也都纷纷起身举杯道贺:“今天徐大哥娶了新嫂子是大喜事,我们每个人都应该敬一杯。”这时徐能已经七八分醉了想要推辞不喝但众人都说:“徐二哥是亲兄弟我们是异姓兄弟难道就不是兄弟了吗?”徐能被缠得没办法只好每个人都陪了一杯最后喝得大醉。
徐用看见他的哥哥坐在椅子上打瞌睡,就借口要出去方便,提着个灯笼走出了大门。他从后门尝试进入,却发现门锁了。于是,徐用从墙上跳进屋里,弄坏了后门的锁,藏好灯笼。厨房有两个丫鬟在热酒,徐用没管她们,直接走到房前。只见房门半掩着,里面有人说话的声音。徐用侧耳倾听,原来是朱婆在劝郑夫人成亲,不知道已经劝了多少好话了。但郑夫人不答应,只是在哭。
朱婆说:“奶奶您既然已经下定决心不顺从,为什么不在船上找个机会自尽呢?现在到了这里,哪里还有地缝可以钻?”郑夫人哭着回答:“妈妈,不是我怕死,只是我有九个月的身孕,如果我死了不要紧,但我丈夫就绝后了。”朱婆道:“奶奶,您就算生下孩子,谁又能容忍你们存活呢?我只是个妇道人家,做不了程婴杵臼那样的大义之事,一切都是徒劳。”
徐用听到这句话,一脚把房门踢开,吓得郑夫人魂不附体,连朱婆都慌了。徐用急忙说:“别害怕,我是来救你的。我哥哥已经醉了,趁这个机会,我送你从后门逃走,以后有机会再相见,但请记住这件事与我徐用无关。”郑夫人叩头感谢。朱婆因为劝了半天,也十分同情郑夫人,愿意陪她一起逃走。
徐用从身边拿出十两银子给朱婆作为盘缠,然后引着二人从后门出去,又送她们出了大街,嘱咐她们要小心。说完之后,徐用就离开了。这就像捶碎玉笼放飞彩凤,掣开金锁让蛟龙飞走一样。
单说朱婆和郑夫人,她们在黑夜中无路可投,只能信步而行,只挑僻静的地方走,也顾不得脚痛。大约走了十五六里路后,苏奶奶开始着急,但她并不怕脚痛。而那朱婆却走不动了。无奈之下两人只好互相搀扶着又走了十多里路但天还没亮。
朱婆原本就有气喘的病症走了这么多路开始喘起来说:“奶奶并不是我有始无终实在是我寸步难行了。我恐怕会拖累你。而且天色已经微微发亮了你可以继续前行寻找一个安身的地方。我在这里还算熟悉不用担心我。”
郑夫人回答道:“在我患难的时候只好和你分别了。只是你如果遇到别人千万不要泄露我的消息!”朱婆承诺道:“奶奶请放心我不会耽误你的事情。”
郑夫人才刚转身离开朱婆就叹了口气想到:“我现在没地方去干脆就做个彻底的好人吧。”她望着路旁的一口义井脱下自已的一双旧鞋投井而死。郑夫人眼中含着泪水只得继续前行寻找出路。
郑夫人又走了十里路,总共走了三十多公里,渐渐觉得腹痛难忍。此时天色即将放亮,她望见路旁有一座茅庵,便上前敲门,希望能在庵中暂时歇息。庵内有人应答并开了门,郑夫人抬头一看,却是惊讶又惊恐,心想:“我来错了!原来是僧人,听说南方的和尚们行为不端,我躲过了强盗,却又碰到了和尚,真是倒霉。无论如何都是死,先看看情况再说吧。”
那僧人看见郑夫人的气质和穿着,认为她不像普通人,对她非常敬重,请她进入清净的房间询问情况。聊过之后,才知道这位是个尼姑。郑夫人才放下心来,将自已在黄天荡遇到强盗的事情叙述了一遍。
老尼姑听后说道:“奶奶你可以在这里暂住几天,但不敢久留,怕被强盗发现,对你我都不好……”话还没说完,郑夫人就感到腹部一阵紧似一阵的疼痛。这位老尼姑年过五十,也是半路出家的,知道一些医道,她问道:“奶奶,你这阵痛,像是要分娩了?”
郑夫人答道:“实不相瞒,我已怀孕九个月。因为昨夜赶路太急,肚子疼,可能是要分娩了。”老尼姑道:“奶奶请别怪我直言,这里是佛门净地,不能有污秽之物。奶奶您还是到别处去吧,我不敢留你。”
郑夫人眼中含泪,哀求道:“师父,慈悲为怀。这十方地面都不留我,我还能去哪里呢?想来是苏门前世业障深重,今日才遭此冤劫,真是不如死了算了!”老尼姑心生慈悲,说道:“也罢,庵后有个厕所,奶奶如果实在没地方去,就暂时在那厕所里住下。等生产过后再进庵也不迟。”
郑夫人出于无奈,只得捧着大肚子走到庵后的厕所里去。虽然说是厕所,但幸好不是个露天茅坑,还算干净。郑夫人到了屋内一连几阵剧烈的疼痛后终于产下一个孩子。老尼姑听到婴儿的啼哭声,赶忙跑来看望说道:“奶奶可喜可贺母子平安。只是一点母子不能都留在这里。如果要留下孩子我可以帮你找人抚养你就别住在这里了。如果你要住在这里就得把孩子扔了。不然佛门净地中孩子哭哭啼啼的会惹人怀疑。万一被人查出根由又会惹出祸事来。”
郑夫人在心中反复思量,感觉左右为难,最终她做出了决定,说道:“我有办法了。”她脱下自已贴身穿的一件罗衫,把孩子包裹起来,又拔下一股金钗,插在孩子的胸前,对天祈祷道:“我的丈夫苏云,如果他的后代不该断绝,希望老天可怜,能让一个好人收养这个孩子。”祈祷完,她将孩子递给老尼姑,恳求她将孩子放在十字路口。老尼姑念了声“阿弥陀佛”,接过孩子,走了大约半里路,来到一个名叫大柳村的地方,将孩子放在一棵柳树下面。
老尼姑回来后向郑夫人回复了情况。郑夫人悲痛欲绝,几乎要昏死过去,老尼姑劝解了她好一会儿。之后,老尼姑洗净了手,向佛前念了血盆经,然后照顾郑夫人,给她送汤送水。郑夫人将自已身上的簪子、耳饰、手镯等全都摘下来,送给老尼姑作为答谢。等到满月后,她进入尼姑庵做了道姑,开始拜佛念经。
过了几个月,老尼姑担心郑夫人在这个地方会惹出是非,就带她到当涂县的慈湖老庵中隐居,从此更不出门。
再说徐能,他醉酒后一直睡到五更天才醒。众人见主人醉酒,都已经先散去了。徐能醒来后想起苏奶奶的事情,走进房里看时却发现是个空房连朱婆也不见了。他叫来丫鬟询问但丫鬟们一个个目瞪口呆回答不上来。他看到后门大开就知道人已经逃走了。虽然不知道她们的去向但也少不得要追赶。他猜测她们不走南路必然会走北路于是就朝着僻静的地方一直追来。这也是天意使他走上了苏奶奶逃走的旧路到了义井旁边他看到了一双女鞋原来是他以前老婆的旧鞋认得是朱婆的鞋他疑惑地想:“难道她特地跑出去到了这个地方舍得丢掉性命?”他扶着井栏往井里一看黑洞洞的看不清楚于是他决定不管了再往前追一程。
他又走了十多里路来到大柳村前但是已经看不到人的踪迹了。他正想回头却听到小孩子的哭声。他走上前去一看在大柳树下的一个小孩儿长得非常端正胸前还插着一股金钗不知道是谁扔在那里的。他心里暗想:“我徐能快四十岁了还没有子嗣这不是老天有眼赐给我一个后代吗?”于是他轻轻地把孩子抱在怀里那孩子就不哭了。徐能心里非常高兴也不想再追赶了抱着孩子就回家了。
回到家里他想到姚大的老婆最近生了一个女儿但是不到一个月就死了正好可以接奶。于是他把那股金钗作为赏钱给了那婆娘让她好好喂奶。“等孩子长大了我会照顾你的。”这些都是后话了。有诗为证:插下蔷薇有刺藤养成乳虎自伤生。凡人不识天公巧种就殃苗待长成。
故事分为两头,我们再说苏知县。他被强盗丢进黄天荡,但古语有云,生死有命。如果命中注定不该活,那么无论如何都救不回来。但苏知县命不该绝,他在水中半沉半浮,直到漂到水闸边。恰巧有艘徽州客船停泊在闸口。
船客陶公半夜起来解手,感觉到船下有东西,叫水手用竹篙挑起,发现竟然是个人,被捆得结结实实,他心中惊讶,不知是死是活。正想把他推回水中,却发生了奇怪的事。那苏知县在水里泡了半夜,竟然还没死,开口喊道:“救命!救命!”
陶公见他还活着,慌忙解开绳索,用姜汤灌醒他,询问原因。苏知县详细地叙述了被山东王尚书的船家抢劫的经过,并表示现在要去上级官府告状。
陶公是个老实的生意人,听到要与山东王尚书家打官司,就怕被牵连,有些后悔。苏知县看他的脸色变了,怕他不相容,便改口说:“现在我身无分文,文凭也丢了,无处可去。如果能有个安身之处,再作打算。”
陶公说:“先生别怪我多嘴,如果你要去告状,我不好管这闲事。但如果你只是需要个落脚的地方,我们村里有个学校,如果你愿意,可以暂时住在那里。”
苏知县连声道谢。陶公拿了些干衣服给苏知县换了,带他回家。那个村子虽然叫三家村,但实际上有十四五户人家,每家都有孩子上学。陶公是村里的领袖,他安排各家轮流供给苏知县,并让他在家里教书,不让他出门。
看官们要记住,那苏知县就在村里安心教书,正是:未司社稷民人事,权作“之乎者也”师。
另一方面,苏老夫人在家里思念儿子苏云,对次子苏雨说:“你哥哥去做官,一去三年,杳无音信。你念及手足之情,亲自去兰溪任所找他,打探个消息回来,以安慰我悬着的心。”
苏雨领命,收拾包裹出发,不到一个月就来到了兰溪。那苏雨是个朴实的农夫,不懂世故,直接走到县衙。当时知县已经退堂回私宅了。他来到知县家门口敲门。
守门的差役急忙拦住他问是什么人。苏雨说:“我是知县的亲戚你快通报。”
差役说:“我们大爷很厉害你既然是亲戚就报个姓名我好传话。”
苏雨道:“我是苏老爷的嫡亲兄弟特地从涿州家乡而来。”
差役一听就骂了起来:“见鬼大爷姓高是江西人你说的完全对不上号”
正说着后堂又有几个闲逛的公差听到了走过来帮忙骂道:“哪里来的光棍打他出去就是。”
苏雨再三解释可没人听他。众人七嘴八舌地拉扯着这时惊动了在私宅里的高知县他走出来问是什么原因。
苏雨听说知县出衙,抬眼望去,发现并非自已的哥哥,心中已经开始慌乱。他只得下跪禀报:“小人名叫苏雨,来自北直隶涿州。我有个亲哥哥叫苏云,三年前被选为这个县的知县,但自从他上任后,我们就没有了他的消息。老母在家中非常挂念他,特地命我不远千里来到这里,没想到遇到了您。您既然在这里担任知县,那么您必定知道我哥哥的下落。”
高知县慌忙扶起苏雨,与他作揖并请他坐下,然后解释道:“你的哥哥从未到任,吏部以为他病逝了,所以把这个空缺补给了我。既然你们家里也没有消息,那么你哥哥可能是翻船了,或者是遇到了强盗。如果他是在路途中生病死亡,怎么会没有一个人回家报信呢?”
苏雨听到这些,忍不住哭了起来:“老母在家里挂念,原本期望他衣锦还乡,没想到他死得如此不明不白,这让我如何向老母交代!”
高知县在旁边观察,对于同袍的遭遇也感到难过,他宽慰道:“事情已经这样了,你不必过于烦恼。你在我这里住一两个月,我会派人四处打听你哥哥的消息,然后再回家也不迟。所有的路费,我都会负责。”
于是,他吩咐门子从库房里取出十两银子作为路费送给苏雨,并派了一个皂隶送苏二爷去城隍庙居住。
虽然苏雨接受了高知县的好意,但心里仍然非常痛苦,日夜啼哭。住了半个月后,他突然生病,服药也无法治愈,最后去世了。真是未见兄弟生还,又见到母亲与儿子生死别离!
高知县买了棺材并亲自前往进行殡葬,把灵柩停放在庙里,并吩咐道士小心看管。
另一方面,徐能自从抱回那个小孩后,就让姚大的老婆做乳母,把这个孩子当作自已的儿子来抚养。俗话说:“只愁不养,不愁不长。”那孩子长到六岁,聪明出众,被取名为徐继祖并上学读书。十三岁时他已经精通经书并补为禀生。十五岁时他登科并准备参加会试。
当他经过涿州时走得有些累了于是下马休息。他看到一个老婆婆面容如秋叶头发像银丝一样白她自提一个瓷瓶正在井边打水。徐继祖走上前去向老婆婆行礼并请求一点清水来解渴。
老婆婆老眼朦胧地看到了这个小官人清秀可喜便留他到家里喝茶。徐继祖说:“只怕您家离得太远了。”
老婆婆说:“十步之内就是我家了。”徐继祖真的下了马跟着老婆婆回到家里。他看到虽然门庭看起来像是旧家但是非常冷落。后面的房屋都被火烧了瓦砾成堆没有人收拾。只剩下三间厅房其中用土墙隔断左边一间是老婆婆的卧室右边一间放了一些破旧的家具。中间虽然空着但是旁边供奉着两个灵位上面写着长儿苏云次儿苏雨。
厅侧边有个耳房一个老婢女在里面烧火。老婆婆请小官人在中间坐下自已也陪着他坐下。她叫老婢女端出一盏热腾腾的茶来用托盘托着说道:“小官人请喝茶。”
老婆婆目不转睛地看着小官人徐继祖,不知不觉泪流满面。徐继祖感到奇怪就问她为什么哭,老婆婆说:“老身今年已经七十八岁了,即使说错了话,希望郎君不要见怪。”徐继祖回答:“有话直说就好,我怎么会怪你呢。”
老婆婆问:“官人尊姓大名?今年多大了?”徐继祖说出了自已的姓名,年纪只有十五岁,在今年的科举中幸运中举,现在正要去京城参加会试。
老婆婆屈指暗数了一回,泪流不止。徐继祖也不禁感到悲伤,说道:“婆婆如此悲哀,必定有伤心的事。”
老婆婆说:“我有两个儿子,长子叫苏云,他中了进士,在兰溪县做官。十五年前,他和儿媳妇一起去上任,然后就一去不复返。我又派小儿子苏雨亲自去任所探望,但连苏雨也没有回来。后来听说,大儿子被江盗所杀,小儿子也消失在了兰溪。我无法伸张正义,又遭遇邻居家失火,卧室被烧毁。现在我和这个婢女只能住在这几间破屋里,等待着死亡的来临。刚才看到你的面貌和苏云一模一样,年纪又刚好是十五岁,所以我感到非常伤心。今天天色已晚,如果你不嫌弃这里贫穷低贱,就在草屋里住一晚,吃我一餐素饭吧。”说完又哭了起来。
徐继祖是个善良的人,他天性容易被感动,心里很可怜这位老婆婆,不忍心离开,于是就答应住下来。老婆婆杀了鸡煮饭招待他。他们一直聊天到二三更天,然后徐继祖在中间休息。
第二天早上老婆婆起身又留他吃了早饭。当他准备离开的时候老婆婆依依不舍地从破箱子里拿出一件未开折的罗衫送给他说:“这件衫是我亲手做的男女衫各做一件花样相同。女衫已经给了儿媳妇穿去了男衫因为打折时被灯火烧了领子上的一个小孔。我觉得不吉利所以没有给去世的儿子穿一直收着。今天我见到你就像见到了我儿子苏云一样。你接受了这件衣服如果念及我这个老太婆的可怜明年春天你科举得中衣锦还乡时一定要麻烦你差人到兰溪县打听苏云、苏雨的确切消息告诉我。那样我死也能瞑目了。”说完放声痛哭。徐继祖也无缘无故地掉下泪来。
老婆婆送徐继祖上马后哭着进屋去了。徐继祖感到非常伤感。
到了京师徐继祖连科中了二甲进士被授予中书职位。朝廷中的大小官员都敬重他因为他年少老成对各种事情都很有经验。也有人打听到他还没有娶妻愿意赔钱把女儿嫁给他做妻子。但因为还没有向父亲禀报徐继祖坚决推辞了。
在京城待了两年后因为急需填补风宪事的空缺他被选为监察御史被派往南京审查案卷就顺便回家探亲并娶妻此时他刚好十九岁。
徐能此时已经做了太爷在家中耀武扬威非常得意。这正应了古人的两句诗:常将冷眼观螃蟹看你横行得几时?
再说郑氏夫人在慈湖尼庵住了十九年,期间从未出过门。有一天她照镜子,发现自已的容貌已经大不如前,于是潸然泪下。她想:“杀夫的仇恨还没有报,孩子也不知生死,即使那时有人收留他,也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住在哪个地方。我现在容貌憔悴,又打扮成道姑的样子,估计没人能认出我。而且我在这里吃了这么多年的闲饭,总觉得对庵里有所亏欠。现在我不妨出去托钵化缘,一来可以贴补庵中的用度,二来可以往仪真一路去,顺便打听孩子的消息。俗话说‘大海浮萍,也有相逢之日’。也许老天可怜,有近处的人家收养了他,母子还有机会相会,到时候告诉他事情的原委,让他去报仇,这样我也能了却一桩心愿。”于是她和老尼姑商量妥当,托着钵盂,出了尼庵。
郑氏一路化缘,走到了当涂县。只见沿街都在搭彩棚,准备迎接刷卷御史徐爷。郑氏到一家化斋,那家人是里正,推辞说:“我们家为了接待官员,非常忙碌,改天再来布施吧。”但是隔壁有一个人家,有女眷闲立在门前看搭彩棚,看到这个道姑生得十分精致,年纪也不大,化不到斋饭,便去叫她。郑氏听到呼唤,就过去问讯。那个女眷就把她请进中堂,用素斋款待她,并询问她的来历。
郑氏觉得这个女眷并非盗贼同党,她想:“我如果隐瞒不说,这件事终究没有结果。”于是她把十九年前的苦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女眷。谁知道屏风后面女眷的家长听了半天,心中不平,转身出来对道姑说:“你受了这么大的冤屈,现在刷卷御史到任了,你为什么不去告状申理呢?”
郑氏说:“我是个女流之辈,小时候没有读过书,不会写状子。”
那家长说:“如果你要告状,我帮你写状子。”于是他去买了一张三尺三的绵纸,从头到尾写道:“告状妇郑氏,年四十二岁,系直隶涿州人。丈夫苏云,是由进士选授的浙江兰溪县尹。某年我随他赴任,路经仪真,因为船漏水而换船。岂料船户积盗徐能,勾结多人,中途劫夺我丈夫的财物,谋害他的性命,又想强奸我。我幸运地逃出来,在庵中躲藏,至今已经十九年,沉冤没有得到昭雪。徐盗现在住在五坝街。恳请天台捕获正法,我生死都会感激您的大恩大德!急切上告!”
郑氏收了状子后感谢而出。她走到接官亭看到徐御史正在宁太道周兵备的船上答拜,船头上清清静静。郑氏不知道其中的利害关系径直上船。管船的人急忙阻拦她但是她却大声喊冤。
徐御史在船舱中听到声音感觉凄惨便叫巡捕官接进状子同周兵备一起观看。这一看不打紧徐御史吓得面如土色。他屏退随从私下向周兵备请教:“这个妇人所告的正是我的父亲我想拒绝受理她的案子又担心她会去别的衙门告状。”
周兵备呵呵大笑道:“徐御史,你正年轻,不懂得随机应变。这件事并不难处理,你可以吩咐巡捕官,带那妇人到察院中审问。到时候,一顿板子,将那妇人敲死,这样不就可以绝了后患吗?”徐御史起身感谢道:“多谢指教。”他辞别了周兵备,然后吩咐巡捕官,押那告状的妇人,明早带进衙门面审。
徐御史回到察院中,一夜未睡。他想:“我父亲积年为盗,这妇人所告,可能是真的。如果他们先前真的劫财杀命,如今又将妇人打死,那岂不是冤上加冤。但如果不打死她,又会带来不小的麻烦。”他突然想起三年前在涿州遇见的老妪,说她儿子苏云被强盗所害,想必就是这件事了。他又想:“我父亲劫掠了一生,不知造下多少冤孽,他有何阴德,能积下我这样的儿子,让我科举及第?我记得小时候上学,同学们常笑我不是亲生的,我正不知道自已是从哪里来的。这件事,恐怕只有奶公姚大知道得最清楚。”
于是,他心生一计,写了一封家书,信中写道:“我到任后非常忙碌,没来得及回家,特地迎接父亲和叔父等亲人到南京衙门相会。路上没有人服侍,可以先派奶公姚大到当涂采石驿来,千万不要耽误!”第二天,他开门将家书交给承差,送到仪真五坝街上给太爷亲拆。
巡捕官带着郑氏进了衙门。徐继祖见了那郑氏,心中不由感到悲惨,稍微问了几句,就问道:“那妇人有儿子没有?为什么自已一个人来告状?”郑氏眼中流泪,将在庵中生下儿子,用罗衫包裹,并留下一股金钗,留在大柳村的始末又说了一遍。徐继祖难以决断,吩咐郑氏:“你暂且在庵中住着,等我调查清楚强盗的事情,再来叫你。”郑氏拜谢而去。
徐继祖骑马到采石驿住下,等待奶公姚大的到来。一直等到黄昏之后,才叫姚大到卧榻前来,用好言抚慰他,问道:“我是谁生的?”姚大道:“是太爷生的。”再三盘问,他都是这么说。徐爷发怒道:“我是他亲生的儿子,细节我都已经知道了。你如果说清楚,看在你妻子乳哺我的恩情上,我可以免你一死。如果不说,我就把你发到本县,先活活打死你!”姚大道:“你确实是太爷亲生的,小的真的不敢说谎。”徐爷道:“黄天荡打劫苏知县一事,难道你不知道?”姚大还是不肯明说。徐爷大怒,就写下一幅宪票,写上姚大的名字,发去当涂县:“打一百讨气绝缴。”
姚大见签了宪票,心中慌乱,连忙磕头道:“小的愿意说,只求老爷不要在太爷面前泄露。”徐爷道:“所有的事情有我做主,你不必害怕!”姚大于是将打劫苏知县、图谋娶苏奶奶为妻以及在大柳树下拾得小孩子回家、叫老婆接奶等细节都说了一遍。徐爷又问道:“当初裹身有罗衫一件和一股金钗,现在还在吗?”姚大道:“罗衫上染了血迹洗不干净至今和金钗留在一起。”
此时徐爷心中已经有了数吩咐道:“这件事只能我们两个人知道。明天早上你回家取了钗子和罗衫星夜赶到南京衙门来见我。”姚大领命而去。
第二天一早徐爷就差官将盘缠银两送给慈湖庵的郑道姑并好生接她到京中来见他。同时他也发牌启程前往南京上任。正是:少年科第荣如锦御史威名猛似雷。
且说苏云在三家村教学,他总是想起十九年前的事情,母亲在家,音信全无,怀孕的妻子郑氏也下落不明,他日夜忧虑。他将此情告诉陶公,打算去仪真寻找消息。陶公安慰他要安于命运,别去惹事。但苏云在清明节各家都出去扫墓的时候,还是决定动身。他写了一张感谢的帖子留在学馆里以感谢陶公,然后收拾笔墨出门。
他一路卖字为生,走到常州烈帝庙时天色已晚,便在那里投宿。晚上他梦见烈帝庙中灯火通明,自已正在祈祷并求签,签上的预言是:
陆地安然水面凶,一林秋叶遇狂风。
要知骨肉团圆日,只在金陵豸府中。
五更醒来,苏云还记得签上的每一个字。他暗自解读:“江中被盗遇救,我在山中住了这几年,首句的‘陆地安然水面凶’应验了。‘一林秋叶遇狂风’,象征了家人离散的景象,但最后一句似乎预示着还有团圆的可能。金陵就是南京,御史衙门又被称为豸府。我现在不去仪真了,直接去南京御史衙门告状,也许有一天能伸冤。”
天明后,他祭拜了神像,并求了一签,看是否该去南京。结果是个吉兆,苏云很高兴,离开庙门直赴南京。到南京后他写下状子,前往操江御史衙门告状,状子上写道:
告状人苏云,直隶涿州人,忝中某科进士。初任兰溪知县,携家上任,行至仪真时因船漏换船。岂料船夫徐能、徐用等人是江洋大盗。他们半夜将船移到僻静处,把我捆起来丢进水里,幸好我被人救了,现在以教书为生,行李全无,妻子和仆人下落不明。权势之家豢养盗贼,此仇非天莫剿。上告!
那操江林御史正好是苏云的同年,看了状子后非常同情。他立刻发了一份公文给山东巡抚和巡按,要求他们向王尚书要人,捉拿强盗徐能、徐用等人。公文刚发出去,刷卷御史徐继祖来访。操院偶然提及此事,徐继祖听在心里,他告别操院后立刻叫来听事官:“把操院的差人叫到本院衙门来,我有话要吩咐。”
徐爷回到衙门后,听事官把操院的差人叫了进来。徐爷对他们说:“关于王尚书船上的强盗,我已经有所了解。现在我给你们二两银子作为盘缠,你们暂停两三天,等我叫你们的时候再来。我保证你们能抓到真正的盗贼和赃物,不用去山东了。”差人领命而去。
没过多久,门上的人通报说太爷(指徐能的父亲)到了,徐爷(徐继祖)出去迎接,虽然有些不自在,但想着养育之恩和教诲之情,恩怨要分明,所以今天仍然要尽到礼数。随后,他派差官到河边接他们到衙门。
原来,徐能、徐用等人动身时,连同他们的同伙赵三、翁鼻涕、杨辣嘴、范剥皮、沈胡子,都依仗和徐家是世交的情面上,准备了百金作为贺礼,一起来庆贺徐爷。这简直是他们自来投死。
姚大先进入衙门磕头。徐爷请太爷、二爷到衙门,铺设毡毯拜见。徐能端然而坐接受拜见。接下来要拜徐用,但徐用坚决推辞,不肯接受徐爷的跪拜,只是作了个揖。
赵三等一伙人,以前在徐能家时,都是把徐继祖当作子侄之辈看待的。但如今徐继祖高官显耀,时势不同了。赵三等人口称“御史公”,而徐继祖则称呼他们为“高亲”,主客相见,备饭款待。
到了晚上,徐继祖在书房中秘密叫来姚大,向他讨要了那股金钗和带血的罗衫查看。那罗衫的花样与涿州老婆婆所赠的罗衫一模一样。“那老婆婆又说我的面貌与她儿子相似,她分明就是我的祖母。那慈湖庵中的道姑就是我的亲生母亲。更令人高兴的是,我父亲还没死,现在就在这里告状,骨肉团圆的机会就在眼前。”
第二天,徐继祖在后堂大排筵席,款待徐能一伙七人,鼓吹喧天地饮酒。徐爷只推说有公务,独自走出堂外。他事先聚集了五六十名民壮快手,安排妥当,等待他的挥扇为号,然后一齐冲进后堂擒拿这七名盗贼。他又呼唤操院的公差,赶快去请告状的苏爷到衙门相会。
不一会儿,苏爷(苏云)到了。他一见到徐爷就想要下跪。徐爷双手扶住他,两人彼此站立着询问了事情的经过。苏爷含泪叙述。
徐爷说:“老先生请不要忧愁,后堂有许多你的‘老朋友’在那里,请你去认一认!”苏爷进入后堂。一方面此时苏爷穿着青衣小帽,与当年不同;另一方面时间已经过去了很久;再者这是出乎意料的相遇,所以徐能等人已经认不出苏爷了。但苏爷一直在想念他们,所以还认得这班人的面貌。他仔细一看吃了一惊转身退出对徐爷说:“这一班人正是船中的强盗为何会在此处?”
徐爷暂不回话举起扇子一挥五六十个公差蜂拥而入将徐能等七人一齐捆缚起来。徐能大叫道:“继祖孩儿救我啊!”徐爷骂道:“死强盗谁是你的孩儿?你认得这位十九年前的苏知县老爷吗?”徐能就骂徐用道:“当初不听我的话只叫他全尸而死今日后悔也来不及了!”又叫姚大出来对证但他们都无言以对。
徐爷吩咐巡捕官:“将这八个人与我一并送监。明日本院自备文书送到操院衙门去。”
徐爷将强盗们发放完毕后,吩咐关门,然后请苏爷重新回到后堂。苏爷看见这一伙强盗都在酒席上被擒拿,正感到困惑不解,想要问个明白,然后再表示感谢。这时,徐爷将一张交椅放在南面,请苏爷上座,然后向他下拜。
苏爷慌忙扶住徐爷说:“我们从未见过面,您为何如此谦虚?”徐爷回答:“我一直不知道父亲的踪迹,有失孝道,请您宽恕我不孝之罪!”苏爷还说:“您不要弄错了!我并没有儿子。”徐爷道:“我就是您儿子,如果您不信,有罗衫可以作为证据。”
徐爷先取出涿州老婆婆所赠的罗衫递给苏爷。苏爷看到领子上有被灯煤烧的孔,认出了这件罗衫是他母亲所做,于是问道:“这件衫子是我母亲所做,你是从哪里得到的?”徐爷说:“还有一件证据。”接着取出血渍的罗衫及金钗给苏爷看。苏爷又认出了金钗是他妻子的首饰,于是问道:“这个金钗是我妻子的,怎么也会在你这里?”
徐爷将他在涿州遇见苏爷的母亲,以及在采石驿中道姑告状的事情,还有姚大招供的情由都详细地说了一遍。苏爷这才恍然大悟,激动地抱头痛哭。
事情就是这么凑巧,这里父子刚刚相认,门外就传来鼓声报道说:“慈湖观音庵中的郑道姑已经到了。”徐爷急忙请她进入后堂。苏爷与妻子分别了十九年,在这里重逢。苏爷又引着儿子拜见了母亲。一家人历经磨难后重逢,痛哭流涕之后决定重新打扫后堂、安排酒席庆祝。
第二天一早,南京五府六部六科十三道以及府县官员听说徐爷一家骨肉团圆都来拜贺。操江御史将苏爷所告的状子奉还给徐爷让他自已审理。徐爷告别了各位官员吩咐手下准备大毛板伺候,并从监牢中调出那些强盗让他们一个个戴着脚镣手铐跪在台阶下。
徐爷在徐家长大对这些凶徒的杀人劫财行为非常清楚不需要拷问就知道他们的罪行。只有徐用平时经常劝诫徐能等人并且苏爷夫妇都曾受过他的救命之恩所以徐爷叮嘱儿子要放过他。于是徐爷一笔勾销了他的罪行并把他赶出了衙门。徐用拜谢后离去。
山东王尚书与此事无关不需要追究。徐能和赵三是首恶被打八十板。杨辣嘴和沈胡子在船上协助被打六十板。姚大虽然在船上出了力但他的妻子对徐爷有乳哺之恩所以只打了四十板与翁鼻涕和范剥皮一样。虽然刑罚有轻有重但都打得皮开肉绽鲜血直流。姚大受不了疼痛叫道:“老爷曾经答应免我一刀怎么失信了呢?”徐爷又减了他十板只打了三十板。打完后吩咐将他们收监。
徐爷退回到后堂向父亲请示后写下奏章将这段情由上报给天子。他首先请求恢复自已的姓氏并改名为苏泰意味着否极泰来。其次他请求将那些盗贼不定期处决并将他们的家产没收作为边防储备之用。在奏章的结尾他还写道:“我的父亲苏云是二甲出身一直未能赴任。十九年来的患难让他对仕途已经淡漠了我的祖母已经八十多岁了独自一人居住在故乡不知生死。我今年十九岁还未娶妻继承香火无望。恳请皇上开恩给我假期让我和父亲暂时回到涿州探望亲人和娶妻。”奏章已经发出去了。
此时,徐继祖已经改名苏泰,他将新名字写在帖子上,遍访南京各个衙门。又以年侄的身份,向操江林御史表达了感谢。他还记着祖母的话,写信派人往兰溪县查询苏雨的下落。
兰溪县的差人先来回报,说苏二爷十五年前曾来过,但因病去世。当时的高知县负责了他的葬礼,棺材寄存在城隍庙中。苏爷父子听到这个消息,痛哭了一声,然后立刻派人带着盘缠银两,重新赶到兰溪,从水路雇船将苏二爷的灵柩运回涿州祖坟安葬。
不久,皇上的奏章批复下来,一一依准,仍然封苏云为御史之职,并赐他们父子驰驿还乡。刑部请求苏爷父子同时亲临法场监斩诸盗。苏泰事先吩咐狱中,将姚大缢死以保留全尸,这也算是免了他一刀。徐能叹息道:“我虽然没有与苏奶奶成亲,但做了三年的太爷,死也甘心了。”各盗面面相觑,引颈受死。
在先前上本时,便有文书通知扬州府官、仪真县官,将强盗的六家,预先赶出人口,封锁门户。他们纵有金宝如山,现在都为官物。家家都是女哭儿啼,人离财散,这自不必说。只有姚大的老婆,原是苏御史的乳母,她一步一哭,到南京来求见御史老爷。苏御史因为有乳哺之恩,况且她的丈夫已经正法,罪不及她。又恐怕奶奶伤心,不好收留,于是赏了她五十两银子,作为她终身养生送死的资金,让她随意安顿。
京中无事,苏太爷向年兄林操江辞行,御史公也向各官告别,然后起程。前站打着两面金字牌,一面写着“奉旨省亲”,一面写着“钦赐归娶”。旗幡鼓吹,好不齐整,闹嚷嚷地从扬州一路而回。
路过仪真时,苏太爷甚是伤感。郑老夫人又对儿子说起朱婆投井之事,又说亏了庵中的老尼姑。御史公差遣地方访问那口义井。居民有人说,十九年前,曾有个死尸浮在井面上,众人捞起后三天无人识认,只得买棺材盛殓,埋在附近一箭之地。地方官回复后,御史公准备了祭礼和纸钱冥锭,派官差到义井坟头通名致祭。又将白金百两送给庵中的老尼姑。另外封了白银十两给老尼姑启建道场,超度苏二爷、朱婆以及苏胜夫妇的亡灵。这就是以直报怨,以德报德。苏公父子亲自前往拈香拜佛。
诸事办完后,他们不日行至山东临清,头站先到渡口驿,这个消息惊动了地方上的一位乡绅,那人姓王名贵,身居一品尚书的高位,现已告老在家。那徐能之前所劫的山东王尚书家的船,正是王尚书的家船。徐能的盗情被发现后,操院抓人,此事在仪真县引起了轰动。王尚书的小夫人及其家属,因为害怕被牵连,都搬到山东,依靠老尚书居住。后来打听到苏御史已经查明,虽然船挂着尚书府的水牌,但那只是租赁的,王府并不知情。老尚书对此非常感激。
今天,他们见到了头行的人,老尚书亲自在渡口驿迎接。见到了苏公父子,他满口称谢,并设宴款待他们。在宴席上,他问苏御史:“御史公被钦赐归娶,不知道是谁家的女儿有幸成为你的眷属?”苏云回答道:“我的儿子还没有选择婚配的对象。”王尚书说:“我有一个年幼的女儿,年方二八,才貌双全,如果御史公不嫌弃我老朽,我愿意与你们结为亲家。”苏太爷再三谦让,但最终还是答应了。于是,他们就在临清暂住下来,选择吉日行聘礼并成婚,有诗为证:“月下赤绳曾绾足,何须射中雀屏目。当初恨杀尚书船,谁想尚书为眷属。”
三朝回门之后,苏公便想动身回家,但王尚书苦苦挽留。苏太爷说:“我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老母了,不知道她是死是活,我归心似箭!”王尚书不好再耽搁他。过了七天,王尚书准备了丰厚的嫁妆,另外安排了车马,送小姐随夫君衣锦还乡。
他们一路顺利地回到了涿州的故居。令人高兴的是老夫人依然健在,她看到自已的儿子和儿媳都已经年近半百,不禁感到有些伤感。但是当她看到自已的孙子就是当年汲水所遇的那位年轻人时,她感到非常高兴。她曾经因为没有儿子而感到遗憾,但是现在她不仅有了儿子,还有了孙子。两代都考上了进士,家中仆从众多。旧居在火灾之后已经无法居住,所以他们暂时借住在察院里。后来他们建起了御史府第,府县官员都来帮忙建造,很快就建成了。
苏云在家奉养老夫人直到她九十多岁去世。苏泰历任官职直至成为坐堂都御史。他的夫人王氏生了两个儿子其中一个过继给苏雨为后。两个儿子都考上了进士。至今在乡里仍然流传着关于苏知县报冤的故事。后人有诗云:“月黑风高浪沸扬,黄天荡里贼猖狂。平陂往复皆天理,那见凶人寿命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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