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我们来聊聊历史上的一个宰相。这个宰相在还没有掌握大权的时候,确实是名声很好,备受赞誉。但后来,当他手握大权后,就开始任性行事,做错了很多事情,结果被人们唾骂,最后满怀怨恨地离世。你想啊,如果他在有名誉的时候就突然去世,那人们肯定会非常惋惜,觉得国家失去了一个好人才,他还没能完全展现自已的才华,但至少还会在世上留下好名声。可是,当他被众人唾骂的时候,人们反而觉得他死得太晚了。这也许就是活得太久的坏处吧!
那么这个宰相是谁呢?他又生活在哪个朝代呢?这个朝代其实离我们不远,就是北宋神宗皇帝在位的时候,那个首相就是王安石,他是临川人。王安石是个非常有才华的人,他读书一目十行,博览群书。当时的名臣文彦博、欧阳修、曾巩、韩维等人都对他的才华赞不绝口。他很年轻的时候就一举成名,开始在浙江庆元府鄞县做知县,因为做了很多好事,所以名声很好,后来又转到扬州做判官。
王安石读书非常勤奋,常常通宵读书,有时甚至来不及洗漱就去听太守坐堂。当时的扬州太守是韩琦,他看到王安石脸上很脏,以为他昨晚去喝酒了,就劝他要勤奋学习。王安石虽然感谢他的教诲,但却没有解释自已是因为彻夜读书才没来得及洗漱。后来韩琦发现王安石真的是在彻夜读书,对他的看法就更高了。
后来,王安石的名声越来越大,一直传到了皇帝的耳朵里。神宗皇帝是个很有抱负的君主,他听说了王安石的贤能,就特地召他为翰林学士。皇帝问他治国的方法,王安石就用尧舜的治国之道来回答,皇帝听了非常高兴。没过多久,王安石就被拜为宰相,封为荆国公。当时,大家都觉得他是个了不起的人才,就像古代的皋陶和夔、伊尹和周公一样伟大。但是,也有两个人对王安石有不同的看法。李承之看到王安石的眼睛里白眼珠比较多,就觉得他是个奸诈的人,以后一定会扰乱天下。苏老泉看到王安石的衣服很脏,而且很长时间不洗脸,觉得他很不近人情,就写了一篇《辨奸论》来批评他。不过,当时没几个人相信他们的看法。
王安石做了宰相之后,和神宗皇帝关系很好,皇帝对他言听计从。他就开始推行一系列的新法,比如农田法、水利法、青苗法等等。他主要听从一个叫吕惠卿的小人和他的儿子王雱的意见,排斥忠良,拒绝接受直言进谏。这样一来,民间的怨言就越来越多,天灾也频繁发生。但王安石却自以为是,还提出了“三不足”的说法:天变不足畏、人言不足恤、祖宗之法不足守。他的性格非常固执,一旦决定了什么事情,就连佛祖也劝不动他。所以人们都叫他“拗相公”。很多名臣,像文彦博、韩琦这些人,虽然一开始也夸赞过他,但到后来也都后悔了,一个个上表争论。但王安石不听,他们只好辞官而去。从此以后,王安石更加坚定地推行新法,把祖宗的制度改得乱七八糟,导致很多人失业。
有一天,王安石的儿子王雱因病去世了。王安石非常悲痛,思念至极。他请来全国的高僧,设了四十九天的斋醮,以超度亡儿的灵魂。王安石亲自上香祈祷。到了第四十九天斋醮结束时,已经是深夜,王安石在拜佛时突然昏倒在拜毡上,旁边的人怎么叫都叫不醒。直到五更天,他才如梦初醒,口中喃喃自语:“奇怪,真是奇怪!”
人们扶他进中门,吴国夫人命丫鬟把他接入内室,询问他发生的事情。王安石含泪说:“我刚才昏迷的时候,迷迷糊糊来到了一个地方,看起来像是一个大官府。府门还关着,我看见我的儿子王雱戴着沉重的枷锁,重约百斤,他承受不住那么重的枷锁,头发蓬乱,满脸污垢,浑身是血,站在门口对我哭诉他的苦难。他说:‘阴间的官府因为我父亲长期身居高位,却不行善事,只知任性固执,推行青苗法等新法,祸害国家和人民,引发了极大的民怨。我不幸早逝,现在受尽了苦难,不是简单的斋醮就能解脱的。父亲应该尽早回头,不要再贪恋权位和富贵……’他还没说完,府门就打开了,有人大声吆喝,我就惊醒了。”
夫人听了,说:“这种事情,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我也听说外面的人都在抱怨你。你为什么不趁此机会激流勇退呢?早一天离开,也少受一天的诅咒。”王安石听从了夫人的建议,一连上了十几道奏章,以病为由请求辞职。皇帝也听说了外面的公众议论,对王安石也有了厌倦之意,于是就批准了他的请求,让他以使相的身份去江宁府任职。在宋朝,宰相离职后,通常都会带一个外地官职,到那个地方享受俸禄养老,不必管事。王安石觉得江宁是金陵的古都,六朝帝王的都城,江山秀丽,人物繁华,足以安居,所以他非常满意。
临行前,夫人把房中的首饰衣物以及所藏的珍宝,大约值数千金,都布施给了各个寺院,设醮焚香,为亡儿王雱祈福。他们选了个日子辞别朝廷出发。百官设宴为他们送行,但王安石推病不出,都不相见。他府中有一个亲吏,姓江名居,十分机灵。王安石只带了他和几个童仆,与家人一同前往江宁。
从东京到金陵都有水路。王安石没有使用官船,而是选择穿着便装出行,乘坐一艘小船,由黄河逆流而上。就在开船之前,王安石叫来江居和所有的仆人,对他们说:“我虽然做过宰相,但现在已经退休了。如果我们在路上休息或者在码头停靠的时候,有人问起我叫什么名字、做过什么官职,你们就说我是过往的游客,千万别说实话。我怕会惊动当地的官府,他们可能会派人来迎接,或者派人来护卫,这样会打扰到当地的居民。如果你们泄露了我的身份,我肯定会认为是你们为了谋取地方上的例钱,去诈取百姓的财物。如果被我发现了,我一定会重重地惩罚你们。”众人都回答说:“我们明白了,会严格遵守的。”
江居问:“相公您现在就像白龙化为鱼在服饰中,隐瞒了真实身份。如果在路上有些不懂事的人对您出言不逊,我们应该怎么处理呢?”王安石回答说:“俗话说‘宰相的肚里能撑船’,人们的话不需要太在意。说我好的人,我不需要因此高兴;说我坏的人,我也不需要因此生气。就把这些话当作耳边风,一吹而过就好,千万别因此惹事。”江居领了命令,也通知了水手们。之后的水路行程中,一切平安无事。
过了二十多天,他们到达了钟离地方。王安石因为长时间在船上,有些上火,旧病复发。他想要下船走走,看看市井风景,缓解一下心情。于是他吩咐管家说:“金陵已经不远了。你们小心服侍我的家人,从水路走,经过瓜步淮扬过江。我从陆路走,我们在金陵江口会合。”
王安石让家眷继续乘船前行,自已只带了两个仆人和江居一起上岸。旅行中的艰辛往往因为交通工具的转换而增加,这让南来北往的人们都感到困扰。
江居问:“相公,我们走陆路肯定需要交通工具。我们是到县驿去借,还是自已花钱租呢?”王安石回答:“我之前已经说过了,不许惊动官府,我们自已租就好了。”江居说:“如果我们自已租,那就需要找一个租赁的主家。”于是,仆人们带着包裹,江居引着王安石来到了一户人家。
主人热情地迎接他们,并问:“客官,你们要去哪里?”王安石回答:“我们要去江宁,想要租一辆肩舆,或者三匹骡马,我们要立刻出发。”主人说:“现在的情况可不像以前那么方便了。”王安石问:“为什么呢?”主人回答:“说来话长!自从那个固执的王安石掌权,推行新法,伤财害民,很多人都逃离了。现在剩下的几户人家都很穷,只能应付官差,哪里还有空闲的骡马租用?而且,现在的百姓都很穷,连饭都吃不饱,哪里还有钱去养马骡?即使有几头,也都被官差征用了。你们先坐一下,我帮你们去找找看。找到了不要太过高兴,找不到也不要责怪我。只是现在的租金,可是比以前要贵一倍了。”
江居问:“你说的那个王安石是谁?”主人回答:“就是叫王安石的那个人,听说他有一双白眼,相貌凶狠。”王安石垂下眼皮,叫江居不要管别人的闲事。主人离开了很久,回来告诉他们:“轿夫我只能找到两个,三个都找不到,而且不能替换,所以你们需要付双倍的价钱。马是找不到了,只有一头骡子和一头驴,明天早上五点到我店里来。如果你们可以接受的话,就付一些银子给他们吧。”王安石听了之前主人的那些抱怨,已经很不耐烦了,只想快点出发。他想:“只有两个轿夫,慢慢走也罢,只是少了一头骡马。没办法,就把其中一匹给江居坐,另一匹让他们两个轿夫轮流坐吧。”于是他吩咐江居按照主人的定价付钱,不要计较太多。江居把银子交给了主人。
日光尚早,王安石因为觉得在主人家里太闷,就叫上一个仆人跟随,到街上去闲逛。他发现市面上的确显得萧条,店铺也稀少,这让他感到有些伤感。
他步行来到一个茶馆,看上去还挺干净的。当他正要点茶时,看到墙上题有一首绝句:
祖宗制度至详明,百载余黎乐太平。
白眼无端偏固执,纷纷变乱拂人情。
后面写着:“无名子慨世之作。”王安石看完后沉默不语,连茶也没兴趣喝了,急忙走出了茶馆。
他又走了几百步,看到一所道院。他想:“不如进去参拜一下,消磨点时间。”走进大门,就是三间庙宇。他正要参拜,但还没跨进大殿,就看到红墙外粘着一张黄纸,上面有诗句:
五叶明良致太平,相君何事苦纷更?
既言尧舜宜为法,当效伊周辅圣明!
排尽旧臣居散地,尽为新法误苍生。
翻思安乐窝中老,先识天津杜宇声。
说到安乐窝的老先生,这是英宗皇帝时期的一位高士,名叫邵雍,别号尧夫。他精通数学,知识渊博,自称其居所为安乐窝。他曾与友人在洛阳天津桥上漫步,听到杜鹃的叫声,他叹息道:“天下从此要乱了!”友人问其原因。尧夫回答:“天下将治,地气从北而南;天下将乱,地气从南而北。洛阳以前从未有杜鹃,现在突然有了,这是地气从南而北的征兆。不久,皇帝必定会任用南方人为相,改变祖宗的法度,这样宋朝就永无太平之日了。”这个预言正好应在王安石身上。
王安石默默地读了一遍这首诗,然后问香火道人:“这首诗是谁写的?怎么没有署名?”道人说:“几天前,有一个道士来这里要了纸写下这首诗,粘在墙上,说是骂什么固执的相公。”王安石把诗纸揭下,藏在袖子里,默默地走了出去。
回到主人家,他闷闷不乐地过了一夜。
五更鸡鸣时分,两名轿夫和一个赶脚的人牵着一头骡子和一头叫驴都到达了。王安石向来不太注重梳洗,直接就上了轿子。江居骑了驴子,让那骡子与两个仆人轮换着骑坐。大约行走了四十多里,日光已经接近中午,他们来到一个村镇。
江居下了驴,走前一步,禀告道:“相公,现在应该吃午饭了。”王安石因为痰火病发,所以随身带有清肺干糕,以及丸药茶饼等物品,他吩咐手下:“只需要取一瓯沸汤来,你们自已去吃饭吧。”王安石用沸汤调了茶,吃了点心。众人在吃饭,还没吃完。王安石看见房屋旁边有个茅厕,他要了一张毛纸,走去解手。
69書吧
只见茅厕的土墙上,用白石灰写着八句诗。诗中写道:
初知鄞邑未升时,为负虚名众所推。
苏老《辨奸》先有识,李丞劾奏已前知。
斥除贤正专威柄,引进虚浮起祸基。
最恨邪言“三不足”,千年流毒臭声遗。
王安石上完厕所,趁机用左脚脱下一只方鞋,将鞋底在土墙上把字迹抹得模糊不清,这才停手。众人已经吃完饭,王安石再次上轿出发。
又走了三十里,遇到一处驿站。江居禀告说:“这个官舍很宽敞,可以在这里过夜。”王安石说:“我昨天告诫你们的话都忘了吗?现在住在驿站,岂不是惹人盘问?还是到前面的村子,选择僻静的地方找民家投宿,这样才安稳。”
他们又行走了大约五里,天色将晚。来到一个农家,这里竹篱笆围着茅屋,柴门半掩着。王安石叫江居上前去借宿。江居推开门进去,里面有一个老人拄着拐杖走出来,问他们的来意。江居说:“我们是游客,想在这里借宿一晚,会按照规矩给房钱。”老人说:“请便。”
江居领着王安石进门,与主人相见。老人请王安石上座,看到江居等三人侍立一旁,知道他们有名分,就请他们到侧屋里另坐。老人安排茶饭去了。
王安石看见新刷的粉壁上有一首大字的律诗,诗中写道:
文章谩说自天成,曲学偏邪识者轻。
强辨鹑刑非正道,误餐鱼饵岂真情。
奸谋已遂生前志,执拗空遗死后名。
亲见亡儿阴受梏,始知天理报分明。
王安石看完之后,心情沉重。过了一会儿,老人搬出饭菜来,随从们都吃得很饱,王安石也稍微吃了一些。他问老人:“这首壁上的诗是谁写的?”老人说:“是往来的游客所写,我也不知道他的姓名。”王安石低头寻思:“我曾经辩解过帛勒的鹑刑事件,以及误吃鱼饵的事情,这两件事很多人都知道。只是我儿子死后在阴间受刑的事情,我只对夫人说过,并没有第二个人知道,这首诗怎么会提到这个呢?真是奇怪!奇怪!”
王安石因为这首诗的最后一句刺痛了他的心,所以满心狐疑。于是他问老人:“您高寿?”老人回答说:“我已经七十八岁了。”王安石又问:“您有几个儿子?”老人泪流满面,说:“我有四个儿子,但他们都去世了。现在我和我的老伴独自住在这里。”王安石问:“为什么你的四个儿子都夭折了呢?”
老人说:“十年来,我们深受新法的伤害。我的儿子们因为新法,要么在官府中过世,要么在路途中丧生。我因为年纪大,才得以幸存。如果我还年轻,恐怕也不在人世了。”王安石惊讶地问:“新法有什么不方便的,以至于造成这样的后果?”
老人说:“你只看墙壁上的诗就知道了。自从朝廷任用王安石为相,改变祖宗的制度,专门以聚敛财富为急,拒绝接受劝谏,掩饰过错,驱逐忠良,任用奸佞。开始设立青苗法虐待农民,接着又设立保甲、助役、保马、均输等法,名目繁多。官府奉承上意而虐待百姓,每天以鞭打掠夺为能事。官吏和差役晚上上门骚扰,百姓不能安睡。人们抛弃产业,带着妻儿逃往深山,每天都有数十家这样做。这个村子原来有一百多家,现在只剩下八九家了。我家原来有男女共十六口,现在只剩下四口人了!”说完,老人的泪水如雨下。王安石也感到悲伤。
他又问道:“有人说新法给百姓带来便利,但老丈你说不方便,我想听听详细的解释。”老人说:“王安石固执,民间称他为拗相公。如果有人说新法不方便,他就会生气地贬低;如果说方便,他就会提升。那些说新法方便的人,都是谄媚的人,其实新法对百姓的伤害很大!比如保甲上番之法,每家每户都要派一个人到场上接受训练,还要有一个人随时为他们服务。虽然说是五天训练一次,但那些做保正的,每天都聚集在教场中,只有收到贿赂才会释放。如果没有贿赂,他们只说武艺不熟,就把人拘留在那里不放。这样导致农时都被耽误了,人们往往因此挨冻受饿而死。”
说完后老人问:“现在这个拗相公在哪里?”王安石骗他说:“他现在在朝廷中辅佐皇帝。”老人狠狠地往地上唾了一口,大骂道:“这样的奸邪之人,不杀他,反而还要用他,这哪里有公道!朝廷为什么不任用韩琦、富弼、司马光、吕悔、苏轼等正人君子,而偏偏要用这个小人!”
江居等听到客厅中喧闹的声音,走过来看到老人说话太狠了,就斥责道:“老人家不要乱说话!如果王丞相听到这些话,你会获罪的!”老人怒气冲冲地站起来说:“我都快八十岁了,还怕死吗?如果我见到这个奸贼,一定要亲手砍下他的头来吃掉他的心肝。即使因此上刀山下油锅我也不怕!”其他人都吓得吐舌头缩脖子。王安石面如死灰不敢回答。他站起来走到院子里对江居说:“月光这么明亮就像白天一样我们还是继续赶路吧。”
江居明白了他的意思去付了老人的饭钱并安排了轿马。王安石举手向老人告别。老人笑着说:“我只是在骂奸贼王安石与你们有什么关系呢?你们为什么这样慌张地离开难道你和王安石有什么关系吗?”王安石连忙回答说:“没有没有!”然后上了轿子吩咐快走。随从们跟随着他在月光下继续前行。
他们又行走了十多里,来到了一片树林下。这里只有三间茅屋,四周并无邻居。王安石说:“这个地方颇为幽静,可以在此休息。”他命令江居去敲门。门内有一个老妇人应声开门。
江居告诉她,他们是游客,因为贪赶路程错过了客栈,希望能在此借宿一晚,明早会表示感谢。老妇人指着中间的一间屋子说:“这里空着,你们尽管住。只是我这草房比较狭窄,放不下轿子和马。”江居回答:“没问题,我们会想办法。”
王安石进入屋内,江居则吩咐将轿子放在屋檐下,骡子和驴则拴在树林里。王安石在室内坐下,打量那位老妇人。只见她衣衫破旧,头发蓬松,但草屋和泥墙却打扫得十分干净。
老妇人点亮灯火,为王安石安排好住宿后,自已就去睡了。王安石看到窗户间有字,拿着灯去看,发现也是八句律诗。诗中写道:
生已沽名衒气豪,死犹虚伪惑儿曹。
既无好语遗吴国,却有浮辞诳叶涛。
四野逃亡空白屋,千年嗔恨说青苗。
想因过此来亲睹,一夜愁添雪鬓毛。
王安石读完,心如刀绞,非常难过。他一路走来,在茶坊、道院以及村镇人家,到处都能看到讥讽他的诗。这个独居的老妇人这里,竟然也有诗句。这足以看出怨恨之词已经遍布人间了。诗的第二联提到的“吴国”,指的是他的妻子。而“叶涛”是他的老朋友。这两句诗的含义,他还不太理解。
他本想叫醒老妇人询问,但听到隔壁传来打鼾的声音。江居和其他人一路辛苦,都已经睡着了。王安石辗转反侧,捶胸顿足,后悔不已。他想:“我只听信了吕惠卿的话,他说新法给民间带来了很多便利,所以我就违背众人的意愿推行了新法。我哪里知道天下人竟然如此怨恨新法?这都是吕惠卿误导了我!”因为吕惠卿是福建人,所以王安石称他为“福建子”。
那一夜,王安石长吁短叹,和衣而卧,但怎么也睡不着。他暗自哽咽,两袖都被泪水打湿了。
即将天亮时,老妇人起身,她头发蓬松,和一个光着脚的笨丫鬟一起赶着两头猪出门。丫鬟带着糠秕,老妇人去取水,用木勺在木盆里搅拌,同时口中呼唤:“罗,罗,罗,拗相公来。”两头猪听到呼唤,就到盆里吃食。丫鬟又对着鸡叫:“喌,喌,喌,喌,王安石来。”所有的鸡都聚集过来。江居和其他人看到这一幕,都感到非常惊讶。而王安石的心情更加沉重。于是他问老妇人:“老人家为什么这样叫鸡和猪的名字?”
老妇人说:“官人,你难道不知道吗?王安石就是现在的丞相,拗相公是他的绰号。自从王安石做了丞相,实行新法扰乱百姓。我是一个守了二十年寡的妇人,没有儿子和儿媳,只有一个丫鬟和我在一起。我们两个女子,也要交免役、助役等税费。钱已经交了,劳役却依旧。我以种桑养麻为生,蚕还没吐丝,就要预先借丝税的钱用;麻还没上机织布,又要先借布税的钱用。桑麻的收益不好,只能养猪养鸡,等待官吏来征税。有时候给他们一些钱,有时候烹鸡宰猪款待他们,我自已一块肉都没吃过。所以民间对新法的怨恨深入骨髓。我们养猪养鸡的时候,都叫它们拗相公、王安石,把王安石当作畜生。这辈子拿他没办法,希望来世他能变成异类,烹了他来吃,以解心头之恨!”王安石暗自落泪,却不敢说话。他身边的人都很惊讶。王安石照了照镜子,发现自已的胡子和头发都白了,两眼都肿了。他心里非常凄惨,认为这是自已忧愁和愤怒所导致的。他想起那句诗“一夜愁添雪鬓毛”,觉得这就是自已的写照。于是他命令江居给老妇人一些钱作为感谢,然后准备启程。
江居走到轿子前说:“相公您给天下带来了美好的政策,但愚昧的百姓不理解,反而怨恨您。今晚我们不能再在村舍过夜了。还是去驿站或者官舍比较省心。”王安石虽然没有说话,但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他们走了很久来到一个邮亭。江居先下驴扶着王安石出轿在亭子里坐下并安排了早饭。王安石看到亭子墙壁上也有两首绝句第一首写道:富韩司马总孤忠,恳谏良言过耳风。只把惠卿心腹待,不知杀羿是逢蒙!第二首写道:高谈道德口悬河,变法谁知有许多!他日命衰时败后,人非鬼责奈愁何?
王安石看完诗后勃然大怒,他叫来驿站的士卒问道:“是什么样的狂妄之徒,竟敢如此诽谤朝政!”一个老士卒回应道:“不仅这个驿站有诗,到处都有题写的诗句。”王安石问:“这些诗是为何而写的?”老士卒说:“因为王安石推行新法害民,所以民众对他恨之入骨。最近听说王安石辞去了相位,被派往江宁府,他必定会经过这条路,早晚常有几百村民在这附近等候他的到来。”王安石问:“他们等他来,是为了去拜访他吗?”老士卒笑道:“对于仇怨的人,怎么会去拜访他呢?众百姓手持木棒,等他来时,要打死他,然后分吃他的肉。”王安石大惊。他等不及饭熟,就匆匆离开邮亭上轿。江居叫众人随行,一路上只买干粮充饥。王安石再也没有出轿,吩咐加速赶路,直到金陵与吴国夫人相见。他觉得没脸进入江宁城市,于是选择在钟山的半山腰居住,并将自已的居所命名为“半山”。
王安石只在半山堂中,看经念佛,希望以此消除自已的罪过。他原是一个过目不忘、极其聪明的人,一路上所见的诗,他都记得一字不差。他私下里写出来,给吴国夫人看。这才相信他们的儿子王雱在阴间受罪并非偶然。因此,他整天忧郁愤怒,痰火大发,同时因为气滞而不能饮食。这样过了一年多,他病得奄奄一息,骨瘦如柴,只能靠着枕头坐着。吴国夫人在旁边流泪,问道:“相公有什么遗言要吩咐吗?”王安石说:“夫妻之间的情分,只是短暂的相遇。我死后,你不必再挂念。只是要把家财散尽,多做一些善事……”话还没说完,忽然有人报告说他的老朋友叶涛特地来探望他的病情。吴国夫人回避了。王安石请叶涛到床头相见,握着他的手嘱咐道:“你聪明过人,应该多读佛书,不要写些无关紧要的文字,那只是徒劳无益的。我一生枉费精力,想用文章胜过别人。现在将要死的时候,后悔也来不及了。”叶涛安慰他说:“相公的福寿还长着呢,怎么说出这种话?”王安石叹息道:“生死无常,我只怕大限一到,就不能说话了,所以今天才对你说这些话。”叶涛告辞后,王安石忽然想起老妇草舍中的诗句第二联:“既无好语遗吴国,却有浮词诳叶涛。”今天正好应验了这句话,他不觉拍着大腿长叹道:“事情都是注定的,这不是偶然的啊!写这首诗的人,不是鬼就是神。要不然,他怎么知道我未来的事情?我被鬼神如此讥讽,怎么能长久地活在人世呢!”
没过几天,王安石的病情加重,开始出现谵妄,他用手打自已的脸颊,自责道:“王某上对不起天子,下对不起百姓,罪不容诛。九泉之下,我有什么面目去见唐子方他们呢?”他这样一连骂了三天,最后呕了几升血而死。那唐子方,名叫介,是宋朝的一位直言敢谏的官员,他曾极力反对新法,但王安石不听,最后他也是呕血而死。他和王安石虽然死法相似,但他死得更有名声。直到现在,山里的人家还有把猪叫做“拗相公”的。后人评论宋朝的国力衰退,都认为是被熙宁变法所破坏,所以导致了靖康之祸。有诗为证:“熙宁新法谏书多,执拗行私奈尔何!不是此番元气耗,虏军岂得渡黄河?”又有诗惋惜王安石的才华:“好个聪明介甫翁,高才历任有清风。可怜覆辙因高位,只合终身翰苑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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