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山草堂,只见徐慕正在编纂医书,书中可见草药皆彩绘,种类繁多,栩栩如生。梳理编纂宁海道地药草药理,并归纳入册。这是宁海“文渊学社”(宁海最好的文人学社)的陈老夫子恳求陆山草堂的一件事情,也是徐慕多年行医的一个心愿(入书草药,徐慕必亲尝亲试)。
许久后,只见徐慕起身,走出书房:“文庭,你来了。”文庭擦擦汗:“爹,那些‘剧毒’的‘附子’我都拿到后院了。”徐慕点点头:“好。随我来吧。”
陆山草堂后院,徐慕一边清洗浸泡着附子(将附子泡入陶瓷缸盆),一边道:“要祛除附子毒性,需‘水火共制’(来炮制),过程繁琐,需沉心静气,更要专注细心。光清洗浸泡,不下十五回,需耗时五天……”
五日后,草堂后院,一处空地上,只见徐慕用青石块搭建出一个四方围灶,随后嘱咐文庭将附子、生姜片、牛皮纸、糠灰、干稻草、谷糠,自下而上摆入围灶,然后点燃稻草,引燃谷糠。徐慕:“文火慢煨。如此,至少一个昼夜,须时刻守候。”文庭应道:“是。”待第二日,糠尽灰冷,徐慕拿起两个附子,相互抨击,只闻空响阵阵,又对文庭道:“文庭,将这些附子再晾晒一天,然后放入木甑,隔水做锅,连续蒸半日。如此,附子方可褪毒入药。(去毒的附子能补火助阳、散寒止痛,甚至回阳救逆)”文庭一脸是困,不禁打了一个哈欠:“爹,我马上去办。”
徐慕欣然一笑,不禁道:“文庭,这门手艺是你外公(古稀之时)亲传于我,即是陆山草堂的医者,必要世代传承。”文庭点点头,徐慕继续道:“好医者不仅要会望闻问切,开方救人,更要精通各类药材的炮制技艺……”
徐慕凝视着围灶内的附子:“最好的药方若是没有恰好的药材,再好的处方也是没有用的。若非天地设精华,若非人心执着,就没有这向死求生的凤凰涅槃……(致敬纪录片:《本草中国》)”
这是陆山草堂炮制各类中草药,最寻常的一天。
每月中旬,(较之平日)素斋铺的生意都会清淡几分。这日,诗逸早早准备好了几道小菜,静候文庭与雨薇前来。
陆山草堂,小满将两提草药交于文庭,并嘱咐:“(都一个多月了,也没来复诊)姜老伯的病拖不得……这些药你务必让他们(免费)收下……”徐慕亦嘱咐:“(姜家家境清苦,却个个忠厚老实)……切记,姜家若是支来银两,万万不可收下。”他又道:“此去胡陈,顺道采些(珍奇稀有的草药)好药回来……切记,一路小心。”文庭点点头:“爹娘还请放心,文庭谨记。”
沾衣堂,雨薇正在赶制油伞,她面带失落:“文庭,这阵子太忙,不能陪你们去茶山了……”文庭眉宇微皱:“雨薇,你的脸色不太好。”他关心道:“凡事,切莫太过操劳。”雨薇对他微微一笑:“未有操劳,只是昨晚休息得不好,不碍事的。”一番小叙后,文庭欲转身离去,雨薇轻轻拉住他,不禁嘱咐:“这阵儿,山路多湿滑,上山采药,要小心小心再小心,没走过的路一定不要走……知道吗?别让陆伯伯他们担心了。”文庭笑着点点头:“嗯。”雨薇望着文庭离去的背影:“也别让我日夜牵绊,你要早点回来,文庭。”
素斋铺内,诗逸甚是失落:“雨薇姐好忙啊,不是说好的嘛。算了,算了……现在,倒是便宜你了,这两份好吃的你都解决了吧。老天爷对你真好。”文庭边吃边道:“嗯,老天爷是对我好,但诗逸对我更好。”诗逸微微俯身,轻声问道:“怎么样?味道如何?”文庭故作难吃:“这……这……”诗逸生气道:“那那那那,就算不好吃,你也可以委婉一点嘛,真是的。”文庭问道:“诗逸,这羹里,你都放了些什么?”诗逸道:“都是寻常的五素。对了,我还加了些蘑菇。天儿刚刚亮,我特意从柳树枝桠上采来的。”她不禁皱眉:“难道是加了这蘑菇,才?”文庭不禁一笑:“加了蘑菇后,真的特别好吃。”不一会儿,两碗素羹就被他抹得一丝不剩,诗逸不禁气道:“文庭,你又骗我。”文庭笑道:“因为你好骗嘛。”诗逸欲上前打他:“以后,本姑娘不伺候你了。”文庭转而又问:“诗逸,我只听过五荤三厌,(五荤:道家以韭、蒜、芸台、胡荽、薤为五荤;三厌:道教忌食的三种肉:即雁、狗、乌龟。)却不知你口中的‘五素’。说说嘛,五素是啥?”诗逸得意道:“真笨,‘三人成虎’, ‘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明白了吧。”(五素只是泛指)”
69書吧
别过春芬,诗逸与文庭一路往胡陈而去。一个多时辰后,茶山便到了,诗逸问道:“文庭,这儿为何叫‘茶山’?这儿有漫山茶树吗?”文庭道:“茶山茶在宁海,算是有名的。我还曾听先生说起,相传‘茶山’前身乃东海五大仙岛之一的‘员峤’……”两人走累了,便在前方一处茶肆歇了下脚。对桌,只见一群人围坐,正聊着“大虫”。
一胖男子道:“……被虎吃掉的人,死后阴魂不散,或是处于胁迫,或是处于自愿,痴痴地跟着虎,不思报仇雪恨,反而引着生人供老虎所食,这就是伥鬼(伥鬼不但保护老虎,还为虎谋食,若是虎死,这伥还会依附新虎,虎死伥哀)。”一瘦男子笑了笑:“为虎作伥,为虎作伥,原来这就是‘伥’啊。”胖男子喝了一口茶:“这虎化为僧,不知各位兄台听没听过。”众人皆摇头,胖男子继续道:“这成精之虎,常化为僧人,而这伥鬼,或化成僧、或道、或丈夫、或妇女……”一旁,诗逸摸了摸随身的长鞭:“若真有伥鬼,定要它尝尝本姑娘的厉害。”文庭凑上前,问道胖男子:“这位兄台,这伥鬼该如何对付呢?”胖男子笑了笑:“这位兄台问的好,各位有所不知,这伥鬼虽狡猾,可它怕‘酸’,若吃了酸食,则会双眼具瞎。”诗逸问其缘由,胖男子却摇头不知。
胖男子望向远山:“……据说,在‘茶山’,曾有伥鬼作祟,害了不少乡民。那是北宋末年……这‘伥鬼’身前是个歹毒的妇人,家有两子,后跟次子生活。一次不幸,老妇与她次子皆被老虎所食,后来老妇做了伥鬼。一日,她托梦与长子,说(云山:茶山第三高山)云山山顶的一棵老槐树下,埋有一箱黄金,嘱咐长子一定去挖。”瘦男子问:“后来呢?”胖男子捋了捋衣袖:“说来也巧,长子进山,于山腰处偶遇一道人,道人告知他母亲已成伥鬼……这长子岂能相信,他将信将疑,便躲在那槐树之上,须臾之间,之见母亲带虎而来,于树下辗转搜索。待虎离开,他急忙跑回村中,将此事告于村民……”瘦男子不禁一叹:“唉,虎毒还不食子呢,这妇人真心歹毒啊。”诗逸问道:“那这个伥鬼呢?”
这时,隔桌,只见一浓眉大眼,须浓唇厚,身披蓑衣的男子沉声一语:“苛政猛于虎。如今的大明朝,何尝不是伥鬼横行。”瘦男子故作害怕,不禁道:“这位兄台,打住,打住啊,这些话可不能乱说。”那身披蓑衣的男子不屑一笑:“何惧伥鬼。”店小二提来一壶新茶,不禁打趣道:“这位兄台,你怎么回事?以后可说不得了,免得惹来不必要麻烦,万一官差。”诗逸不禁起身,打断道:“什么惹麻烦,身正不怕影子斜,既然畏惧百姓之言,就该善待百姓……水可载舟亦可覆舟。”见诗逸一脸激愤,文庭不禁轻轻一笑,他痴痴凝视着诗逸,心念道:“这就是你,从来就是这样,让人不得不爱。”他拉了拉诗逸的衣襟:“快坐下,他们只是在说笑,你又何必当真。”
喝完一盏茶,文庭与诗逸继续朝胡陈而去。阳光煦暖,风如绸缎般柔软。从茶山往东,尽是高山深林,重峦叠嶂。
又过了一个多时辰,只见诗逸拉长了声,喊累道:“文……庭……我们休息会儿吧。”文庭给她递来一壶水:“再走半里地儿,就到了。”诗逸摇着头,嘟起嘴:“还有半里啊。”文庭抬起头,望向山顶:“越过这个山头,就能见到胡陈村了。”
至山顶,穿过一方紫竹林,只见前方豁然开朗。居高俯瞰,可见远山苍翠,梯田蜿蜒直上,层层叠叠,错落有致。(梯田之状:行云流水,潇洒柔畅,如仙女身着之披帛)霎时,云雾轻薄,不似人间。诗逸指道:“文庭,你看那边,那儿就是胡陈村了吧?”文庭点点头,朝诗逸一笑:“我们走吧,下山不会累的。”诗逸哼得一声:“带路吧。”
下山途中,两人越过一处松林,至一方梯田。田内,村民们都在为插秧做准备。有人正在拔苗床中的秧苗,有人正在将秧苗捆成束运往高坡的水田……他们相互帮助着,一阵长风吹过,迎面而来的,都村民淳朴而满足的笑容。
文庭忽然停下了脚步,挥起手:“慧儿姑娘,慧儿姑娘。”不远处,一甜美清纯、扎着马尾辫的少女不禁转头:“唐妹妹,徐公子。”她朝文庭与诗逸跑来,欣喜道:“你们怎么来了。”诗逸轻轻一笑:“怎么,我们不能来看看你呀。”
一番寒暄后,只见慧儿道:“今儿啊,我们要把南坡的水田都插满秧苗。”诗逸惊然:“今天?都要弄好?怎么可能。”慧儿笑了笑:“人多力量大,太阳落山前,一定可以的。如此,明儿就不用在天亮前起床了……也能稍微放松半天……”
傍晚,众人归程。
胡陈四面环山,村落不多,村中古树却不少。桥下,溪水潺潺迂回;溪边,柔软易折的竹子上,都筑着一个个温暖的小巢。慧儿道:“白鹭是吉祥的象征,村民对它们都很友善……”远方,炊烟袅袅。不知不觉,三人已至村长小院。
“打开窗户,便是稻田。”文庭望着远方:“山风温柔,分外沁香。”诗逸打趣一笑:“是闻到饭香了吧。”文庭摸了摸肚子,挠头一笑:“是有些饿了。”
夜幕缓缓降临,屋外蛙声一片。这时,屋椽下,飞来一对金丝雨燕,衔着春泥修复着旧巢,诗逸抬头,望着檐下的燕子:“都说,成双的燕子终身相伴,会给新人带来幸福与美满,给一家人带来好运。”慧儿走来,望向燕巢:“我爹说,这燕子年年都来,从他记事起就不曾有变。”燕儿又飞了出去,慧儿不禁道:“听说燕子只能活十来岁,(这些燕子)也不知生息繁衍了几代。”文庭走来,问道:“沿途只见胡陈的村民忙于播种插秧,文庭疑惑,为何你们要提早插秧呢?”慧儿道:“提早?不,春天是播种的季节,今年的收成决定来年的生活,所以何时播种就显得格外关键与重要了。每年,爹爹都会记下燕子到来的时间,村里人都相信,燕子的到来,也预示着播种季节的来临。”这时,张裕(村长)走进屋,接着慧儿的话:“今年它们回来的有点早,我和(村里的)老人们商榷后,都觉得今年应该早些插秧。”慧儿扑到张村长怀里:“爹,你回来了啊。”
众人相互见礼,一番寒暄后,张裕不禁由衷一叹:“……世间郎中,都和陆山草堂的一样,那该有多好啊。”他又问候道:“文庭,你爹爹如今可好?”文庭点点头:“张伯伯,家父很好……还不时念起张伯伯呢。”
夜风微凉,明月高张,诗逸临窗而立,轻扶栏杆,遥望星空。文庭走来,给她披了一件薄衣,随后轻轻握住她的手:“手,怎么那么凉,冻出病来我可不管你。”诗逸朝他微微一笑:“我爱吹凉风,要你管。”文庭扶着栏杆,迎着风:“我想好了,明天去盖苍山。”诗逸道:“盖苍山?”文庭道:“茶山第一峰。山林郁葱,华美如盖。方圆五十里,此山灵气最盛。”诗逸道:“我陪你一起去。”文庭摇摇头:“不行,山林多野兽,我不放心。”诗逸哼得一声:“本姑娘还能被野兽伤到?”文庭依旧摇着头,诗逸复求再三,一通撒娇,文庭只回了四个字:“你太弱了。”诗逸咬着唇,气道:“徐文庭,我不管,腿在我身上。”文庭遥望着星空:“‘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你好比三月的春花,哪怕吹来一丝风雨,我都会心疼。”诗逸不禁红起脸,轻声温柔:“有你在,我什么都不怕。”
第二日,慧儿硬要跟着文庭与诗逸去盖苍山,文庭吓唬道:“山上有伥鬼,可不要害怕哦……”慧儿胆小,只好作罢。给姜老伯送完药,文庭与诗逸就朝盖苍山而去。
两人路过一处桃林,桃花似海,灼灼芬华。方出桃林,可见一方小院,四下修竹矮篱,青山倒映,格外别致。院内,有一苍松,挂有两面素旗,一面旗上写有“水有源,故其流不穷;木有根,故其生不穷。(宋·胡宏《胡子知言·好恶》)”,另一面则写有“儇蕙居”。
儇蕙居内,一少女正摇着今年第一桶桃花蜜,听闻院外有嬉闹声,不禁起身而来:“两位,是来收蜜的吗?”诗逸收起长鞭,对少女摇摇头,致歉道:“这位姑娘,我们路过此地,打搅这清静,实在抱歉。”少女淡淡一笑:“没事儿。两位,既是路过,不如喝口‘沉香蜜’(蜜茶)再走吧。”
一番相谈,才知少女名叫张锦蕙,是养蜂人张永良的女儿(他们是养蜂人,每年桃花初开,就会来这里放风。这是个靠天吃饭的行当,天气好了,蜜蜂采的蜜就多,收成就好。万一遇到阴雨连绵的天气,蜜蜂不仅无蜜可采,甚至在采蜜途中丢了性命……)。诗逸轻轻放下茶盏:“锦蕙,这片桃林真的好漂亮呢,还有这个小院,都好美。”锦蕙对诗逸淡淡一笑:“这里有宁海最美的桃花林,也酿有宁海最好的桃花蜜。”文庭喝着茶:“锦蕙姑娘,这儿为何叫‘儇慧居’?”锦蕙道:“爹怀念去世的娘亲,就给它取了娘的名字。爹娘都是北方人,从北向南,一路追逐着花香(养蜂人一年到头追逐花期,看上去游山玩水很风光,其实风餐露宿、转场放蜂有诸多不易),最终在此定居。后来,娘走了,生下我之后便走了……”她一脸伤怀,不禁垂眸,只见文庭致歉:“对不起,锦蕙。”锦蕙摇摇头:“徐公子,没事儿。”她淡淡一笑,收起感伤,问道:“看两位装束,是要上山采药?”文庭道:“嗯,正欲前往盖苍山。”锦蕙道:“盖苍山,这是座道教名山,陶弘景(南朝齐梁时代名士,隐逸山中,齐武帝不时向他请教军国大事,时人谓之“山中宰相”)曾于此游览……此山蕴含灵气,药品尤佳。相传,山顶有‘仙人棋局’与‘石船’,山下有石室,据说藏有镇天灵宝……”
别过锦蕙,一路上,只闻诗逸道:“文庭,儇蕙居里的一切,都给人一种,一种恍惚隔世的感觉。”她停下脚步,仰面朝空,轻轻深吸一口气,闭上眼:“有朝一日,我也要在这(山林环抱的)空山幽地,筑一个篱笆小院,过上与世无争的田园生活。”文庭不禁道:“待繁华落尽时,静守流年。此生,愿有一处小院,四季常青、花香如你……”诗逸睁开眼,见一脸深情的文庭,不禁一羞。
穿过“东苍”村,半个时辰后,两人终至盖苍山。
爬至山腰,急来的骤雨,让人猝不及防风亭小筑(猎人搭建的临时避雨棚)内,诗逸轻轻拭去文庭脸上的雨滴擦:“若是没有这方小亭,定要成了那落汤鸡。”徐文庭轻轻拭去诗逸头发上的落叶:“山中的雨,来的急,去的也快。(望向不远处)薄雾轻扬,浮云挂空,水声潺潺,好鸟相鸣。有你在身边,一切都是,都是如此令人,令人心旷神怡,留恋惓惓……”诗逸听后,不禁羞红了脸。
少顷,骤雨初歇。沿途,诗逸望见一片“山荷叶花”,不禁驻足:“薄如蝉翼,透如玉璧……好美……好美。文庭,可不可以,不要摘塔……”徐文庭点点头:“好。”他走近一瞧,喃喃道:“山荷叶(花),(细)雨初见,恰离愁,上心头……”
前方的路,越来越难走。不久后,文庭不禁停下了脚步:“诗逸,你快来看。”诗逸凑近一瞧,欢喜道:“好漂亮的兰花,淡紫色的。”文庭道:“这是独花兰。”诗逸摇起头:“独花兰,不曾听过。”文庭道:“这是稀有的兰花,神出鬼没,不易寻得,它长于枯叶杂草之中,稍不留意,就会被我们错过。”他面带诧异:“都说独花兰长于高山,这儿为何会有它的身影?”诗逸道:“或许是盖苍山的灵气吧。”她问道文庭:“这兰花也是药吗?你不会要采它回去吧?”文庭摇摇头:“这么美丽的花,我怎忍将它入药。”
只见文庭又指道:“诗逸你看,这是问荆草……这是连翘……这是白芍……这个是重楼,又名七叶一枝花。叶片一般五至九叶,七叶较多,轮生于茎顶,像一把小伞,只生一朵,花梗为青紫色或者紫红色,是极为珍贵的药材。”唐诗逸缓缓道:“我问郎中:‘何药可解相思之苦’?郎中说:‘重楼三两,冬至蝉蛹一钱,煎入隔年雪,可医世人相思苦’。我又问:‘可重楼七叶一枝花,冬至何来蛹?如何能取隔年雪’?郎中说:‘夏枯即为九重楼,挖地三尺寒蝉现,除夕子时雪,落地已隔年。”文庭问道:“所以,相思终无解?”诗逸道:“是的,人有生老三千疾,唯有相思不可医。”
一路上,诗逸跟文庭识了不少草药,学了不少药理。
不到两个时辰,两人便登顶盖苍山,药篓也已全满。云海长空,群山连绵,一望无边。俯瞰山下,只见村落玲珑点缀;张目远眺,顿感天地广阔,心旷神怡。长亭内,诗逸迎着风,来回旋转着:“文庭,这里的风好柔软。”她笑声银铃,朝天空张开双臂:“天地辽阔,人生却如此短暂。人生在世,自当‘干净’,‘洒脱’,‘乘物以游心’……文庭,你说是吗?”文庭来到她身旁:“是啊。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
林岚飘浮,雾雨迷朦。下山之际,两人路过一处峭壁,文庭忽然停下脚步,他望着阴湿的岩壁,不禁笑道:“诗逸,这……这也许是我寻找多年的野生石斛。”诗逸微微皱眉,问道:“什么壶?”文庭卸下背上的药篓:“是野生的铁皮石斛。”诗逸愣是不懂,望向岩壁:“究竟是什么壶啊?”文庭轻轻一笑,解释道:“铁皮石斛是‘中华九大仙草之首’,常饮石斛所煎之茶,可永驻青春。”他继续道:“石斛甚是珍贵,这次,我一定要取回它。”
岩壁之下,就是深潭,文庭绕至岩壁顶部,身挂悬绳。(悬绳系于一大树,他随着绳子缓缓下放,渐渐靠近那株石斛)他小心翼翼,许久之后,才将那株石斛完整取走。望着悬于半空的文庭,诗逸心急如焚,不时喊道:“文庭,你赶紧回来……文庭,我们不要那‘壶’了……”
待文庭回来,诗逸一脸是气:“你知不知道,刚刚有多危险。”上山采药,悬临峭壁,文庭早就习以为常:“没事的,放心吧。”诗逸急道:“你发誓,以后再也不采这‘壶’了,好不好?”文庭无奈,只好假做起誓。
采好石斛,却耽搁了不少时间,两人不禁抄起近路。穿入一处竹林,路渐渐陡峭崎岖起来。诗逸问道:“文庭,这九大仙草究竟是哪些?”文庭道:“除了铁皮石斛,还有天山雪莲、人参、百年首乌、花甲之茯苓、苁蓉、灵芝、深海珍珠、冬虫夏草。”诗逸道:“那你有没有听过人参精的故事?话说,啊……”她不小心踩着滑石,向前滑去:“啊……”文庭见状,急忙去拉她,只见两人双双朝山下滑去,直至落入一处“深坑”。
深坑内,诗逸缓缓睁开双眼,摸了摸后脑勺,只觉一阵疼痛。她睨了睨眼,急忙起身,扶起被她压在身下的文庭,不停唤道:“文庭,你醒醒,你醒醒!”她见文庭未醒,便掐其人中:“文庭,你别吓我……你别吓我啊……”文庭咳了几声,缓缓睁开眼:“诗逸,你没事吧?”诗逸含着泪:“我没事,我没事。文庭……”文庭起身,只觉胸口巨疼,心思着:“还好我用了一把力,不然她……”
文庭缓了缓,环顾着四围,只见四丈之内可见依稀光亮,再朝外,便是一片漆黑。细细听之,可闻阵阵流水声从四面传来。诗逸抬头仰望,洞口离地高约两丈。两人多次试着爬出洞口,皆因苍苔滑湿,不得而上。
诗逸有些惊慌:“我们是不是出不去了?”文庭轻抚诗逸:“相信我,我们一定能出去的,放心。”文庭静下心,环视周围,只见东侧有一高台。他燃起火折子,爬上高台,高台上,除了遍地蛛网,还有一个老朽的木柜。打开柜门,可见几根火把,还有几把铁锹。木柜不远处,散落着一地的发锈刀枪。诗逸取出火折子,引燃火把:“没想到,这些火把还能燃起。”
火光微亮,石壁可见指引文图,诗逸指着石壁:“文庭你看。这里,还有哪里……”两人才发现,深坑连着一个巨型洞穴。寻着前人留下的指引,他们点亮了洞内四十九支挂壁火把。火光透彻,如同白昼。洞中之景千姿百态,各色奇石琳琅满目,状如石柱、石幔、石花等等,大的约莫十丈,小的如嫩竹笋。还有玲珑剔透、洁如冰花的卷曲怪石,细细观之,神如游龙,如飞燕,如金蟾,栩栩如生。更有一片石柱汇如苍树,挺拔秀丽,亭亭玉立于洞室中央。诗逸惊讶道:“这里是不是仙境?”文庭道:“或许吧。”
两人走过一“天桥”,前方脂玉洁白的石壁上,刻有一巨型八卦图,三元九运俱述“华夏运势”。还刻有两段文书,一段是《清静经》节选:老君曰:大道无形,生育天地;大道无情,运行日月;大 道无名,长养万物……;另一段记录了此处的地志掌故,原来,此地名叫“闻风洞”。(早在洪武之年,就被茶山先人所发现,作为当年起义军藏身之处,后来,朱元璋大定天下,此地便渐渐荒废,不为人所知。)
文庭念着石刻文书:“……天地初始,女娲于东海云顶,佑立盖苍……洪武十年,四海升平,兵戎暂歇,五谷丰登……”诗逸喃喃道:“东海云顶?”文庭继续念着:“……西北复行三百米,乘舟而出,至竹口大岭……”他激动道:“原来这里四面贯通,西北方正通竹口。”他拉起诗逸:“跟紧我。”
洞非常的大,两人没做停留,径直朝西而行,百米之后,可见一深潭瀑布,潭水澄绿如玉,水帘高约三丈,倾斜而下,发出吟吟巨响。
诗逸不禁一笑:“你个落汤鸡。”文庭道:“你不也一样。还好,火把未灭。”凉风阵阵吹来,诗逸不禁打了个喷嚏,她好奇一问:“文庭,这儿是不是道家所言的洞天福地呀?”文庭道:“洞天福地是指地上的仙山,包括十大洞天、三十六小洞天和七十二福地。这儿景物虽奇,却毫无一丝仙意。”诗逸道:“哦,听说有的山可以通到天,是不是?”文庭道:“你是说‘通天之山’吧,我曾在《山海经》里读见。书中所言的‘日月山’、‘ 肇山’、‘ 昆仑山’都可通天。(华山青水之东,有山名曰肇山。有人名曰柏高,柏高上下于此,至于天。——《山海经》;如天之门在西北,升天之人,宜从昆仑上。淮南之国,在地东南。如审升天,宜举家先从昆仑,乃得其阶。——《论衡 道虚》;大荒之中,有山名日月山,天枢也。—《山海经》)另外,还有上古神木建木,亦可通天。(建木生于天地之中,黑水之畔,都广之野,其树叶高百仞,枝叶藏于云霄,开蓝色花,结黄色果。伏羲黄帝等上古众帝通过建木往来人间天庭,是连接人间与天庭的天梯)”他问道:“怎么,忽然对这些这么感兴趣?”诗逸不禁一笑,反问道:“你常与我说仙神之事,这阵子却不曾提起一句,怎么?”文庭道:“神仙,毕竟太过虚无缥缈,可我相信,世上冥冥之中自有定数,亦有因果报应。曾几何时,我还幻想着能找到仙草,去拯救千万受苦的百姓。可如今,我才明白,仙药能救解人病疾之苦,却改变不了人性之恶。”徐文庭义愤填膺,长叹一声:“如今,世间百姓仿如活在地狱……可有些人却在想着如何长生不老,妄自成仙。”
诗逸抚了抚发:“文庭,我觉得成仙可不是好事,你说呢?”文庭问道:“怎么说?”诗逸道:“长生不老,人人艳羡,可仙人无情爱,如此孤孤单单千百年,岂不是很痛苦。人生须臾百年间,却可以放手情爱。若要我选,我宁愿舍弃长生,只要和爱的人短短过完一世,我就满足了。”文庭点点头:“人活于世,光景百年。又有几人明白自已真正想要什么呢。”诗逸问:“文庭,你知道自已要什么吗?”文庭顿了顿:“当然。”诗逸羞然一问:“那,你想要什么呀?”文庭沉默不语,诗逸拉了拉他的衣袂:“你快说呀。”文庭摇摇头:“这是秘密。”诗逸哼得一声,转过头:“明明就是没想过。”文庭又道:“我想,仙人之间若有爱情,那一定很痛苦。”诗逸问:“为什么呀?”文庭道:“你想呀,对着一个人久了,是会腻的。对着一个仙人千年万年,岂不是更痛苦?”诗逸停下了脚步:“才不是呢。真的爱一人,一生一世怎够,自当生生世世不忘初心。”她不禁生气:“你对我,是不是也会腻啊?”文庭故意拉长声:“当……然……不……”诗逸气得直跺脚,匆匆朝前走去,文庭急忙追上前:“当然不是啊!”诗逸不理他,文庭暗自道:“我爱你,生生世世都不够。”
两人走了近半里路,眼前忽现一条小河,再行五十米,河面渐宽,沉静清澈。河边停有一排竹筏与木舟。文庭解开岸绳,两人登上一舟,缓缓朝洞外漂去。
“闻风洞”,风声阵阵,滴水点点。小船微微摇晃着,诗逸不禁发起抖:“好冷。”文庭将她搂入怀中,自责道:“诗逸,对不起,我不该带你上山的。”诗逸摇了摇头:“不怪你,都怪我,非要抄近路……”文庭问道:“这样,好些了吗?”诗逸依偎在文庭怀里,温柔地点点头:“嗯,好多了。”流水渐快,不时飞来一群群蝙蝠,唧唧作响。诗逸紧拉着文庭:“文庭,我怕!”文庭安抚道:“不怕,有我在。” 诗逸累了,安静地闭上了双眼:“文庭,我……我……”她欲言又止,文庭问道:“诗逸,怎么了?”她轻声道:“你,可不可以再搂紧一些。”文庭紧紧搂住她:“我……我多么希望,能一直……一直这么抱着你。”诗逸偷瞄了他一眼,一脸娇羞。
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不远处,可见依稀光亮。许久之后,只见水流渐缓,前方豁然开朗。
如遇章节错误,请点击报错(无需登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