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陆空青从失神中反应过来,他发了疯一样地冲向起火处,却被安保人员拉好的警戒线彻底隔绝在外缘。
大声呼喊着爱人的名字,但是再也没有了温柔宠溺的回应。
“阿袛——”
眼泪成串地往下滴落,陆空青只觉得胸口憋闷泛起血腥味,额角的青筋感受到了主人的心绪而尽情显露。
刘思扬冲过来拉住他,已然泣不成声:“空……空青……救援人员在来的路上了,他们马上……马上就来救阿袛……”
说的是救,周围的观众们也在疯狂地协助场地安保灭火,但是手忙脚乱中并未有什么明显帮助。
火势愈发迅猛,在干燥的冬季里发出轻微的霹雳啪嚓的声音。
无法靠近,生怕有油箱漏油爆炸的风险。纵然已经看不清楚现场,但陆空青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火苗吞噬了闻袛的身躯。
————————
很长一段时间,陆空青常常夜里惊醒,他总是梦到闻袛一如既往的宠溺,唤他空青。
反复地翻看手机里和闻袛的合照,又从衣柜里找出闻袛大衣抱着,自言自语地说着话,佯装成他只是出远门的样子,但是夜半惊醒或者恍惚愣神之间,泪水已经遍布了整张苍白羸弱的脸庞。
他把自已锁在闻袛的房间里好几天,不敢去看严婉卿和闻旭的状态表情,不想去接受一个众人皆知的事实,他把自已蜷缩在这几平米的空间里去逃避这个事实。
调查结果出来那天,陆空青认真地洗漱,换上了最干净的衣服。他的眼睛布满红血丝,眼皮肿得分不清是哭了几天还是几天没睡。
严婉卿坐在楼下,看到陆空青从楼上下来,温婉的脸上努力扬起一抹笑:“空青,妈妈煮点粥给你吃好不好?煮阿袛最喜欢的紫米红豆粥,好吗?”
一提到闻袛,严婉卿再也压抑不住心里的难受,她身子微微一晃,被陆空青揽扶住,眼泪流得凶狠:“空青,阿袛……阿袛真的没有了吗?啊?你告诉我,这是不是真的?”
“我总是不想相信,但是好几天没有看到他也没有看到你了……他在家的时候不会这样的……”
严婉卿哭哭啼啼,闻旭坐在客厅里一言不发地一根接着一根吸烟,原本茂密浓黑的头发在一夜之间染上灰白。
陆空青抱着严婉卿,眼底里盛着泪意,但是依旧坚强地勾起笑:“妈,我也是你的儿子,以后……以后我替他照顾你和爸好不好?我替他照顾你们……”
胸前白净整洁的衬衫已经濡湿一大片,陆空青想,接下来的人生就必须要带着这一片潮湿过日子了,算是闻袛给他留下一些念想。
————————
安抚好了父母,陆空青出了门坐上了早就等在门前的刘思扬的车。
周宗权也在,三人一阵沉默。
“谢谢你们陪我去看调查结果。”过了半晌,陆空青坐在副驾驶上眼神空洞的看着前方。
他没有让闻家父母去看结果,这段时间以来的打击够多了,最后一点结尾就让他来收吧。
刘思扬半开了窗,一只手搭着车窗,指尖一支烟徐徐燃烧,开口时的声音沙哑:“不用谢。”
将烟放到嘴边深吸一口,由于动作太急被呛到咳嗽不止,好不容易平缓过来:“我一直把闻袛当作自已的亲弟弟,他骑车……骑车也是我教的……我现在很后悔当年教他骑车……”
“我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再过几天……他就该三十岁了……”
本来三十岁的闻袛还会继续意气风发的,但是他永远停留在了二十九岁。
陆空青听完他的话,将头扭到一边,右手手掌死死捂住口鼻,不让自已哭的声音太大,好一会儿,他故作轻松地安慰刘思扬:“这不怪你,思扬哥。阿袛一直因为有你这样的哥哥而感到高兴和骄傲!”
周宗权坐在后座一言不发,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他的眼圈泛红唇色苍白,像是遭受了很大的打击。
“我们出发吧!”陆空青轻声说:“警察局那边应该等了很久了。”
将安全带拉过来系好,身子端坐,单薄的身子此刻更显羸弱,但是他不能让自已一直消沉,闻袛的父母还需要他。
——————
深呼吸一口气,陆空青颤抖着手打开了警察同志递过来的调查报告。
他的唇瓣微颤,泛着泪的眼睛努力睁大想要将上面的字看得再清楚一点,直到看到现场拍摄的实地调查图片。
闻袛惯爱穿的红色赛车服被烧焦得彻底,依稀能辨认是闻袛,整个人不成样子。
“啪嗒——”
泪珠溅落在那张图片上,将事故原因放大:“高压点火漏电”、“电气系统短路”。
有问题的不是闻袛的车,是高峰的。
高峰明知道自已的车有这些问题,所以在最后一圈的时候故意靠近闻袛,把控好了时间引燃了两辆赛车,甚至在当时,他将闻袛撞出赛道边缘后,利用车身重量死死压制住了闻袛的双腿和身体,让他无法动弹。
闻袛本有时间自救,但是被高峰压制的彻底。
本能自救,但是被外界的枷锁控制。
陆空青泣不成声,报告边缘的纸张被他攥得变形,调查人员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斯人已逝,节哀。”
一旁的周宗权劝慰他:“空青……空青,先签字吧……”
陆空青的眼泪成串滴落,俯身的瞬间一滴一滴地滴落在实木桌子上砸出水花,颤抖的手握不紧笔,用左手压住后才堪堪写完整自已的名字。
“谢谢,麻烦你们了!”
整理好心情,陆空青诚挚地向警察人员道谢:“谢谢!”
警察人员点头,可惜道:“我们应该做的。在这次事故中,虽然高峰涉及故意杀人,但是由于他在事故发生后也当场死亡,所以无法追究其刑事责任,抱歉!”
无法追究刑事责任,陆空青听完后惨淡一笑,无法追究刑事责任。
就因为他也死了,所以没有了故意杀人的责任,那闻袛呢?闻袛又做错了什么?
麻木地点头,抱着调查报告走出了警局,陆空青被外面的太阳照射的有些睁不开眼睛,他抬手挡了一下,眨眨眼看到了闻袛站在前方笑着冲他挥手。
“阿袛……”陆空青苍白的唇瓣嗫嚅,脚下的步伐瞬间凌乱,台阶下得扭斜,一下子失去平衡摔倒在了水泥地上。
刘思扬慌乱地下来拉起他:“空青,小心!”
“我看到阿袛了,他……他就在门口等我。”
陆空青连带着语气都有些慌乱,细长的指指向警局门口。
周宗权看不下去了,他扶住另一只胳膊将他拉起,认真地说:“空青,不要这样了!调查报告和死亡通知书都在你的手里,我们……我们应该清楚阿袛死了……”
“我和阿袛从小就是好哥们儿,我一直当他的跟屁虫,他的每一个优点我都十分佩服,我们认识了将近三十年,我更不想相信他没了,但是他不会想看到我们这样,你懂吗?”
周宗权抓住陆空青细瘦的肩膀:“回去之后,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多陪陪叔叔阿姨,他们不比我们难过的少。”
“阿袛很爱你,他那么爱你,你要好好的才可以,知道吗?”
知道,陆空青当然知道,但是知道有什么用?
以后要自已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睡觉,一个人做一些无聊的事情,再也没有人给他做爱吃的饭菜哄他多吃点,他再也没办法在睡觉的时候钻进他温暖的怀里……
没有人再会这样爱他。
相识八年,相爱才四年,他本来以为他们会有很多很多年的。
从陆空青的十八岁到二十六岁,闻袛的二十二岁到二十九岁,才短短八年。
怎么就又变成自已一个人了?
陆空青点点头又摇头,他开始想不通为什么他又成了自已一个人。
————————
陆空青不敢回北城的家,他不想自已一个人。
举办了闻袛的葬礼,北城相识的几位好友都赶来了苏城,盛泽和老陆简直没办法相信闻袛去世了。
可看到黑白照上那张笑得肆意的英俊的脸,再看看抱着照片的陆空青和闻家父母,一切都是真实的。
老陆趁着陆空青独自一人的时候过来:“节哀。”
陆空青撑起苍白的脸笑笑,点头。
“佑嘉和我说,上次你告诉她过完年回北城后要和闻袛举行婚礼,请她当花童,她还准备了礼物一直期待着。”
“没想到闻袛去世了。”
老陆十分惋惜,他们算是好朋友了,但是一个好朋友以这种方式离开了世界,他一时间不能接受。
“但是空青,你要振作,你还有我们……”
老陆知道自已说这种话只显得无力,再好的朋友的陪伴还是抵不过相爱相知的爱人的陪伴,但是他只能说这些。
陆空青翕动唇瓣,声音微弱:“谢谢你,老陆。”
之后,陆空青将工作转移到了苏城,他陪着严婉卿和闻旭生活,生活在了这片见证过闻袛童年、幼年、少年和成年的地方。
时间久了他也习惯了这样的生活,每日陪着严婉卿做做烘培插插花,陪着闻旭在闲暇时较量下棋,学着从闻袛视角去照顾父母。
只是每每到了一些节日或者夜晚,陆空青总是空落落的,他躺在床上抱紧自已,又学着闻袛样子拍拍自已的胳膊,摸摸毛茸茸的发顶哄着自已入睡。
但是好奇怪,怎么在梦里闻袛也不来看他呢?
————————
陆空青在五十多岁的这年冬天,决定再次重走十八岁进西部的路。
此时的心态和身体状况不如当时,几十个小时的绿皮火车损耗了大半部分的精力。
当年的民宿换了老板,隔壁的小酒馆改成了文艺气息满满的书店,陆空青坐在前台的餐桌上四处打量,清瘦的脸上满是眷恋。
“先生,请问您是自已来的吗?”一个年轻的女孩问他,青涩的脸上稚气未脱,此刻脸上还带着红意。
陆空青点点头,上了年纪显得更加儒雅:“是,这里风景不错,自已来看看。”
“那能请您帮我拍张照吗?我喜欢的男生在那里,我不敢和他告白,所以想留一张照片就当作在一起过了……”
女孩小心翼翼地递出相机,祈求着陆空青。
现在这里旅游火爆,民宿里熙熙攘攘,大家都热火朝天地干着自已的事情,而陆空青在其中显得更加好说话。
“当然可以。”陆空青接过相机等着女生摆好姿势,选好角度给女生拍了一张满意的照片。
女生满心欢喜地翻看着照片,没有注意到照片中的人红着脸被其他朋友推搡到了她的身边。
陆空青小酌一口青稞酒,酒意辛辣刺激随之而来的是粮食香气,一如当年,他欣慰地看着眼前年轻的男女。
“我叫周尚,交个朋友可以吗?”
陆空青看到男孩羞涩地伸出手,但是认真专注地盯着眼前的女孩询问。
恍惚间——
“我叫闻袛,交个朋友。”
陆空青看到自已的爱人在衣角边擦擦手,同样伸出手笑着冲自已打招呼。
勾起唇角,正要回答好,就被一阵欢呼声拉回思绪,眼前的女孩似是同意了,周围的朋友激动地为两人称好。
陆空青失落地回神,同时也为他们祝福,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瘦削的身子撑起来摇晃着拿起脚边的行李走出民宿。
——————————
这次没有人自驾和他一起去雪山看风景,他约了个司机带他去目的地——闻袛求婚的地方。
让司机送到山脚下,他套好保暖衣物喘着粗气往山上爬。冬季这边下雪多,很多山被封了,但是这座山海拔相对低,所以还能进去。
“你今天要早点下山,下午天气可能就不好了!”司机在临行前嘱托他。
陆空青笑着道谢才转身离开。
等陆空青到了那处熟悉的地方,他有些混浊的眼仔仔细细地盯着远处的风景,最近风雪天气多,没有一如当年的艳阳高照。
他安安静静地坐了良久,直到天边昏暗,陆空青才反应过来时间不早了,拿出手机想给司机打电话,却发现失去了信号。
有些慌乱地起身,听到身后传来轰隆隆地巨响,扭头一看,几公里外的山体出现雪崩,速度极快地朝着这边的山袭来。
他背着包想要尽快离开,但是自然的力量无法抗衡。跌跌撞撞地沿着小路走着,有些陡峭的山路没了搀扶他的人。
脚下一滑,便没能及时起来。
耳边的呼啸风声靠近,他干脆坦然地闭上眼。
厚雪裹着骇人的气息卷上身子,陆空青只觉得此刻的灵魂无比轻松。
三十年了,他一个人活成两个人,就这样过了三十年。
三十年,久到比闻袛陪他的时间还要久了。
他有些等不起了,也无法坚持下一个三十年好好活着了。
阿袛,我真的等不起也等不及了。
69書吧
或许,我马上就能见到你了。
迷茫之间,日照金山重现,他看到闻袛笑着单膝跪地掏出了那枚精心准备的戒指,正如当年的少年气:“空青,我爱你,你愿意陪我到更远的未来吗?”
“我愿意。”他看到年轻的自已伸出了手,笑着答应了他的求婚。
闻袛弥补了两人错过的四年,所以他来弥补两个人错过的三十年。
天轰地动一瞬间,转眼间又恢复宁静。
陆空青如愿以偿,被风雪卷挟着和闻袛一同长眠在了见证爱情的雪山之间。
——————————
我本就是一株荒草,生长在寂寥无边的原野田边里,本该随着四季轮转一遍遍死去;
但是你如肆意张扬的风,围绕轻拂着我,让我在了无希望的土地里学会与你翩跹起舞,热爱起自已枯萎又复发生机的灵魂;
你来时,我便晃动身躯以喜悦心情随风摇摆,与你共结连理,以渺小之躯热爱世界,热爱你;
你离开时,我便定定地站在原地期盼着你的下一次光临,幻想与你在天地间共谱相知乐章;
野草荒寂,幸得与风相伴;
风平草无声,则与天为伴,静盼君来。
如遇章节错误,请点击报错(无需登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