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王庆家,就见王庆的母亲和妻子满脸慌乱,手足无措地围着炕。
“快让开,谢大夫来了!”
两个人让开,露出躺在床上的王庆爹。
老头六十岁上下,头发白了一大半,许是常年下地干活的缘故,后背隆起一个高高的山包。此刻他正躺在炕上,像一条蚯蚓一样,不断地扭曲翻滚,两眼直往上翻,嘴角泛着白沫子,手指也抽搐着,不停扣着炕上铺的被子。
谢归打开药箱,从里面拿出一个白帕子和皮质针灸袋,将白帕子递给王庆,吩咐对方叠好塞进他爹的嘴里,别让对方咬到舌头。
随后一边打开卷起来的针灸袋,露出袋中泛着银光的细针,一边吩咐王庆的媳妇和母亲压住对方抽搐的四肢,王庆则压住对方的脑袋。
谢归拿着银针,侧坐在炕沿上,拨开病人的布衫,露出大半个胸口。
白皙的手指顺着胸口处干瘪的皮肤滑动着,找到穴位后,另一只手上的银针没有丝毫的犹豫,直接扎了进去。
那么长的一根银针,一眨眼进去了一半!把王庆一家子吓得目瞪口呆。
针刚扎进去没多久,老汉抽搐的身子就像面条一样,瘫软下来,翻上去的白眼也逐渐显露出原本的黑眼珠,脑袋也不再乱动,恢复了神志。
谢归下了炕,拔开老汉的眼皮,观察了一会儿瞳孔,然后取回了自已的银针。若是仔细看,针尖上面还带着点点的黑色。
“把布拿出来吧,给老汉儿衣服穿好。”
谢归来村子里这一年多的时间,刚开始没人愿意找她看病,毕竟庄稼人不像城里人,有点小病小灾的就找大夫。
但是大病总会出现,实在没辙了,找了谢归,没想到人家三下五除二往那个快死的人身上扎了二十多针,又开了一个月的药,竟然真把那人从鬼门关拉了过来,甚至刚过了一个月就能下地干活呢!
自此,不管大病小灾,甚至牲畜生了病也找谢归看,反正人家大多数情况下不要钱,给点麦子花生,好酒好茶什么的,也就够了。
但王庆一家人还是难掩震惊,王庆的老母看了一眼迷迷糊糊睁眼的老头子,然后拉住谢归的胳膊,问道:“这就治好了?”
“嗯,下午就能去干活了。你们家有酒吗?”
谢归的医术很高,在村里人眼中,只要她说好了,那就是真好了,她说没得救了,那大罗神仙也留不住。
王庆听到这话,以为谢归想要酒作为酬劳,但家里只有一坛自已结婚时藏的酒,准备用作儿子的满月酒。
就算谢归救了自已的老汉儿,但丝毫不妨碍他觉得谢归贪得无厌,于是一改刚才感激的模样,脸色冷了下来。
王庆的老母亲没看到自家孩子的脸色,忙着感激,听到对方想要东西,于是赶忙招呼,“庆儿,去把咱家那坛酒拿来给谢大夫!”
王庆拿着白帕子甩着,也下了炕,和谢归面对面站着,眼中闪着精明的光,说道:“娘,你记错了,咱家那坛酒早就被喝了。”
“啊?前两天你爹不还偷着喝吗?怎么就没了?”
“所以说你记错了。”
老母亲看了看老汉儿,又看了看自家娃,嘴里面小声嘀咕着,“不可能啊……”
王庆给媳妇使了眼色,让对方把老母亲带走,别露了馅儿,然后对谢归看似充满歉意地说道:“谢大夫,要点别的吧,酒我们家真没有。”
谢归眼眸微敛,看着在王庆那双粗大干裂的手上止不住甩的白帕子,脸上永远带着淡淡的笑。
那白帕子上不仅沾有王庆老汉儿嘴里那恶臭的白沫子,还被王庆的手捻出五六个黑指印,根本看不出原本白净的模样。
“那个帕子我不要了,但这根银针贵得很,不能说扔就扔。我并非要那一整坛酒,只要一勺给我的银针消消毒,毕竟还要扎别人呢。”
呵,谁知道你说的是不是真话?
王庆还是坚定自已的说辞,“谢大夫,别逼我了,我们家真没酒。”
搀扶着婆婆的媳妇实在过意不去,毕竟谢归也经常去河边洗衣,一来二去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更何况人家刚救了公公一条命。
“谢大夫,我今儿绣个新帕子,明儿个给你送过去。”
谢归偏头朝王庆媳妇儿颔首致谢,说道:“嗯,谢谢夫人了。”
“不,还要谢谢……”
婆婆见自家媳妇和外男有说有笑的,心里有些不舒服,紧了紧对方的手,使对方瞬间噤了声。
“谢大夫,你还要些什么?不管是麦子还是面粉,我们都有。”
谢归摇摇头,开始收拾药箱,但那根银针就放在桌上,没有收回针灸袋子里。
收拾完后,谢归挎着药箱,手上拿着那根变黑的银针,脸上仍带着淡淡的笑,只不过眼中透露出不屑,对王庆说道:“希望在你病的时候,扎过你父亲的这根针,不会扎到你身上,不然我也不知道你会不会得你父亲的病症。”
说完这句话,她便不再看几个人的神态,转身朝村尾走去。
次日王庆母亲拿着两只白帕子,半坛酒来向谢归道歉的事儿就是后话了。
谢归走在路上的时候,迎面就撞见一个慌慌张张的人,拉住她的胳膊,说道:“谢大夫,赶紧回去看看吧,你们家厨房往外冒黑烟呢!”
厨房黑烟?不对,云若霁!
“谢谢。”
谢归手扶着药箱,朝那股黑烟匆匆赶去,两只脚都倒腾出虚影了,衣服后背也渗出大片大片的汗。
结果一赶到厨房,就看见烟灰糊满脸的云若霁端着水盆坐在一旁咳嗽,手还止不住的煽风。
谢归把药箱放到外面,环视厨房一圈,没看到明火,然后拉着云若霁到院子外面。
她眼神关切,轻声问道:“你没事儿吧?”
云若霁摇摇头,咳嗽仍旧止不住,嘴里的话断断续续的,眼神焦急地望着厨房,“对不起……厨房……的锅烧……烧烂了。”
“嗯,你先在这里缓一会儿,我去看看。”
谢归抽走云若霁手上的盆,在院子角儿放着的水缸里舀了半盆——一整盆她也端不动,冲进了厨房。
左右查看后,只有灶台洞里有着星星点点的火星子,她便把水都泼到里面,把灶台旁边堆着的柴火也抱到院子里。往外走时,还看到倒翻在地上,底部烂了个大洞的锅。
厨房里冒的黑烟越来越小,太阳也逐渐挂到天空正中央,到了吃中饭的时间。
谢归和云若霁两个人瘫坐在院子中,云若霁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脸虽然还冷着,但那双浅蓝色眸子因为愧疚都不敢直视谢归。
毕竟早上答应的好好的,会洗衣做饭,第一顿早饭就把人家锅烧出个大洞。
扑哧一声,谢归笑了出来,引得云若霁莫名其妙。
别人把自已厨房搞得一团糟不应该生气吗?再怎么着,也不可能笑吧。
谢归指着自已的脸,示意云若霁摸摸自已的脸,嘴上的笑收不住,“哈哈哈……我猜咱俩得脸跟那个烧穿的锅底一样黑了。以后也不用买锅了,用咱俩的脸烙个饼足以饱腹。”
云若霁用手背蹭了一下自已的脸,白色的手背上面瞬间沾上了一抹黑,但她还是疑惑不安地看着谢归,问道:“你不怪我?”
谢归摊开双腿,歪着头依旧收敛不住笑容,“为什么要怪你?你受伤了才会怪你。我刚来这村子的时候,在厨房里弄出的动静比你都大,怎么好意思嘲笑你?”
云若霁被这句话震住,愣了好一会儿神,盯着脸上也一团黑的谢归,后知后觉地浅笑起来,觉得犯错也没什么可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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