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归本身就是杂灵骨,决定了修道的上限,灵力实在跟不上,率先叫停了切磋。
她一只手扶着腰,一只手抻开蛟龙扇,呼呼地朝着自已扇风,把耳旁的散发吹得飞起,嘴巴微微张大,喘着粗气。
云若霁则与她截然相反,虽然灵力消耗很多,但心中一阵畅快,全身都跟刚泡了一个热水澡似的,酣畅淋漓,终日结着寒冰的蓝色双眸,也迸发出一缕春光。
她们俩说是切磋,倒不如说是互相喂招。
云若霁感觉仿佛突然打通了任督二脉,过去几年一直想不通的招式,在今夜的切磋中,得到了解答。
她朝谢归走去,在相距两三米左右的位置,郑重作揖,“承让,谢谢你与我切磋。”
谢归依旧叉着腰,但把扇子合了起来,十分随意地用衣袖擦干额头上的汗,露出洁白如月光的牙齿,笑道:“承让,既然云道友要感谢,那我就恭敬不容从命,求云道友一件事。”
“何事?只要不违背天理,必当不避汤火。”
“哈哈哈……我这个要求还配不上云道友这样的承诺。”谢归用蛟龙扇向房顶指了指,随后用那双亮晶晶笑成月牙状的眼睛看着云若霁,“一人赏月未免太过孤寂凄凉,不如云道友和我就个伴儿?”
这个人之前在房顶就是为了赏月吗?为什么偏在自已的房顶上赏月?是不是有别的想法,例如学习剑宗剑法?
云若霁看了看房顶,觉得谢归这个要求来的莫名其妙,心中虽然狐疑,但还是点头答应,随着她一起上了房顶。
她们两个人并排坐在房梁上,中间隔了大概有两个人的位置。
云若霁坐得很规矩,两腿微微并拢,两只手搭在膝盖上,碧落剑也早已收到别处。
再将视线转到旁边的谢归身上,她大大咧咧地半瘫着,手肘支起身子,另一只手拿着扇子有一搭没一搭地打着自已的腹部,左膝屈起,脚放在房梁上,右脚则直溜溜地躺在瓦片上。
云若霁用余光瞥见对方的坐姿,并没有不待见或者是嫌弃,心里只想着可能这就是逍遥宗的性子。在她意识里,只要行为不妨碍伤害他人,不违反规矩,她都能尊重。
两个人在房梁上吹了好一阵风,谢归在等云若霁说话,但云若霁说赏月就赏月,半句话都不愿说。
谢归有点憋不住,直起身子,两只脚随意搭在房顶的瓦片上,微微拉近两个人之间的距离,“你们宗门除了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难不成赏月也不能说话?”
云若霁将视线从那一轮弯月上扒拉下来,淡淡地望向谢归,语气也如月光一样清雅冷淡,“我宗并没有这样的规矩。”
谢归音量瞬间提高,眼睛都眯起来了,两只手抱着扇子,止不住地往天上拜,好像凡间乡人拜佛一般,用夸张的语调说道:“那真是谢天谢地了,在你们宗门待个三天半个月的,我都要成哑巴了。”
云若霁拉成一条直线的嘴巴终于有了一点弧度,下意识地将视线从谢归身上又移到天边的月亮。
“你什么时候来的?”
谢归也随着她的视线望向天空,思索了一会儿,答道:“月亮刚出来的时候。”
“为何我没有发现你?”
谢归笑了一声,“那要问你咯?你不想发现我。”
这话说得孟浪,云若霁胳膊压着胳膊,把脸搁在胳膊上,没有接话。
院子里又陷入了一片寂静,谢归耐不住,索性解释了起来,“在逍遥宗的时候,我老是偷偷去师兄师姐练功的地方玩儿,为了不让他们逮住我,我就努力练习隐匿术。虽然算不得数一数二,也可以说是略有小成,连我二师姐都发现不了。”
“那你今晚为何来到这里?”
“原本就是想来找你一同赏月,结果连招呼都还没打,就被你捞过来切磋了,落得个浑身臭汗。”
谢归说着,还专门把袖子凑到鼻尖处,煞有其事地闻了闻。明明那袖子上没有什么味道,但她那扭曲夸张的表情,就是能让人相信这孩子委屈得很。
这个人正在十分投入地演戏呢,突然觉察到身旁的人给自已使了净身诀,把全身都洗了一遍,连额头上被汗浸湿的碎发也烘干了。
谢归看着自已洁净如初的衣物,有些无奈地抬了抬眉毛,“唉,突然觉得修道没什么好的了。”
云若霁被这个问题吸引住,瞥了谢归一眼,轻声问道:“为什么这么觉得?”
谢归的悟性她早就在两人相遇之前就知道,但传言毕竟含有夸大成分,所以没有太相信。但对方能在第一次交手后就摸清自已的招式,以及招式的漏洞,还能举一反三,改良自已的剑法,纵然先天灵骨远低于自已,但仍能和自已打的有来有往,这才意识到此次的传言并没有夸大。
不得不承认,她确实有些嫉妒,嫉妒拥有这样悟性的谢归。
但嫉妒往往就意味着承认与赞赏,也代表着云若霁的视线总会不知不觉地观察谢归,对其产生好奇心,并在无意识地状态下模仿对方的动作。
可这样一个拥有让自已羡慕的修道悟性的人,现在却脱口而出不想修道,着实让人难以理解,并下意识以为对方在炫耀。
谢归脸上仍带着笑,把扇子一开,扇面挡住她的半边脸。
她的上半身稍稍靠近云若霁,但拉近的距离不太明显,所以云若霁并没有感到不舒服。
谢归把手臂伸直,白皙的手指在月光下如上好的白玉,“你想呀,拿你们剑宗举例。是不是筑基之后,那些色香味俱全的饭菜全变成了味同嚼蜡的五谷丹,吃饭只是用来填肚子?是不是连最基本的热水澡都洗不了,随便用个净身诀就解决了?还有,在烟雨蒙蒙的天气打一把红色油纸伞多么雅致的事儿,到了修道人这里,运转灵气,把周身的雨点全蒸发了,倒也用不上纸伞……”
她每说一条,都要重重地将自已的手指扳下,甚至能感觉到她咬牙切齿的声音。
洋洋洒洒说了一大段,差点就让人感觉修道很不划算。
谢归把扇子往乾坤戒中一收,两只手都伸了出来,跟得了帕金森一样,疯狂地在云若霁面前抖着,黑色的袖子随着她的动作飘舞,“在你们宗门就一个月,我就待了一个月。被你们那个戒律堂长老逮住了五次,五次啊!我二师姐差点没从逍遥宗赶过来扒了我的皮!”
戒律堂长老是一个白发老头,长着一圈如燕人张飞一般的络腮胡,不苟言笑,只要他眼睛一瞪,剑宗的弟子就不敢说话了,甚至连身子都僵直了。
迄今为止,剑宗还没有一个弟子能在一个月内被戒律堂长老逮住五次的。就算是别的宗派过来交流的弟子,刚开始不知道规矩,犯了一次错,只要被他逮一次,就连夜挑灯,把剑宗的规矩倒背如流,再也不敢犯了,生怕再看到长老那张脸。
谢归也算是个奇人,一个月就被逮住了五次,现在竟然还乐呵呵地赏月。
虽然谢归很惨,但云若霁实在忍不住,举起手挡住自已的嘴巴,轻轻笑了一声,“你究竟犯了什么错处,让长老抓你五次?”
提到这,谢归的语气更加委屈了,不甘心地说道:“我当时吃了三天的五谷丹,嘴里面都干巴巴的,于是从山下带了只烧鸡。刚进山门,就迈进去一只脚!迎面就碰见那个老头儿了,不仅让我在戒律堂挨了板子,还没收了我的烧鸡!
“我后来学聪明了,在山下吃完饭再回剑宗。结果又是刚进山门,刚迈出一只脚,又和那老头儿迎面碰上了。幸好,我当时还专门洗了个澡,身上连半点儿菜香都没有。你猜怎么着?”
云若霁被谢归讲故事的语气带入进去了,整个身子也放松下来,一只手支着下巴,不再管天上的明月,想了想剑宗的规矩,顺着谢归问道:“你又被扔进戒律堂了?”
“可不?挨了十下板子,疼极了!这次竟然是因为我无故外出?!我明明是在一天的课结束后才出去的。那天晚上,我气得把你们剑宗所有的规矩都背下来了,我不信他还能把我怎样。
“但是人算不如天算,那老头儿就像是盯住我了。我每次请假外出,只要他在,他都不给批。为了出去我什么理由都用过了,我大师兄性命垂危了三次,二师姐走火入魔了五次,其他师兄师姐要么成亲,要么性命垂危,要么想着临死之前再见我一面。
“这老头儿竟然亲自和我二师姐联系,还不是大师兄。气得我那‘走火入魔’的二师姐千里传音,带着其他师兄师姐,生生骂了我四个时辰,没有一句话重复的,大师兄劝都劝不住。之后我就被逮到了,说欺瞒师长,打了十五板。后面那两次受罚,是因为我在剑法课上不认真练习,偷偷睡觉。”
云若霁望着谢归,双眸微弯,亮闪闪的,如清冽的泉水,被月光照耀,波光粼粼。
她恪守规矩,没有进过戒律堂,若是她自已进了戒律堂五次,不,就算只进一次,都会自责愧疚许久,愧对师长,愧对剑宗,并思考自已的错误,以此为耻,永远地烙在自已的心里,挥之不去。
但谢归却十分乐观,没有因此而消沉气馁,反而将其作为笑谈。她讲话时挥舞的双臂,不受规矩束缚的自信,还有对自已想法行为的坚定信念,都让这个人充满魅力。
此后的一年多时间里,这样的月夜时常出现,只不过两个人之间谈论的话题一直在变,从剑法心法到美食山水,两个人之间相隔的距离也越来越短,到最后两个人能够并肩相坐。
只是在房梁上赏月时,总是谢归在说,云若霁在听。
云若霁不禁在想,谢归明明一身暗沉的玄衣,为何却发出月光般柔和的光晕,吸引着星星向她靠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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