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相镜归于平静,变成原本的碧蓝色。
温羽和商希依旧看着,没有意识到影像已经消失。
商希想要开口,但是发现自已的喉咙像堵着一团棉花,久久未能发声。
她转过头,嗫嚅嘴唇,努力说出什么,但没有声音。
温羽眼前模糊一片,鼻尖泛红,放在膝上的双手攥成拳头,绷得紧紧的。
“不行……她不能留在这儿……”
温羽没有回答,转过头,凝视着床上的谢归。
“人间的事,就让凡人来办。至于这孩子,我会和师父传音。”
商希虽然点头,但也在自已心中盘算着。
公鸡报晓,天边泛起鱼肚白。
村长专门命人做了一桌子菜,供奉这两位“神仙”,想着从他们口中套出些仙法,点石成金,延年益寿什么的。
毕竟他们村子交通闭塞,村子里的人都目不识丁,田也是薄田,自然更喜欢这种不劳而获的方式。
温羽和商希在餐桌上没有动一筷子,也没有喝一滴水。
不是菜色不好,而是蒙汗药下的太多,纯度不高,还散发着难闻的气味。
村长觉得下不来台,刚想要说话,偏房突然传来骂人的声音。
温羽和商希对了一眼,一个闪身,赶了过去。
“你个小杂种!还敢咬我!”
谢归满口是血,任凭对方如何龇牙咧嘴,如何挣扎都不松口。
砰——
就在温羽两人刚踏过门槛,谢归就被对方重重摔在桌子上,桌子刹那间碎裂。
商希率先攻了过去,一掌还未打出,就被温羽用剑鞘拦了下来。
“师兄!”
“商希,这里不是宗门,不是修真界!”
商希瞪着眼睛,愤怒地看了一眼抱着胳膊,缩在温羽身后的男人。
她蹲下身,抱起谢归,轻声细语地问着,连眼神都温柔如水。
“小归,小归,别睡。”
谢归眼神中划过一丝疑惑和警惕,但瞳孔还是控制不住地开始涣散,背部火辣辣的疼,嗓子涌上一股腥甜。许是怕弄脏了商希的衣物,就算再疼,也偏过脸后才吐掉口中鲜血。
“他来偷东西,我,我拦住了……”
“什么?”商希还在辨认对方不太清晰的吐字,谢归便晕了过去,“小归?小归?”
因为谢归尚未修炼,是肉体凡胎,不能像修真者,直接输入大量灵力。
商希只能找出最低阶的丹药,掰开她的嘴,喂了下去。
“我需要一个解释!你为何会出现在这个屋子?还有,那桌饭菜为什么要下蒙汗药?”
男人被吓得不敢说话,两条腿抖如筛糠,只能望向匆匆赶过来的村长,喊了一声,“村长……”
“仙子,你怀里的人就是放火的杂种。我还要问问你,为什么私藏罪犯,不怕我报官吗?!”
村长是个人精,遇到这种理亏的事情,率先转移矛盾,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
“呵,你还知道报官,还知道放火犯法,你怎么不知道买卖妇女是要斩首的!”
村长看商希不像个仙子,更像个泼妇,惹不起,所以转头向更好说话的温羽解释。
“仙子这是血口喷人啊!道长,道长,你可是个明事理的人。我们祖祖辈辈都遵纪守法,本本分分地种田,就算不知道法纪,也知道百年来传下的德行呀!怎么可能做这种事?还有,那个杂种不仅放火,还烧了她妈。这种不孝之徒,怎么仙子偏生护上了?!”
温羽握着剑鞘的手也绷起青筋,他听到了谢归的解释,也恨不得杀了面前这些畜生不如的东西。
但他是修道者,不能插手凡人的事。他的职责永远是救人,而不是杀人。
可现在不作为,就是在杀人……
“你来这里干什么?”见村长要抢话,温羽抽出手中的剑,剑尖直指男人面门,侧眼给了村长一个警告。
冰冷的剑光反射到村长苍老的脸上,吓得他一屁股坐到泥地上。
“你自已说。”
“我,我,神仙,神仙!我错了,我是受人指使的。”
男人裆部泛湿,传来一阵骚味。他跪在地上,爬到温羽脚边,两只手想要攀抓对方的衣角,但那布料太值钱了,自已的手太脏了,最后落在了对方看似不太贵重的鞋面上。
“村长……村长说会把你们放倒,让我安心来偷东西,找仙法。我什么都没偷,真的!我要是说谎,就五雷轰顶,不得好死!”
“继续说!”
“我刚走到床边,还没翻呢。就这个杂种!”
“嘴巴放干净点儿!”
看到商希凶狠的眼神,男人赶紧扇了自已几个嘴巴子,连忙改口。
“这个女子就咬住我的手,死活都不松呀!之后你们就来了。”
村长坐在地上,恨不得蹦起来,顶破房梁,一棍子打死这个嘴巴比盆大的男人。
温羽的剑刃依旧未全部收入剑鞘,晃得村长心慌,动都不敢动。
“村子里买卖女子,你可知情?”
“不知,不知,我穷得很,连媳妇儿都没钱娶!”
他这样目不识丁的莽夫都知道这是犯罪的,违法的,知道遮掩的。
可是为什么没有人说出来?!
相反互相打着掩护,百年来都是如此!
这个男人出现过,在追相镜中闯入牛棚的几十个男人中的一个……
温羽不想在听了,商希也早已听不下去这些禽兽之语。
两个人用法术将全村的男女聚在一起,包括孩子。
女人和孩子待在村长的院中,所有男人则在院外的一片空地上。
这个村子里,十分之八的女人都是从外面卖过来的,剩下的则是因为长得漂亮,没有被溺死的女童长大了。
商希抱着孩子,苦口婆心地劝着女人们报官,成为证人。
可是太晚了,迟来的拯救大概率是痛苦的。
一个被拽进黑暗中,生活十几年的人早已麻木地适应了环境,如果再将他拉到光明中,只会刺瞎他的双眼,得到的依旧只剩黑暗。
“我已经忘记自已家在哪儿了。”
“回去有什么用?我爹会杀了我!”
“这里有我的孩子。”
“我男人对我很好,尽管每天都打我,但从来不会把我送到别的男人床上。”
“你把我男人弄哪里了?放了他!他还没吃饭!”
“……”
商希满眼的绝望与不解,她搞不懂为什么受害者会这个样子。
她只能带入自已的视角,如果是她,她会反抗,会拿起菜刀,砍死所有人,哪怕她也会死。
昨天晚上,她对谢归的母亲有点怨恨,但见到今天这一幕,听到这些话语,看到一个一个麻木的面孔,她开始敬佩那个女人。
疯傻正代表着不妥协,走进烈火之中,最后一句遗言是她在宣告自已的灵魂始终清醒。
她强调自已识字,她强调自已与这些禽兽完全不相同,她庆幸她的女儿也识字,尽管她恨这个女儿的存在。
但她也妥协了,对现实妥协了,没有好好活着。
温羽这边也不尽如人意,他想要逼问出更详细的买卖记录,但一无所获。
在无法佐证的罪恶面前,所有的共犯都咬紧牙关。
他们知道,他们是一个整体,一旦有人张嘴,整个村子都将被瓦解。他们的利益早就绑在一起,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必然要相互打掩护。
温羽和商希已经违背了规则,对谢归这个普通人使用了符咒和追相镜,如果再大规模使用吐真咒,就要被玄修协会警告。
尽管为了正义,逍遥宗也会因为这样的事而被剥夺一些重要赛事的参与权和举办权。
最后,所有人都回到了家,这只是个插曲,微不足道的插曲……
“师兄,我决定了,不管师父怎么说,我都要带她走。”
“你不用做这个决定。”
温羽走在商希身旁,满眼怜爱地看着怀中的谢归,心脏发酸。
“你要拦着我吗?!”
说着,商希就想抢走谢归。
“欸,你听我说完,别把她吵醒了。”
温羽往旁边躲了一下,笑着解释道,“师父回音了,这孩子是我们的缘,同意我们带回宗门。”
“太好了!师兄,太好了!”
商希绕着温羽跑了好几圈,两只手控制不住地拍着,脸上的笑容比天边的阳光都要灿烂。
温羽也很开心,把谢归的身子往上抬了抬,确保对方睡得更舒服。
他没有告诉商希,师父还有一句话。
【这个村子的事,你和小希就不要管了。这孩子的因果,要自已斩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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