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冷的马匹是百里挑一的良驹,脚力和耐力都要比一般马匹好,但是他追了一天也没有追到季布,反而因为追赶而错过了打尖之所,只能暂时在官道旁的树林中将就一晚。
现在已接近初夏时节,但是荆州的早晚温差还是很大,林间的露气很重,萧冷用篝火烤着几块馍,吃着纸包的熟牛肉,喝了两口酒,偶尔还是抵不住这股寒意。
不远处传来人行走的声音,萧冷只觉自由散漫,不像有武术功底之人,倒也没有过多关注,待他吃了几片牛肉,却忽然发现身旁几步远站了个人,一股危险之感让他急忙站了起来。
“哈哈,施主不必惊慌,只是没想到我们又见面了。”来人却是白天在江陵小镇见到的空相和尚,“贫僧误了时辰,腹中饥饿,可否向施主讨些馒头和酒水?”
馒头和酒水?萧冷有些不太理解这种搭配,一般来说,僧人是不杀生的,饮食不可能沾染荤腥,虽然在特定时期,比如战时,会有武僧因为应征而出现吃肉的情况,但这不是常规做法,何况此时也不是战时,即使此地远离寺庙,偷食荤腥也不会如此宣之于口。但是这些对于萍水相逢的二人来说并不重要。萧冷只是将馒头和酒囊都递给了空相。
“多谢施主。”空相和尚接过馒头和酒囊,丝毫不嫌弃萧冷已用过的东西,反倒如获至宝般珍惜。他一边啃着馒头,一边品着酒,似乎品味着人生百态。
萧冷却皱起了眉头,他敏锐地察觉到了空相和尚身上的气息已经和见面时有所不同,仿佛更加内敛深沉。他忍不住问道:“大师,早上我们在江陵小镇相见,您如何来的这里?”
空相和尚放下酒囊,目光直视萧冷,缓缓道:“那必然是双脚走过来的啊。”空相说着,还脱下那双僧鞋,将厚实的脚掌放在草地上。
萧冷没有说话,将包着熟牛肉的纸包递了过去,“大师请随意。”
空相也没有多话,接过来吃了起来,而先前内敛深沉的气息又变得虚浮起来。
“敢问大师在何处常住?”
“乡野僧人,何谈大师。居无定所,随遇而安,心之所往,天地为盖。”
萧冷心道,满嘴顺口溜,妙语连珠可不像乡野僧人,又问,“那敢问大师去往何处?”
“找人。”空相将一片牛肉塞入嘴中,刚才的妙语连珠似乎随着这块牛肉一起被吞掉了。
“大师闲庭信步,脚力却不错。”对于空相和尚徒步而行,萧冷是不信的。
大梁的官邮交通线以都城金陵为中心,向四方辐射,直达边境地区,大致三十里设一驿站。大梁对邮驿的行程也有明文规定,陆驿快马一天走六驿即一百八十里,再快要日行三百里,最快要求日驰五百里。
一般情况下,驿站马匹可连续跑三十里,也就是说,快马加鞭三十里后马就得休息,如果要保持高速,只有换马匹。三国时期,魏国名将夏侯惇曾三日五百,六日一千,被称疾行将军,行军要比单人骑马慢很多的,而且马不可能连续奔跑几个时辰的,那样马就废了,所以一般赶路最好是一人三骑互换。
萧冷的马匹日行三百里,已经胜过了一般的快马许多,自已篝火休整也不到一个时辰,他是不信空相只靠双脚就能追上自已。
“哈哈,施主不信?”
69書吧
萧冷不置可否,这和尚膘肥体壮,气息忽强忽弱,谈吐也是雅俗相间,还有些疯癫惊人之举,只是非敌非友,很多事不必问那么明白,只好道一声随意,躺在之前路人留下的干草上,从马鞍下拿了床毯子盖在身上。
空相风卷残云般将牛肉、馒头和酒水收拾干净,站起身拍了拍肚子,竟哼起了乡间小调。又过了片刻,如雷的鼾声就响了起来。
萧冷探起身子看了看,和尚躺在一块青石上,浑然不觉林间冷气。萧冷叹了口气,将自已身上的毯子收起来,走过去准备给和尚盖上,却觉着一股热气从和尚身上散出来。虽然他除了僧袍外再无他物,但是身上却没有水渍的痕迹。
“看来是我多虑了。”萧冷默默回到干草堆上,“看来这位大师不简单啊。”
一夜休整后,萧冷醒来,发现空相还睡在青石板上,不过先前体内散发的热气已经没有了,脸颊也有了微微发冷才有的紫色,不过依旧呼吸均匀绵长。
萧冷将剩下的面饼放在原地,策马朝零陵方向赶去。按照自已马匹的脚力,大概四天就能到达零陵,季布即使报仇心切,也不是会跑死马儿的人;武忠养尊处优,即使早走一天想来也是乘坐马车,追上他不难。笃定这个想法,萧冷焦急的心也略微缓和了一点。
入夜前,萧冷已经到达长沙郡境内,他将马匹交给店小二,定了客房,又要肉要菜。小二给他煮了一只羊腿,打了两斤面饼,烫了一壶酒,正待填饱肚子时,却听到客栈外熟悉的哼唱声,萧冷走出客栈外,却见到了悠哉悠哉的空相和尚。
“大师!又见面了?”
“哦?”空相笑嘻嘻的走了过来,脸上还有着红光,还有一块青色,似乎是刚刚大快朵颐,却又没钱被人打了一般。“施主,我们还真是有缘啊。”
有没有缘分不知道,你这喝酒吃肉和追人的功夫,真的是让人望尘莫及。“既然有缘,还请大师赏脸一叙。”扭头让小二再准备一间客房,又添了双碗筷和一些菜品。
“施主已经追了两天了,不知是否找到要找的人?”
“没有,我想他可能走的路与我不同。”
“那是自然,武家虽是荆州大族,道发迹是在零陵,前几年武义当上刑部侍郎,武家才再武陵有了些产业,若不是现任得江陵知府是刑部原来的侍郎中,恐怕武忠也不敢去江陵妄为的。”
“若如此,晚辈得朋友可就多了一份危险了。”
“呵呵呵,不会。”空相斟了杯热酒,细细品尝起来,浑然不顾掌柜和小二鄙夷的眼神,“能在官场摸爬滚打过的人,即使意气用事,也会思虑周全,双方都要寻找一个机会,一劳永逸解决事情。况且,武忠绝不在零陵,施主去了零陵,也不会见到你的朋友。”
“愿闻大师见解。”
“武家虽为大族,族内次子是官拜三品,他们可以贪腐、可以敛财,甚至可以官商勾结、官官相护,但是绝不能草菅人命,所有事情一旦牵扯到人命,就必然激起民愤,因为谁也不知道下一次死于非命的会不会是自已。”
“所以江陵太守才用了匪患做了借口。”萧冷也将一杯酒饮下,对于江陵知府掩耳盗铃的行为,不由嗤之以鼻。
“但是那借口是经不起推敲的,江陵太守也不会傻到替武义大人顶雷。况且那日之事,一旦有人状告到金陵,陛下因为牵扯土地兼并之事,说不准真会派人来详查,那就不仅仅是杀人,到时土地兼并、官商勾结之事也会一并被查出来,公然违反国策……这种事,武家就没有翻身余地了。”
“那是当然。想必武大人此时自已收到江陵太守和自已父亲的加急书信了。”
“所以武家为今之计,是极力撇清与杀人案件的关系,也要竭力证明这些事都是武忠一人所为。他们会收敛很多,武忠这个首恶也会安顿在零陵武府以外的地方,万一东窗事发,他们也可以一推四五六,武家全族也不会收到太大牵连。”
“那是自然,只是武家家大业大,晚上真的要藏一个人,也是容易的。”
“那武忠养尊处优,岂能在乡间小院受那份清苦?只怕是换个地方偷偷享受吧?”
“那也需要去与武家有很深的关系,否则,万一武忠又有贼乱之举,没有人给他兜底包庇。”萧冷平静片刻,忽然想到了什么,“大师说的是武陵?”
“哈哈,贫僧可什么都没说。”说着又将一块羊腿肉放入嘴中,萧冷这才发现羊肉和小菜已经被空相吃了个干净!
大师你不是嘴上的话也没停啊,哪儿还有张嘴?!
“小二,再来点吃的。”
“不好意思被爷,庖厨也已经休息了,要是再叫人家起来……”小二就差把“得加钱”写在脸上了。
“和尚吃饱了,多谢施主款待。”空相站起来摸了摸肚子,还不忘把剩下的半壶酒顺走,才慢悠悠的走向二层客房。
萧冷抚着额头,虽说刚才空相说的很有道理,确实有茅塞顿开之意。但是又看着面前空空如也的盘子,颇有上当受骗之感。
之后的一天,萧冷一早就策马往武陵郡方向赶去,晚上就到了武陵郡境内,他照旧准备两间客房,准备了两份饭菜,风卷残云般吃完后,就看到空相走了过来,萧冷向他施了个礼,就上楼准备休息。
“施主,明日请让贫僧随你一同入城,虽说我们此行目的不同,但殊途同归。他的业障贫僧已经知晓,所谓人为善,福虽未至,祸已远离;人为恶,祸虽未至,福已远离。到时贫僧有些话,想和那位施主说。”
“刀剑无眼,还请大师自重。”
萧冷没有同意也没有反对,第二日一早就入了城,至于空相和尚,依旧是睡在客房没有跟来。
大梁荆州,武陵城。
萧冷入城后,首先打听的就是武家在武陵城的宅子在哪儿,百姓倒也如实相告,但是眼中不免有些愠毒之色。萧冷辗转找到武家的庄子,萧冷本想趁夜去探查一番,却赶到身后有人轻轻呼唤自已,扭头之间,就看到人影闪过,萧冷即刻追了上去。
“冷兄弟,你还说来了?”那人正是季布,两人在一个偏僻巷子中商量起来,“你不是江湖中人,本不想让你牵扯其中的。”
“你的爱护之心,我明白。这件事我不知道就罢了,既然已经知道,就没有袖手旁观的道理。救人须彻救,我们因为一时不当,造成了高三娘子一家的惨死。既然当官的徇私包庇,我们就用别的方式伸张正义。”
“好。”季布重重拍了拍萧冷的肩膀,“不过冷兄弟,你需要答应为兄一件事。”
“何事?”
“冷兄弟你人中龙凤,身份和谈吐,必然不是寒门。实不相瞒,经过江陵一事,我已不再相信朝堂,我更相信以眼还眼,以牙还牙。今夜我会夜探武府,就是要找到武忠,为荆州百姓拔了这个祸害。”
“季大哥……”
“等我说完。那日他那几个亲信你也见过,都不是凡人,为兄最好的结果就是能与武忠玉石俱焚。如我真有不测,我已将证据托人送到金陵京兆府尹的一个姓祁的押司手中,还望冷兄弟用你的方式为荆州百姓伸张正义。”
“季大哥,我既然已经追到了这里,断然没有袖手旁观之理。我的武功不弱,我们二人联手,就是天罗地网,也能撕出个口子来。”
“……好,不过如果情况危急,冷兄弟必须保住有用之身。”
“好。”
入夜,萧冷和季布准备完毕,大概亥时左右就摸到了武府。两人都有轻功傍身,很快就从翻上了院中的房顶,只待找寻武忠的位置。
此时已是宵禁,街上没有行人,一辆马车行驶在街道上,路上虽然有打更人和检查宵禁的衙役,却对马车视而不见。马车已经畅通无阻的行驶在城中,直到在武府门口停了下来,车夫拉开帘子,两个苗条的人儿从马车上走了下来,车夫小步跑到前面。
“咣咣咣。”
“吱呀。”门立刻打开了,一个中年男子探头看了一下,“怎么这会儿才来?”
“姑娘们沐浴更衣,梳洗打扮一番嘛。”
“好吧。”男子给车夫手里放了几贯铜钱,就把两个女子引入府内。
萧冷和季布从房顶上尾随而入,男子将两位姑娘引进后院,最后两个姑娘进了房间内,里面传来男女的嬉笑声。
“看来就是这里了。”萧冷用黑布将自已面容遮住,也将另一块面巾给了季布,季布摇了摇头,自已的样貌武忠早就知晓,虱子多了不怕咬,也不怕这一回。
“还真是快活的紧呢。”房间内已经有了喘息声和呻吟声,萧冷摇了摇头,武忠这玩乐的脾性改不了,躲到哪里都是早晚暴露的。“等会儿再下去?”萧冷看医书时,提到这个时候如果被吓一跳,很大可能就不能行人事了。
“都快死的人了,管他呢!”季布轻轻跃了下去,两步就摸到了门口。
“……都是狠人……”
突然,房间里的喘息声停止了,只有女子的旖旎声,而前院和中堂,又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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