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翅”信号来自格利泽581附近现在应该是确凿无疑了。现在科学界争论的焦点是为什么一个微弱的微波信号要跟在一个FRB后面亦步亦趋地到达我们这。
地球和土星的通信距离有一个小时多一点。虽然稍有延迟,但空间站的科学家们还都可以实时看得到地球那边的争论。火星那边很平静,这片太阳系“新月沃地”上的科学家群体似乎关注更实际的问题,比如辐射致癌的治疗,新型化肥的研制,稀薄大气中直升机叶片的升力提升等,甚至在更“人文”或者社科的方面,他们也喜欢研究比如地球的计划生育对人类人口衰减的影响及其教训等方面,对这种异星生命天马行空的话题总体上不感兴趣,只有个别艺术家由于寂寞制作了一些格利泽581星系的电子海报,在各星球各基地间分发传单吸引公众注意以展示其长期压抑的艺术灵感。
宇宙大沉默是困扰全世界三百多年的问题,该观点认为从大爆炸到现在宇宙中就只有地球出现过生命。因为假如有异星生命,从现代人类诞生到现在这几万年来“他们”为什么没出现,而只有人类在这黑暗的空间中嗷嗷等待,直到我们能踏遍太阳系,也没有一丝其他生命的痕迹。假如这次“鸡翅”是外星生命发来的,为什么“他们”这么久才跟我们打招呼,而且打招呼的方式这么奇特?来自地球的一些科学家(更多的是民科)相信该现象(他们始终称之为一种天文现象,甚至不愿称之为信号)是由于FRB22111201A到达格利泽581的大气层,发生增强拉曼散射,从而新产生了一种和FRB22111201A的射电频率不一样的微波。但有更多科学家质疑这种说法的不合理之处,首先是射电辐射不能造成星云或恒星大气层中的原子能级的跃迁,其次两个信号之间存在那么大的空白也没法用这个荒唐的说法解释。而且如果宇宙是各向同性,为什么其他恒星没有发生散射,而偏偏只有格利泽581发生了散射。
中国的吴隆宇团队发表头版评论文章,声称他们相信是某种生命信号通过FRB来告知我们地球人,说我们有同类了。该文章发在人民日报头版头条。文章写到,这两组信号就像是在黑暗森林里一头雄狮发出了地动山摇的狮吼,然后我们隔壁的一只小鸟跟着也鸣叫。而且小鸟的智力显然高于雄狮,它能在距离和时间上把控的十分到位,确信警告能传到我们这而且不会被狮吼给掩盖,从而被我们识别。跟雄狮相对我们的距离比起来,小鸟就像是在我们自家屋檐下的鸟笼里一样。该文章产生了很大的影响,“小鸟”论在互联网上吸引了成千上万的粉丝。
德国明镜报刊登了一篇柏林工业大学宇宙伦理学系古斯塔夫·施密特教授的一篇文采斐然(从德语方面来说)的文章,该文章在欧洲引起轰动。借用了希腊神话,文章把FRB比作在宇宙中无所不能的宙斯,由于某种不明真相的原因宙斯发怒,用雷锤对着四面八方的宇宙左劈一下,右劈一下。在这雷劈的间隙,我们的近亲,一个对我们观察已久的外星生命种族,用他们微弱的灯塔给我们送来问好。
不管是“小鸟”论还是宙斯论,两种观点有些共同的地方,首先都认为这个微波信号来自智慧文明,并且文明程度不低于我们(吴隆宇教授和古斯塔夫教授都对这一点深信不疑)。从某种程度上,两篇种观点都认为,该智慧文明对我们已经观察许久了,这次的信号只不过是为了试探一下我们。另外两者共同的地方是都认为该外星生命种族对我们是友好的。当然,两篇文章还隐藏另一层含义,就是说如果我们连狮吼和雷劈都听不到,那就不配听到小鸟婉转的鸣叫,也不配看到灯塔温暖的光芒(虽然就微波辐射来说,那点热效应可以忽略不计)。总的来说这是对人类的一个测试。
然而更多的科学家不认为这信号来自智慧文明,本质上他们没法让自己接受在离地球这么“近”的格利泽581附近有智慧生物,要不然的话,他们为什么不早点发信息呢?
普通大众和这些众多科学家是相反的,他们相信施密特和吴隆宇教授的说法。对大众(来说,日常生活够没滋味儿的,天外飞仙的说法,宁可信其有,也不信其无。在互联网上旅行者三号又被提了出来,由于发动机比它的两个前辈先进,在晚发射五十年后,旅行者三号却已经到达比两个前辈更远的距离,经过几十年的飞行,旅三已经飞出太阳系近8光年。网友们纷纷表示准备安排深度冬眠,直到外星文明以肉体造访我们那一天再醒来。
空间站这边,首先要申明一点,科学家也是人,所以针对该信号的争论也分为好几派。事实上医生就是第一个反对信号来自智慧文明的人。他说在星际旅行这么多年了,和太阳系四个最强大的望远镜中的三个,分别是地球轨道上的牛顿望远镜,月球背面的尤努斯望远镜(当然就是为了纪念伟大的阿拉伯天文学家尤努斯),以及木卫二上的朱庇特极远望远镜都近距离接触过,格利泽581这颗红矮星的五颗不同的行星上的大气成分和密度,海洋面积和深度,地表土壤化学成分等等都已经看得清清楚楚,那里除了没有生物,其他什么都有。此番言论让众位科学家面面相觑。不过他也说他还没有操作过恩克拉多斯北极的瑞亚望远镜,因为站长没有给过他权限。
物理学家杨杰认为不应轻易断言信号的来源是自然界。“考虑到格利泽581到太阳系之间弥漫的密度不一的星际分子,要让微波信号在有损益地穿越这20亿光年的距离到咱们这后正好卡在FRB的间隙之间,这就算用人工智能也需要很高的算力。微波信号的发射实际上为一段预编程的程序,程序员在等一个机会来触发,而FRB就是这一个机会,20年前的这一刻,我是说。也许能收到微波信号不需要多么先进的文明,但是从FRB中识别它则跨越了从阿基米德到爱因斯坦的距离。”杨杰边说边在白板上画了起来,“举个例子,有位伟大的艺术家——比如梵高——他在办画展,展出的是他的向日葵,出于某种目的他把嚼过的口香糖揉成一只猫的形状粘到这幅油画上。如果让一只真猫来看这幅画,它断然是看不出艺术和口香糖的,它只会用利爪把整幅画撕碎。但是如果一位很有艺术品味的人来看,那么他就会看出口香糖猫是个后期添加上去的东西。向日葵作为伟大的艺术品首先吸引了他,然后口香糖猫吸引了他。因此可见,我们可以把FRB当做是向日葵,这是宇宙这位艺术家的杰作,需要文明达到一定的层次才能知道自己看懂它,话句话说,FRB作为门票,只有持有这张门票才能有资格在宇宙这个轮盘赌上玩。他们对我们持有这张门票这件事有信心。”
“可是梵高在生前一幅画也没有卖出去”。奥拉夫·托马斯说。
“这一次我们人类会买,我认为他们是认真的。”杨杰越说越兴奋。
“先等一等,能不能让我们先减少人称代词的使用。就叫信号好了。’他们’这种说法是多么耸人听闻啊。”托马斯说着吸了一口缅甸瓦邦酋长牌雪茄。顺便说一句,空间站对雪茄的烟味有非常好的过滤系统,这是为了满足空间站上差不多一半人的这个特殊癖好。托马斯吸完雪茄后抬头看了一圈大家,继续说:“人类从第一次发射电波已经两百多年了,如果那边真有东西能接收,然后现在才回应,对方的反射弧会不会太长?”说完他和医生说起悄悄话来。
格奥尔格和拉祖米兴两个人也在悄声说着话。格奥尔格作为匈牙利人,倒是和拉祖米兴有些话说。
可是杨杰突然站了起来走到莱尔旁边,掀开了一个此前被帘布覆盖着的100寸显示器,两个物理学家这两天似乎已经做过一些光谱分析工作。显示器上呈现的是一段段循环播放的波。
“这是我们解析出来的微波光谱,位于从第80次FRB之后的稳定下来的微波波段。共有四个特征谱线,波长大约分别为:7mm,8mm,9mm,10mm,其中8mm和9mm段的强度最大。信号中间略有停顿,我们还没分析停顿的规律和机制,但整体四个波谱一起有点像交响乐,或者不如说是复调音乐。你们想,考虑到地球大气窗口那么狭窄的情况下,正好有一组能穿过大气层的微波,能说这是自然产生的吗?”
杨杰话毕,大厅里突然没有了声音。
“会不会,我是说,”医生站了起来打破了沉默,“这真的就是巴赫的音乐,在火星某个音乐小学的教室里用电子乐器合成?而且是冲着我们来的?”说完他哈哈大笑起来。
“不好意思,我不太会开玩笑。你们继续精彩的讨论,我毕竟不是科学家,现在肚子饿了,我还没吃早餐呢,爱吃饭的人是好人,不是么,食,良人嘛。另外我还要去空间站的货物仓清点一下这次从火星带来的种子,再见,诸位。拉祖米兴和王先生,你们也加入讨论吧,不要把自己当外人。再见,诸位。”
医生看了一眼史文婷和总工程师,然后对着拉祖米兴笑着眨了一下右眼,准备从后门出去。但是他又马上回过头来,
格奥尔格和拉祖米兴走到两个物理学家附近的显示器旁边。化学家和天体生物学家还在自己的椅子上没动,总工程师和心理医生也还在窗边喝着咖啡。王明知道自己不是什么科学家,他除了想听听大家各自的发言,还想知道史文婷和总工程师刚才在聊什么。于是他走近了他们。
“我认为这是一种计算机编程语言,某个条件达到了,代码就自动运行,于是我们就看到了这一串信息。”格奥尔格说,他习惯性的摸着自己的下巴。
在显示器旁的莱尔接过话头:“这只是一小部分信息,后面的电波继续源源不断的来,从性质上说目前我和杨杰都认为这一段是最有规律的,而后面的我不敢说毫无规律,但至少不像这一段富有节奏。自然界不太可能产生这样的电波。”
可是托马斯又有些憋不住了,他在格奥尔格开始说话的时候就一直搓着双手,现在莱尔说完后他终于站起来走到窗户和门旁边,突然大声说:“诸位,”并随手把大厅的照明总开关关掉(大厅突然一片漆黑,只有显示器是亮着的,大家骚动起来),然后他一把拉开空间站大会议厅最大的那面落地窗的窗帘(外面繁星璀璨),“很抱歉,就只要一会儿。但是大家看这外面密密麻麻的星光,还有前面不远处的的恩克拉多斯的月牙,难道我们都认为,我们对这宇宙的了解已经精确到每颗星球表面每平方米的面积范围?就那月牙南部的沟壑,我们有多少了解?对冰面下的海洋里的生物,如果有的话,我们有多少了解?为什么大家都开始默认是我们的亲戚们在遥远的地方给我们发来请帖呢?”
“我们事实上每天都处于黑夜中,为了缓和我们脆弱的神经,我们制造了智能化的日夜交替系统。但我觉得这个系统会把每个人都变成神叨叨的。”他说完又打开了照明开关,拉好窗帘。然而他神色似乎有些不太好,在明亮的灯光下面颊有些通红。他坐下来又点了一只雪茄,看得出他的手好像在抖。
这才在空间中的第四个太阳日,王明和拉祖米兴就见到了这么多争论的场面,着实让两个人应接不暇。眼看拉祖米兴似乎越听越兴奋,王明却感到有点眩晕。
正当发呆之际,史文婷突然凑过来低声对王明说:“他去解剖尸体了。”
“谁?谁去解剖尸体了?”王明恍惚。
“把你们带来的医生。”
“尸体不是准备要土葬吗?那是八十年前的尸体了,这也太不尊重人了。”
“你不知道在外太阳系找到一具尸体有多难。”
王明突然才发现史文婷穿的是一条紫色的宽松休闲长裤,上衣是一件深绿色长袖羊毛衫,脖子上一串细细闪闪的项链,项链实际上是较短的黑色和较长的金色相接,上面没有挂坠。整体显得干练而不失柔和。他第一次觉得原来在这空间站里也是有颜色的。
“他要解剖尸体做什么?”
“他想研究人体组织在这恶劣的环境下能被破坏到什么程度。”
王明突然感觉有些骇然,医生刚才借口是说去吃早餐的。
“我赞同两位物理学家的说法,”化学家说话了,“但是关于刚才格奥尔格兄的计算机编程的观点,我觉得有待商榷。我知道诸位之中不少人读过很多科幻小说。但是咱们应该严谨等待实验结果,而不是就此按照菲利普迪克的幻想来行事。我提议,大家至少先分析一下发射源的装备,成分,或者随便大家怎么说,叫武器也好。”
这时站长进来了。他左手拿着一份文件,右手拿着一串钥匙之类的东西。
“地球的北方天文联盟申请使用我们的瑞亚望远镜。这是有联盟理事长签名的申请书。诸位,为什么你们宁愿在这争论,也不愿意用我们最先进的设备考察一下呢?”他把文件和钥匙扔在桌子上,“我拒绝了他们。我们长时间来夹在地球和火星之间,靠两者断断续续的施舍维持下去,可我们有最好的望远镜和实验室,我们不能靠他人施舍。下个月我们要重启我们的瑞亚天文台。”
“这是三楼的大实验室的钥匙,里面有咱们的中央计算机。我希望大家团结一下,给整个事情一个交代。”
王明觉得奇怪,站长今天似乎不太高兴。难道他受了什么刺激,一觉醒来发现自己成了太阳系担当大任的人。
两个物理学家像猛虎扑食一样扑向钥匙,他们应该渴望那些设备已久了。化学家也加入了他们的行列。
站长却把王明和拉祖米兴叫到一起,对他们说:“我这边有个更重要的事情想要两位帮忙,信号的事情让他们忙吧,两位肯否?”
拉祖米兴似乎有些不情愿,但也没表示反对。王明回答可以,反正他对电磁辐射之类的也不懂。
两人跟着站长走出了会议厅。沿着走廊,走廊里的白灯忽明忽暗的。王明觉得在他右首的站长突然变得很苍老,步伐变得老态龙钟。三个人来到一个像军械库似的货舱。在门口也寒气逼人。站长稍微迟疑了一下,用卡刷开了舱门,走了进去,王明和拉祖米兴跟了进去,两个人冷得嘴唇发抖。站长拿出手里的遥控器按了一下,墙边一个高大的乳白色货架上自动伸出一个宽和高大概都为一米的储物箱,里面是用网格方块封存的某些像巧克力似的黑色的东西,网格总共有二三十个左右。
“这是从火星运来的新一批种子,有草本也有木本的,即将存入土卫二的种子库。”站长说。“他们已经停止售卖了,这也许是从火星拿得到的最后一批种子。”
“这当然也不完全是坏事。很多火星的种子实际上也已经不适合在地球上出现。两地脱钩太久,异源的种子会造成当地生态灾难。另外地球生态委员会也不允许种子的交易,除非经过他们批准用于特殊用途。火星当然不缺种子,他们每年都能研发很多新的种子。”
站长按了一下遥控器,货柜徐徐关上,发出“咔嗒”一声关严实了。货舱里有个壁橱,或者不如说,有个隔舱,放着两个颜色更深一些的货柜。王明往里面张望。
“那是医生带来的东西,里面有他的宝贝。”站长连看都不看一眼,“他说是一些真菌培养皿。”
“即便两个星球如此对立,我们作为人类理想的现实化身,保护种子就是保护全体人类。在这个位置上,我义不容辞。”
站长突然转身面对拉祖米兴,脸上横纹突出,眉毛有一边是白色的,在冷藏库冷氦灯的照射下,瞳孔变得很小,他说:“听着,年轻人,这批种子的安危全指望你破解大门的密钥。再过一个月种子会坏死,空间站提供不了那么多额外的电力。指望土卫六?那里要建成新种子库至少要三年,三个太阳年。”
拉祖米兴不知该说什么好,他是答应了医生要破解密码,可现在站长看起来似乎比医生还急。他说:“我会尽力的。”
“我曾经指望过他们,我是说楼上那群理想主义者。可一个个现在被所谓的’招呼’冲昏了头脑。随他们去吧,科学家总的捣鼓点什么新东西。”
“如果你们感兴趣,我们现在先去看看医生在怎么摆弄他的猎物吧?密钥的工作,就下午再弄好了。”
王明点头同意。他的朋友却说自己不想去了,见不得尸体。站长听了很高兴,就送拉祖米兴上了电梯,再折返回来和王明准备往第一层去。
医生全身防护得严严实实的,他看到了在玻璃门外的站长和王明,用手做了一个稍等的动作,然后转头继续他的工作。他左手拿着放大镜右手拿着镊子在颈部查看着。实验室,或者说解剖室里竖着放置了很多骨架,有的很高大,明显不是正常人类的身高,有的却很矮小。有的缺胳膊少腿,另外还有几个骷髅头骨放在一个书架上。这里还兼具生化、胚胎实验室的功能,瓶瓶罐罐的东西摆满了书架对面墙的工作台上。甚至某种程度上,王明发觉,这里也是医护室,内里还有一道门通向另一个房间,房门上写着’手术室’。
“我就喜欢他这么认真工作的态度。他配得上星际大使的称呼。”站长说。
两个人离开了玻璃门,走了几十步到最底层舷窗处的几把椅子处,这里是空间站观赏下方景观的地方。舷窗外面是密密麻麻的星星,没有一个在闪动。
“你可以在这帮他做点事情。他太忙了,忙的自己的老婆也管不住。”
王明一愣:“他有老婆?”
“他老婆就在空间站里。”
“是谁?那位心理医生?”
“那还有谁,这里只有一个女人。”
王明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想起了总工程师和史文婷在聊天时医生异样的眼神。
“在这你不能以地球的常理来看待一切。好吧,忘记我说的话吧。事实上她是这里所有人的心灵导师,也包括他的。这也是他们维持这种奇怪婚姻关系的第二个原因。你知道的,土卫二的轨道和另外两颗卫星是共振的。他们两个人的关系,就是共振的,甚至某种程度上是共轭的。总之不能共生。你明白我说的意思吧?”站长转身对王明说,然后又看向窗外,“算了,先别说这些了。现在地球那边对我们蠢蠢欲动,明的和暗的都有。当年你的导师和我共同在地球上东西两个半球之间奔波,而如今我们却分别在内外太阳系战斗。”
“跟我来,你可能还没看过我们的温室吧。”站长把王明带向空间站中部靠头部的位置。下了二十级左右的阶梯后往向前面延伸的走廊尽头开了一道双向关闭的陶瓷门,内里再打开一道从下往上开启的透明的石英玻璃门。
这里是一片菜园。空气湿度很高,站长把眼睛摘了下来。四面明亮的白光把整个大厅照的明晃晃的。园子分成了几十个大小不同的区块,各个的区块里面有不同的蔬菜,水果,或者其他植物。这里有甘蓝,红薯,番茄,辣椒,还有王明没见过的角瓜和半个手掌大的豆荚,一片水池子里有一些开着花的水菜,更多林林总总的蔬菜和水果环绕着整个大厅中央的一棵有着气根的十几米高的树旁边,这有点像榕树,但好像又不是。几个白色的矮小机器人正在苗圃里忙碌着,分别拿着铁锹和水壶,头上的红色信号灯一闪一闪,它们之间似乎在通信。
“这些水,”站长说,“除了来自通过碳纤维管道从空间站前方接受的土星环水汽以外,还有我们整个空间站的废弃物。这里的水是用不完的,每隔一段时间我们就要向土卫二运送一些水。”
“火星人在不毛之地培育植物的技术处于整个太阳系绝对领先的地位,这些都是人家玩剩下的。好在首富高瞻远瞩,把种子库建在土卫二来了。要是这也被他们弄了去,地球和外太阳系就都完啦。”
“我记得您有不少时间在火星行医,后来为什么离开那里了呢?”王明问站长。
“因为我本质上是个诗人,不喜欢清教徒式的生活。”站长说完哈哈大笑起来。
王明参观了一圈温室,和站长坐下来喝了一杯咖啡,跟他讲了一些导师的情况,然后离开了站长。对站长和医生的关系,他有一丝不明就里的地方。然而他又隐隐觉得自己接下来会被他们左右拉扯。他不喜欢有各种各样的预感,但是预感却常常自己时不时地出现。
他来到医生的工作间,医生正在一台电脑前看着数据,尸体还在白桌上躺着,脑袋偏下一边,后脑的地方被打开了。想起温室就在离这不到五十米的地方,他不禁有些骇然。
“他的后脑有一个小芯片,来自一家已经破产的脑接口公司,这个公司当年也给各国政府供应特务芯片。这个人应该是个偷猎者,专门去恩克拉多斯冰层下面偷猎的。欧罗巴曾经也有他们作案的痕迹。他们的组织叫做“SolarDigger”,据说太阳系就没有他们挖不了的洞。”医生一边操作着电脑一边说,手套扔在一边。
小小的芯片有运算模块,通信模块和存储模块。医生捣鼓了一番存储模块,除了一些杂乱的在冰原上的观光数据,没有更多的发现。芯片的主人生前似乎很喜欢冰雪和户外,电脑画面上出现了很多次冰柱和冰雕的特写,然后是一些交织着各种各样的星球和冰原的混乱的蒙太奇,大部分没有声音,期间出现了几句欢声笑语。有一段火星奥林匹斯山和地球喜马拉雅山相向而立的画面,高大的奥林匹斯山不断地向下往喜马拉雅山上吹送冰雪,雪融成水往下流,混入一条银白色的大河。最后是一大群安静的漂浮的冰体的定格画面,视野所及的几十公里内都是密密麻麻的冰晶、冰球、冰山,这是近处的土星环,几颗星星出现在冰山和冰峰的空隙,和在空间站看到的星星不同,那几颗星星就像在有大气层的地球上看到的一样在闪烁。
“他是失温被冻死的,死前没有什么挣扎,就那么安静地死去了。我不确定这些画面是他的梦还是他亲眼所见,还是两者兼而有之。这个芯片也许对我们有用,过后你交给站长吧。”医生把芯片用塑料袋包起来,给了王明。
“我们应该要埋葬他的吧。”王明问医生。
“是的。芯片会留下,尸体就还是’土葬’吧。”
两人把帆布从桌子的下缘处拉起合上,把尸体包裹起来,拉上拉链,然后再抬入一张移动的皮划艇似的行军床,行军床的机械盖子合上后,就像一艘小型的发射艇。医生给站长发了一条信息,过了一会向王明点了下头。
两人推着发射艇,穿过大走廊来到了空间站尾部的电磁弹射间,把发射艇停放进去,有自动装置把发射艇卡住。他们退出房间到外面。这时站长带着科学家们来了,大家在弹射室外安静地站着。王明看了一眼拉祖米兴,后者站在站长旁边,惊魂未定。有几个人低下了头。王明看到史文婷用手捂着脸。站长用拇指按了下墙上的指纹开关,一个红色和蓝色按钮同时出现在方形开关的中间,站长按了一下红色按钮,一声嘈杂的嘶声伴随着一阵剧烈的抖动,弹射室的后盖朝外开启,空气从弹射室被排空,透过弹射室玻璃可以看到外面土星的大部,最北部的那一圈六边形风暴上面有一圈蓝绿色的极光。站长再按了一下蓝色按钮,又是一阵抖动以及像迫击小炮似的声音,发射艇被高速推送出去了,去往了土星的方向,去往了太阳系最强大的电闪雷鸣的风暴的中央。
王明和拉祖米兴回到了两个人的房间,发现门都没关,小猫Jimmy也不知所踪。
“咱们是不是来这后从来都不关门?”王明问拉祖米兴。
“不关门的人难道不是很幸福的吗?”拉祖米兴回答。
房间里有三台解码电脑,拉祖米兴让三台同时运算着,他用其中一台在黑色背景的编辑器上不断地打着字。他打了一段,接着又删掉,如此重复了好几次,问题似乎卡在某个节点。
“你也休息一下吧,拉祖米兴同志。”王明躺倒在床上说。
“对我来说不参与争论就是休息。跟那些科学家在一起,看他们争吵实在太累了。”拉祖米兴一边码字一边说。
王明不再说话。他想着刚才看到的土星极光,跟地球上看到的真不一样啊,土星上的更大,更高,那一圈蓝绿色的光饼可以容下好多个地球。然后他看到空间站停在了两颗刺眼的亮白色的冰星中间,冰星和空间站一起绕着土星飞行,穿越各种大小的冰块,冰块的冰面反射着五彩斑斓的颜色,一块块冰撞上了空间站前部的碳纤维管道后都化成了水,水往下流,在空间站后面撒落。他看到一些尖冰擦着空间站坚硬的钢质外壳发出耀眼的白色的光,这些光慢慢地比太阳光更亮,更热,强大的红外辐射让他一半脸上的皮肤感到一阵热压,然而无数的扑面而来的冰晶又让他另一面脸感到冷。在不断地冷热交替之中他进入了沉沉的睡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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