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晋初拿出钥匙打开房门，把手里的书包放在进门的鞋柜上，从鞋柜里取出拖鞋，让祁泽换上，祁泽站在门口，不敢往里走。
69書吧
“你先进去，我车上还有东西要拿，等我一会儿。”叶晋初说罢带上门就出去了，留祁泽一个人站在玄关。
祁泽犹豫着迈出脚步，不长的玄关过后左手边是厨房，右手边摆了一张不大的桌子，边上放着两把椅子，看起来是餐厅。
再往前应该就是客厅了，摆着一张双人沙发，茶几，电视。越过客厅就是一大片落地窗，那里应该是阳台了，下午的阳光斜斜的，晒不进房间，但是采光却很好，整个屋子都很明亮。祁泽环视四周，看到客厅两边通过走廊连接了两间卧室。
祁泽从没有见过这么干净整洁的屋子，地面一尘不染，更没有酒瓶瓜子皮，沙发上没有脏衣服，茶几上没有烟头，厨房灶台上没有油污，地面上没有怎么都擦不掉的污垢。
祁泽的手捏紧了身上有些脏的衣服，感觉自己就像一个细菌，闯进了无菌室，自己身上的脏污像是会扩散一般，要污染了这间房子。
于是祁泽像是被点了穴位一般，呆站在原地，一动不敢动，直到叶晋初再次打开房门，祁泽还是站在原地。
“你怎么不进去坐？小心伤到腿。”叶晋初放下怀里抱着的两箱水果，换上拖鞋，拍了下祁泽的肩。
“我身上太脏了。”祁泽局促地站着，不知道该怎么办，这一刻他无比嫌弃自己，连带着嫌弃自己以前的那个家。
“没事，先进去，等我收拾一下就去洗澡换衣服，好吗？”叶晋初脱下外套挂好，怕祁泽多想，又说：“毕竟是从医院出来的，还是换一下比较好。”
祁泽点点头，但还是没有移动脚步，即使他脚上穿的是叶晋初给的拖鞋，但他还是觉得自己会弄脏地面。
叶晋初看着祁泽的样子，长叹一口气，说：“我去放洗澡水，很快就好。”说罢转头进了客厅左手边的过道，过道的两边是厨房和卧室，尽头应该就是卫生间了。
祁泽听到哗哗的水声，看到叶晋初忙来忙去，祁泽心里有些难受，觉得对不起叶晋初，又觉得自己废物。
“好了，你过来。”叶晋初在卫生间门口朝着祁泽招手，祁泽一瘸一拐地走过去，叶晋初说：“水给你放好了，你的腿先用保鲜膜裹一下，记得裹紧一点...算了，还是我来吧。”
叶晋初扶着祁泽坐在浴缸边上，卫生间里已经满是水汽，祁泽开始觉得有些热了。
“你先把衣服脱了，我拿去洗。”
叶晋初站在边上，等着祁泽动作。他不知道祁泽对于自己身体的自卑，也不知道祁泽对于自己身上破破烂烂的衣服的自卑，只是站在原地等着。
祁泽咬了咬嘴唇，一狠心解开了外套，脱了下来，叶晋初伸出手，说：“给我就行。”
就这样祁泽脱着衣服，叶晋初站在一旁收衣服，祁泽穿的不多，不一会儿，就只剩下内裤还在身上。
叶晋初离开把衣服放进洗衣机，又折了回来，没想到祁泽傻傻的把内裤也脱了。
“哎、哎，脱就脱了吧，你先小心坐好，我给你裹保鲜膜。”
叶晋初半跪在祁泽面前，一只手里拿着保鲜膜，另一只手轻轻扶起祁泽打了夹板的腿，让他把脚踩在自己膝盖上。
叶晋初干活麻利，两下就裹好了，然后扶起祁泽，让他坐进浴缸泡澡。
“你那条腿呢，来，搭在外面，不然还是会进水，你先泡着，泡泡热水澡，身上的伤也会好快一些，活血化瘀嘛。”
祁泽顺从地抬起腿搭在浴缸边上，整个人已经有点懵了。
“洗护用品就在你手边，一会儿洗好了叫我，我扶你出来。记得一定要叫我啊，别再摔了。”叶晋初交代完就离开了，剩祁泽一个人泡在热水里，起起伏伏。
叶晋初去拿了给祁泽准备的衣服，提前把所有吊牌都摘了，然后拿进浴室。
“这些衣服你一会儿换上，呃、这些衣服是阿斌的旧衣服，我的太大了你穿不了，他的应该是差不多的。”叶晋初放下衣服就出去了。
而祁泽一直没敢抬头，只是看着水面的泡沫一个个破裂，感觉水的热度缓缓进入他的身体。祁泽从来没有觉得暖，他一直觉得冷，即使是在夏天，他还是觉得有寒气从他的骨头缝里渗出来。然而现在，水的温度带走了那些寒气，把温度留在了身体内，祁泽一直紧绷的精神也放松了，他想自己以前看电视里那些有钱人的生活，原来是这种感觉。
水面的泡沫快要全部消失了，祁泽这才洗头，洗脸，又狠狠地搓了搓身体，这才觉得自己干净了一些。
“祁泽你洗好了吗？”叶晋初的声音在卫生间外响起，祁泽这才连忙回答：“好了。”
叶晋初推开门进来，说：“看你洗了这么久，还以为你泡晕了，来，我扶你出来。”
叶晋初扶着祁泽离开浴缸，说：“你再把身上的泡沫冲一冲，就穿衣服出来吧。毛巾在这儿，记得把保鲜膜也拆了。”叶晋初说完离开，祁泽打开花洒，身上的泡沫一下子就冲干净了。祁泽没舍得多冲一会儿，关了花洒擦干净身体，解开裹着的保鲜膜，夹板还是干爽的。
祁泽想叶晋初的手真厉害，怎么能把塑料膜包的那么结实。
祁泽看着镜子里面色有些红润的自己，觉得惊讶，原来自己也不是一直都像僵尸一样苍白。接着他看到满身伤痕的身体，不知道是不是泡澡的原因，祁泽真的不觉得疼了。
他用手指按了按伤处，按起来还是有些疼的，但是不理它就完全不疼了。祁泽多年的经验告诉他，这是伤快好的表现。
“真神奇。”祁泽在嘴里念着，拿起叶晋初拿给他的衣服穿好，走了出去。
叶晋初原本坐在客厅，听到卫生间门打开就走了过来，“洗好了？衣服看起来还挺合身的，来，你先在这里坐一坐，饭快好了。”
叶晋初带着祁泽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电视上放着祁泽没有看过的电影，叶晋初说：“遥控板在那儿，你自己想看什么就看。”
“嗯......叶哥，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祁泽看着眼前还有些湿润的刘海，终于问出了这个他一直想问但却没敢问的问题。
“我做了那么过分的事，砸坏了你店里的玻璃，还偷吃了蛋糕，你为什么还愿意这样对我好？”
叶晋初叹了口气，坐在祁泽边上，“在回答你的问题之前，我想先问你，你又为什么要在大半夜走那么远的路，砸坏我店里的玻璃，又吃了蛋糕呢？”
“我也不知道。”祁泽摇摇头。
“你知道。”叶晋初肯定地说。
“我......”祁泽欲言又止。
“你内心深处知道答案，我想从你嘴里听到。”叶晋初看着祁泽紧紧握住的、有些发抖的手，伸出手握住了祁泽的手。
“你告诉我答案，我就告诉你我的答案。”
电影还在播着，当电影里的主人公知道了多年前自己的挚爱已经和别人走在一起，而自己却还爱着对方时，祁泽终于开口了。
“那晚...我爸打了我和我妈，后来我想起来早上上学的时候，在橱窗里看到的那个蛋糕，我觉得自己很丑陋，而那个蛋糕太美了，我就有种冲动，想要破坏点什么。”祁泽低着头，思绪已经回到了那个夜晚。
“我觉得自己肮脏、丑陋，甚至不如一个蛋糕。呵，这世界上怎么会有人把自己和东西比较？可是我那个时候觉得，如果不做点什么，我就要疯了...我从来没有那样愤怒，从小到大，我甚至没有伤害过树上的虫子，从来都只有挨打，挨骂，我是个什么东西，怎么敢伤害其他人？”
“从小，我就在想，为什么我的父母是那样的，父亲没有缘由的打我骂我，母亲则是希望我能带她离开那个家，从来没有人在意我怎么想，我这个人的存在真的有意义吗？我是个撒气桶？还是一个工具？我不能理解为什么是我要遭受这一切。”
“肉体上的疼痛我早已经习惯了，反正大不了死了算了，但是我不甘心，难道我来这个世界的意义就是做撒气桶做工具吗？所以我学习，我拼命学习，想着等我考上大学就能离开那个家，再也不回去了。”
“但是那晚，那个家像是用无形的绳索捆住了我，把我捆得死死的，我快要窒息了，快要坚持不下去了，大学看起来那么远，一年半的时间，谁知道我会不会在这中间的某一天被打死，又或者疯了呢？”
“我快要不能呼吸了，我只能离开家，去欺负一个蛋糕。”
祁泽说完这句话忽然笑了，“多可悲，多可笑，全世界都欺负我，我呢，就只能欺负一个蛋糕。”
祁泽失声痛哭，堵在他心里的那些陈年污垢随着眼泪一滴一滴地流了出来，他瘦弱的肩膀颤抖着，把自己缩成一个球体来保护自己。
叶晋初看着祁泽哭泣的模样，想起少年时的自己，他常常想，如果那个时候有一个温暖的怀抱，该有多好。
于是叶晋初伸出手，把祁泽揽进自己的怀抱，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静静地抱着祁泽，让祁泽在他的怀抱里痛哭流涕。
不知道过了多久，电影早已经播完，甚至下一部电影都已经播到高潮，祁泽才慢慢停止了哭泣，他有些不好意思抬头了，他的脸能感受到自己的眼泪鼻涕全部都沾到叶晋初的衣服上了。
“哭好了吗？”叶晋初问。
祁泽在叶晋初怀里点点头。
“那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那个蛋糕，好吃吗？”
祁泽点点头，瓮声瓮气地说：“好吃。”
“那就好。好了，我们吃饭吧，做好的饭都要凉了。”叶晋初松开怀抱，看着祁泽哭得一塌糊涂的脸，笑着说：“去洗把脸吧，看你哭得。”
祁泽抹了把脸，看着叶晋初的衣服说：“你的衣服...”
叶晋初低头看了眼，说：“没事，换一件就好，你去洗脸，我去换衣服，然后吃饭。”
祁泽点点头，慢慢地走着去洗脸，叶晋初回到卧室换了件衣服，去厨房热了下有些凉的菜，放在餐桌上。
祁泽慢慢走过来，坐在另一把椅子上，整个人看起来都清爽了不少。
“吃饭，我都饿了。”叶晋初拿起碗筷，给祁泽夹了块鸡腿肉。
“谢谢叶哥。”桌上的每一道菜都让祁泽惊艳，祁泽也顾不上客气，吃了不少。
饭后祁泽放下碗筷，看着叶晋初说：“叶哥，我还不知道你的答案是什么。”
叶晋初笑了笑，“我的答案很简单，因为我和你差不多大的时候也吃了家人的苦，所以看到你就想对你好一些，也算是补偿自己吧。怎么样，这个答案满意吗？”
“嗯。”祁泽点点头，不再多问。
“祁泽我问你，你难道不怕我是什么坏人，比如说人贩子之类的，帮你其实是想拐卖你什么的。”叶晋初问。
祁泽瞪大眼睛，说：“拐卖我？怎么可能，我卖不出价钱的。”
这下轮到叶晋初哑口无言了，“活该我多问。对了，你明天要上学对吧，作业呢？写好了吗？如果现在开始写不完的话，我明天去和你们老师说说。”
“写得完的，作业不多。”祁泽说着，站了起来，“叶哥，这些我来收拾吧，今天辛苦你了。”
“哎，放下放下，我家里有洗碗机，用不着手洗。”叶晋初说完把吃干净的碗筷拿去厨房，没用祁泽动手。
祁泽看着叶晋初高大的背影，心里是说不出的感觉，像是感激，又像是悸动，祁泽用手按住胸口，心脏的跳动好像比平时快了。
叶晋初收拾好厨房后领着祁泽去了客厅右边的卧室，叶晋初推开门，这是一间不大的房子，只比祁泽以前的房间大一些。
“这间以后就归你住了，原本是客房，所以布置的比较简单。对了，对面这间房是书房，你可以在这里写作业。”叶晋初转过身推开了正对着祁泽卧室的房门，“里面的书你都可以看，不过基本都是食谱和画集之类的。”
叶晋初进了书房，祁泽跟在叶晋初后面，书房的一面墙全是书，中间放着一张书桌，角落里还排列着一些健身器材。
叶晋初指着那些器材说：“对了，这些东西你也可以用，你太瘦了，多锻炼锻炼会比较好。”
祁泽点点头，这一切都太好了，祁泽又开始觉得难以接受了。
“叶哥，你能给我看看那张表吗，就是你说的我需要还你的那些。”祁泽问。
“那个啊，你坐那儿，我去拿。”
祁泽坐在书桌前的椅子上，等着叶晋初，这把椅子可真舒服，甚至还有电脑。祁泽伸出手摸了摸键盘，这是他在学校信息教室之外的地方，第一次摸到电脑。不像教室里那已经被盘出油光的键盘，这个键盘很清爽，是干净的纯白色。
“来，在这儿，你看看，有问题就问我。”叶晋初把手里的表递给祁泽，祁泽仔仔细细地看着。
“叶哥，我这两天住院花了多少钱啊？”祁泽接着问，“能告诉我吗？”
“行，我去拿收据。”
不一会儿叶晋初推开门，把一摞收据放在桌上，“书包给你，既然坐下了，就顺便把作业写了吧。至于欠我多少钱，你慢慢算，最好再算算多久能还清，我先出去了。”叶晋初说完就离开了，而祁泽看着眼前的明细表和收据，握紧了拳。
这些就是他要还清的债，在祁泽眼里这些“债”也意味着他够待在这里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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