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宫安然帝妃的寝宫,福泽宫的小花园里面摆放着一张长长案几。
案上名酒佳肴,鲜蔬野味。随着宫奴的侍奉,真是箜篌悠悠,曲声荡荡,令人心旷神怡。
此时正是午后,四面幔帘垂垂的亭台里面,歪着身体倚靠着软榻的是一位年过半百的贵妇人。
素日锦衣玉食保养得好,更显得年轻些,近几年中,安然脸上多了好些寥落伤怀之色,鬓角也添了些许苍白。
即使是这样一位不刻意修饰的后宫长辈,依旧保持着惊人的美貌。
安然是夏桀的父亲最宠爱的妃儒,难以置信的却没有子嗣,她一手扶养夏桀长大,母子情深。
怅然醒转,眼前是无比华丽的殿宇,重重珠帘外,有一只燕子轻悄悄飞过,低吟一声。
金灿灿的日光辉映过宫墙,落进深深庭院。空落落寥无一人,安然才惊觉自已已是一位垂暮之年老妇人了。
明明应该是一朝帝元妃孺,却只能屈居帝妃的尊位。
安然不禁凄然轻笑,再多荣华富贵,不过是披着华裳的寂寥空洞的女子。
终日里,安然却有大半日静坐祈祷。宽阔的神堂里面几名手巧的宫奴正在刺绣一幅巨大的神尊图,这是她年轻时候的手笔。
此图绘制了七年之久,因发后故去暂时搁置起来,三年孝期已满,安然贵太妃孺又开始满怀思慕之情描绘起来。
这幅神尊图比都城那座山海神殿里面的图还绚烂多姿,人神众多,山河巍峨,水火湖泊,飞禽走兽,神树仙草。
居中正位图腾醒目在一片金黄的光芒下,隐隐约约是一具神羊头,似传说中的飞廉奇兽的头颅。
安然贵太妃孺经常抚摸着神图刺绣好的地方,感慨万千道:
“万物有灵,圣灵始祖仙灵下凡降临于此,唤起愚钝无知的人注入灵异珠光,打开心窍,积累吉灵,灵敏一生。吉灵繁多时,即使是低贱的奴隶也会改命,”
夏宫里人人皆知,安然贵太妃孺信仰圣灵神教,并谆谆教导晚辈以及儿孙,信奉圣灵一生平安万事遂顺。
发怔许久,才唤进宫奴重新伺候梳妆。贴心的阿奴见主人精神起来,方进來悄悄在耳边道:“帝妃儒,若水小姐一直在外面候着那,她说陪着您散步以后再回府。”
今日有莘国扶余侯爷的幼女若水小姐又入宫探望几位帝妃。若水小姐可爱乖巧,是贵族女子中少有的伶俐。
她受父亲大人之令每个月都会按时入宫走动,尤其是侍奉在安然帝妃的身边。
有莘侯爷不比寻常方国的地位,一直以来,王族联姻多出有莘氏。青锦没能得到这个尊位,看看若水小姐是否有这种命数。
夏桀选择元妃并非看容貌,更多的是母族的地位实力和忠诚,另外极其重视元妃的性情。
大夏立国以来,元妃首先得子嗣众多,第二就是宽厚仁慈,品行出众。
若水小姐小小年纪就出众的娴静端正,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最擅长抚琴舞蹈。
她五岁就开始苦练琴艺和妙曼的舞姿,期待有朝一日登上元妃宝座。
今日若水上午就陪伴祈祷积灵。她端正静坐于蒲团之上背诵着安然贵太妃孺教导的祈祷语。
“莫祸国,莫殃民,积圣灵万分,莫辱骂善人,莫盗窃良人,积灵千分;莫积怨长辈至尊,莫欺凌弱小,积累吉灵数分;莫奸淫失德,莫喜好懈怠;莫脏丑陋臜;莫居所荒漠;莫心窍愚钝;莫邪恶毒辣……”
每次若水小姐都是亲自带着宫奴,拿着雪白的锦缎擦拭神殿每个角落,一张嫩白的脸汗珠滚滚,十分可喜。
安然的身籍是有莘氏,自然跟若水一家人走动频繁,也特别关爱晚辈。
到底还是年幼,若水的机灵和心机都摆在脸上,对于安然来说,这种女孩却是最合适陪伴夏桀的。
说喜就喜,说愁就愁,出身高贵,知礼懂节止,而且能够耐心性子坐下来。品貌端庄即可。何况若水容貌丰美,是都城里面著名的美人。
安然是最了解夏桀的人,他对于男女之爱不过图一个新鲜。并无发自内心的那种苦涩酸甜。
自幼安然对公子桀就百依百顺,尤其是屋内之事,饮食用度,玩乐习惯,一直顺着性子来的。
当一个后母,很是难当,教训疏导只能疏离关系,一味的敷衍恐怕又不能增加感情。
安然揣摩一年左右,发现公子桀的个性跟父亲全然不同。胸无大志,脑中不思王权,绝对的一个喜好享受女色之流。
好歹还知道伦理,否则一味任性的时候,竟然心悦安然,喜欢与阿娘窝在一个被子里。抚摸安然那洁白如玉的肌肤,亲吻阿娘的肩膀和胸口。
幼儿时期,安然并不十分介意,儿子跟自已亲密,也无大碍,后来发现夏桀竟然习惯上瘾。
十几岁了还喜欢钻安然的被子里搂着阿娘入睡。
好说歹说,用了各种道理说通,才渐渐改变了这个习惯。为了转移他的注意力,安然只能给他屋子里放了几个美貌的女奴。
小夏桀十四岁就破了处子之身。品尝到男人滋味,自从懂了男女之事,反而不纠缠阿娘共眠了。
帝王之家的纨绔公子,每日都百般无聊的模样。一时间新鲜,一时间落寞,一旦无趣依旧习惯缠着阿娘聊天。
夏桀有一个喜好,就是偏偏喜欢女奴出身女孩。他说大家闺秀死板教条,规矩太多。不懂风情,不会玩乐,那些琴棋书画,歌舞唱词,插花煮水,完全不吸引他的心思。可是贵族女子基本都是一套做派。
上一次元妃人选就是一个家奴出身的特别姑娘,单纯简单,爽快豪放,获得新后的宠爱。
夏后如今后宫妃儒众多,却不见她真的开心过,除了桃源妃儒有了子嗣的,他不得不尊重厚待,定时探望一番,其他妃儒中皆是一律平等。
只不过哄这个乐几天,哄那个乐几天。总之哪一个妃儒矫情,闹人,撒娇,花样多一些,他就会耽搁时间久一些,仿佛是游戏,并不算夫妻情意。
安然帝妃儒收回思绪,观察身边这个若水小姐,发现她机灵智慧,哄人的方式特别,乖巧懂事中见一丝任性和霸气,还有一些娇憨和执着。
又至傍晚,后宫里开始准备晚膳中,若水小姐被留下赐饭才可回府。
且侯府距离夏宫只不过两条街道而已。自然是陪伴安然太妃用膳散步以后离开。
若水一身明黄纱地彩绣花纹宽袖衫,一条烟水翠绿波纹触足襦裙,的确衬得她颇有几分楚楚。
抬头见安然帝妃微锁的乌眉,阿娘告诉她一定模仿其温和娇憨的性子,说这是女子招人喜爱的特点。
正欲说话,一眼瞧见安然静静的观察着自已,嘴角一副淡淡的微笑。
“帝妃儒,小女听说大后寻找一个民间奇女子,为了能够相遇兴致相投,大后每天都去练习武功,可有这个事?小女好奇。”
若水的担忧岂能逃过安然的眼睛,她深知这若水小姐的心意,嫣然一笑。
“是呀,大后每日傍晚都去习武,你可见过?”
若水模仿安然轻轻一笑,似一朵娇弱的花绽开在唇边,风姿楚楚道:
“小女哪里敢在宫里随意走动,万一遇见那些妃儒又说小女侍您是……是溜须奉承,难听的紧,为此不敢多行一步。”
69書吧
帝妃不以为然的笑了。“这么说也没什么,我喜欢围绕身边讨喜的孩儿们,有你们陪伴不管什么心思都是好的。难得还有这么多人争着抢着来哄我开心。”
安然一副什么都悟透的超然,浏览着夜色,似是不经意的说。
“听说近几日大后去练武场就是为了那个女侠。好像有人把她送进宫里了,坐拥天下的君王真的是想要什么就有什么?这不是一个寻常女子想的,真的是心思巧妙精心设计的出场呀。”
若水年龄尚幼听不懂太妃更深所指。却听明白这个奇女子已经入宫了。心里暗暗沮丧,认为这是安然提醒自已,也需要动动脑筋一展身手了。
她粉嫩的笑脸保持着纯净,好奇瞪大眼睛。
“是吗?小女真的想看看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女娃娃那,定是超越我万分的。”
安然拉着若水的手拍一拍安慰道:“她的身份搁在那里,怎么越都不会超越你的,明年大选元妃,你就满十五岁了。我会跟大后说的,那个女侠嘛就是一个大后无聊的时候一个玩物罢了,贵族女子中不会出现这种女子的。”
安然轻扶住一朵娇艳的花朵,凑近闻了一下,摇摇头,那表情就像是司空见惯的索然无味,扫了一眼这每日闲逛的御园,轻叹一声。
驻足于翠浅亭,隔着淼淼的纱帘,一眼望去,这里保留着当年安然入宫时候的景色陈设。
她蓦然从心底漫出几许苍凉与伤感,光影流转几十年,人间早已不复从前。当日欢爱,几多欢欣,多是少女明媚多姿的心境,人生若只如初见呵!
安然打量着心事重重的若水,想到入宫的女子今后的命运皆是一样的重复,不免叹息。
“宫里的香米二月之间频频升位,背后定有高人调教,真的是八方神仙各显神通了,你若得到这个高人,自然也能获得君心,你身份比香米高贵,要有信心。”
若水双膝弯曲颔首下拜,银铃般的悦耳动听的娇声。
“若水让您操心了,女子福薄未必入大后慧眼,只是若水只想日日陪伴您左右。自小母亲迟钝,多受益您调教,若水视您为亲母。”
安然的笑容依旧慈爱:“只要你我母子同心,一切都能顺心。去自行玩玩吧,跟宫里其她姐妹妃儒多多走动,定能得到处事精髓。”
若水听从母亲的提醒,时刻暗示安然帝妃帮助自已跟夏说情的话题。
“小女子自当以您为尊,大后亦是排后面的。您一言九鼎,有莘国是您与女儿共同的后盾,母子同心则天下大定。”
安然打量着这个眉眼间明显露出精明的女孩,好心教诲道:
“当元妃不一定是宠妃,你要想好,元妃是拥有权利富贵,定天下的女子,宠妃儒是大后心仪玩乐,能够长久一些陪伴大后闺房之乐的女子,想两全恐怕极少。当然若水丫头美貌多情,也不是不可能。你要多多'揣摩大后心里多想才行。”
若水似乎没有真正听懂安然帝妃的暗示,自作聪明道:
“还请您多多指导,多多提醒。小女子知道您是最了解大后脾气秉性的人。”
沉吟片刻,微微笑了,目光回旋到若水脸上,似乎是有所指,或者是想试探一下若水品行和耐力。
如果若水能够拉拢住大后喜欢的那个女子,视为知已,当成姐妹,也许还能胜算大一些。急于铲除情敌的女子,不会长久得到君王的厚戴的。心胸开阔是元妃最重要的一个品格。
“提到提点,那么阿娘就告诉你一个巧衷,你不妨去看看夏桀夜晚去习武地方,会出现什么人?万一跟那个女子相遇,也是一桩缘分,即使大后那么喜欢她,一定有她的过人之处。当元妃就有容得下所有大后喜欢的女子,当成自已姐妹才对。”
若水的领悟力竟然是直接铲除才好,因为自已的亲阿娘告诉她,情敌必须是敌对的,而安然许多年以来,一直拿敌对自已的女子当成姐妹看待,十年如一日的感化,最后真的成为姐妹,共同享受稳定王族的生活。
智慧的女人,谁能真的把男欢女爱当成根本?那种昙花一现的舒爽,抵不过一生一世的富贵荣华来的实在。
若水送安然帝妃回到福泽宫,身边家奴跟随着继续往深处走走。
“你们几个可知习武场的地方?本小姐也想去看看大后习武。”
家奴们自然不敢怠慢,“小姐咱们只能悄悄的去看看即回吧,夜色将至,奴们害怕您着凉的。”
若水手提襦裙,厉言疾色道:
“我的心里火急火燎,哪里来的凉?你们西门等候,我想自已一个人走走。人多反而碍眼。”
心中默默:这就是我以后要生存的地方了。不自禁地抬起头,仰望天空,繁星皎月,微风拂面,独自悠闲步伐轻轻移动着,心里却焦躁不安。
一个女奴魅惑君王,定是设计好的圈套,香米又请高人指点,这些女子日后都要一一铲除,减少劲敌才行。
想起来,安然的态度,以及暗暗臣服有莘国众多诸侯国的力量,不是自已还能有谁匹配君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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